万柳翻了个白眼,想把牛奶干脆夺回来,让给他喝了还在那里说废话。
康熙生活简朴,也不挑剔,就着牛奶吃了些点心,吃到大半饱之后就停下来。
拿清茶漱了口,他又扯了扯衣领,说道:“走路出了些汗,我去净房洗漱一下。”
他站起身,偏头看着她,眼里含笑,像是骗小白兔的大灰狼,语气温柔:“你要不要也洗洗?”
万柳想笑又忍住了,说道:“奴才不洗,皇上你去洗吧。”
康熙冷冷一笑,弯腰一拉,挟裹着她往净房里面走,嘴里振振有词:“怎么懒成了这样,连洗漱都懒得洗了。没事没事,你既然懒得动手,我帮你好了。”
万柳忏悔,因为她的引导,每次康熙与她都不太走寻常路,早已放弃了炕上这种常规鼓掌之地。
他更是无师自通解锁了各种姿势,而且本事越来越高,颇有些超过她这个领头人的趋势。
康熙头埋在她的怀里,直憋得透不过气才舍得抬起头,眼尾都是红意,深深呼出口气,满足长叹:“溺死在这里也愿意,怪不得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
万柳手掌糊上他的脸,推得他头往后仰,长腿一抬站起身,白了他一眼,他算哪门子的英雄。
康熙也不生气,依旧傻笑个不停,慢悠悠站起身,看着身下她放换洗衣衫的矮案,说道:“这个不错,下次我让人给你做一个紫檀木的送来。”
万柳嗤笑,又是紫檀木。她擦洗着身子,已经先乐完,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她也不拐弯抹角,问道:“皇上,这次你去木兰围场,是不是本来叫了卫妹妹随行?”
康熙愣住,凭着本能直觉,绝不正面回答,他又非常敏锐,直接问道:“谁告诉你的?”
他见万柳板起了脸,咳了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看水有没有冷,冷了让奴才重新换热水来。”
万柳冷笑,他还想装傻,身子挡住他伸过来的手,不客气地道:“是不是皇上开始要带她去,后来又不带了,所以卫妹妹才生了病?”
康熙见装傻不行,干脆说道:“我是皇上,想带谁去就带谁去,卫氏生病是她不懂规矩,生了妄心!”
万柳咬牙,指着水桶道:“皇上洗快些,我们得好好理一理。”
康熙急了,绷着脸道:“你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先前还好好的,用完你是不是就不认账了。万妞妞,你就是个翻脸无情的负心汉!”
万柳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这也太荒唐了,他怎么有脸说出口的?她实在懒得理会他,转身走出净房,坐在罗汉塌上等着他。
康熙磨蹭着走出净房,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施施然朝她走了过来。
万柳也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他的神情,想必已经在里面想好了说辞。
果然,他走过来坐下,语重心长地道:“你不能每次都为了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就跟我急,咱们都这么久没见了,见到之后就该好好述说离别之情。
你就是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乱想,这点不好,一定得改。”
万柳不理他的左言他顾,直接道:“皇上出尔反尔,本来说好要带其他姐妹去的,来了万寿宫一趟,突然所有人都不带了。
你让别人怎么想?太皇太后也没有过问,由着皇上胡来?”
康熙脸沉下来,沉到一半又勉强扯出个笑脸,说道:“你就是想着自己,怕被皇玛嬷责罚。皇玛嬷又不会吃人,要是只带你去,不带其他人,她才会觉着你不懂事。我谁都没有带,她自然不会理会。
你也说我是皇上,我怎么就胡来了?别人怎么想,怎么生气生病,那是她们想不开。
我只管着你一人,就已经招架不过来,我若是要一一体谅,那我岂不得累死。
哪来的规矩礼法,皇上还得看着妃子的脸色行事了?啊,不是说你,你别多心,你是唯一的例外,你与她们不一样。
不过我就算让着你,你还是得讲道理。要是我带了她们去,你肯定又得生气。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眼小得很,就是十足的醋坛子一个!”
万柳快被他气笑了,她管他个二赖子带谁去,她只要不因为他的发疯,不被其他人将帐算到她的头上。
康熙见万柳脸颊气得鼓鼓的,又缓和了神情,轻言细语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
我带别人去,你也生气,我不带别人去,你也要生气。我真是里外不是人,简直比处理朝堂上的政事还要难。”
万柳被他的诡辩与厚颜无耻气得半死,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能做皇上,做大事之人得拿得起也放得下,
至少他不要脸这点,就无人能及。
她眼里冒火,蹭一下跳起来,拉起他往外推,气咻咻地道:“奴才要歇息了,皇上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前朝后宫都要皇上费神,若是皇上脑子以后不够用,就是奴才的大过了。”
康熙被她推着往外踉跄前行,转头瞪着她威胁:“大胆,怎么这么粗鲁,再动手我要治你个大不敬的罪,我真生气了啊!”
万柳沉着脸不吭声,手上用力,连拖带拽,把他推到了门口。
康熙扑了几步,在门槛前站稳身,看着回头看过来的梁九功他们,立刻□□了脸。
屋外候着的人吓得忙垂下了头,康熙理了理外袍,装作若无其事,抬腿跨出门槛,背着手大步往外走了去。
幸好万柳后来一直平安无事,她也就没有再与他计较。到了九月,康熙亲奉太皇太后,再次巡幸五台山。
万柳因为常年跟着太皇太后礼佛,不用康熙亲口提,她也被太皇太后点在了随行名单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佛门净地,除了万柳之外,太皇太后这次也没有点其他后妃随行。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路上车马行驶缓慢。一路上万柳大半时间都在她的马车里,与苏茉儿两人一同陪着她说话,免得她路途辛苦又无聊。
过了涿州之后,道路更为难行。康熙带着人先前去查看新修路的路况,留下福全与常宁两人在后面,陪着太皇太后慢慢赶路。
坐久了车小腿酸软胀痛,苏茉儿帮着太皇太后按着腿,万柳忙说道:“嬷嬷你去歇着,让我来吧。”
太皇太后拍了拍苏茉儿的手,说道:“你也累了,她年轻就让她来。”
苏茉儿轻轻挪开太皇太后的腿,让开身,万柳坐了下去,将太皇太后的腿放在腿上,不轻不重地按了起来。
“嬷嬷,等下我也给你按按。晚上到了山底歇下来后,要用药汤好好泡泡,不然腿得不舒服好些天。”
太皇太后笑道:“你的手艺不怎么样,但是轻重把握得好,按着也舒服。苏茉儿,你不要推迟,让她帮着你松缓松缓。”
苏茉儿笑着应了,万柳为了在山底见到拖尔弼,也伺候得很起劲。
外出不比在宫内,人多眼杂。虽然是康熙让她见拖尔弼,要是被人看见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万柳希望自己能多刷些好感度,让太皇太后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色微微暗下来时,太皇太后一行的车马就到了五台山底下。
他们这次住在了一个富家乡绅的宅子里,里面的人早就被清空,全部换成了宫里带来的人。
五进的宅子,像是普通人家那样,康熙带着福全与常宁住前院,太皇太后住在后宅主院,万柳则住进了偏院。
伺候的宫女太监,则在下人房挤着住,随行的官员,分散着住进了周围的其他民宅里。
万柳先伺候太皇太后安置下来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偏院。她走进去一看,正房带着厢房,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因为五台山比别地冷许多,屋里早就烧起了炕,一进去就暖烘烘的。秋月将包袱放下来,笑着道:“这里倒与宫里差不多。”
万柳环视了一眼三面靠墙的大炕,笑着道:“屋内差不多,外面看起来可不一样。屋子雕梁画栋,比京城宅子看上去还要富贵些,晋商真是有钱。”
秋月边与万柳笑说闲话,手脚麻利收拾好包袱,伺候万柳进去洗漱出来,张富已经提来了食盒。
万柳看着桌上的面片,拿起醋罐子闻了闻,一口气倒了许多进去,说道:“这醋不错,香。”
秋月只看着她的动作都觉得酸,屋子里的酸味四溢。她呲了呲牙忙别开了头,见门帘被掀开,康熙走了进来,忙福了福身道:“奴才见过皇上。”
康熙摆了摆手,秋月忙不迭退了出去。他也闻到了屋里的酸味,手在面前扇了扇,笑着道:“真是醋坛子。”
面片筋道,加了醋与蒜汁,万柳吃得欢快无比,她抬头对他一笑,温柔地道:“皇上快过来坐。”
康熙见她笑弯了眉眼,心中也觉着高兴,走到她身边坐下,“怎么这么晚才用饭?”
他话音才落,万柳凑过头,对着他大大哈了口气。一股子蒜味加着醋酸气直扑面而来,康熙快被熏得透不过气。
他忙屏住呼吸,沉下脸要训斥她,见她哈哈大笑乐得不行,一股子气又散了,没好气地道:“真是邋遢,以后不许再吃蒜了!”
万柳摇头晃脑地道:“皇上以前不是也吃吗,现在皇上该知道奴才的感觉了。没事,大家都吃,就闻不到了。”
康熙哼了一声,垂下眼帘好整以暇地道:“你阿玛已经在外面等着,既然你要吃蒜,就慢慢吃吧,没事。”
万柳眨巴着眼睛看着康熙,虽然心里做好了准备,事到临头时她还是有些紧张。
她将面片吞下肚,端起茶碗,嚼了一嘴的茶叶,跳下炕去净房洗漱过,爬到炕头翻了翻包袱,悄悄拿起个布包塞在怀里。
最后她朝康熙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奴才不吃蒜了,皇上,奴才阿玛在何处?”
康熙见她一翻折腾,这时候又听话至极,心情大好,也没再多计较,打量着她道:“外面冷,你把披风穿上,我带你过去。”
万柳很听话,拿了披风系上,跟在康熙身后走出门,对要跟来的秋月摆了摆手。
他们走到角门边,梁九功已经守在那里,见到他们到来立刻打开了门,躬身让着他们走了出去。
出了角门,沿着夹道走了一段路,往西绕出去之后,前面是一片小小的花园。
花园中央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伸长脖子四下打量探望的中年男人。
亭子上挂着灯笼,灯光恰好照在他焦急四顾的脸上,突然他眼睛一亮,脸上的急切换成了激动的笑。
万柳怔怔看着那张与自己现在这张有八成相似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康熙侧头笑看着她道:“怎么,不认识你阿玛了,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拖尔弼远远地就双腿噗通跪地,朝着康熙磕了个头,眼睛却看向了万柳:“奴才参见皇上。”
康熙好笑,只对他摆了摆手。万柳抿着嘴偷笑,忙小跑着走进了亭子。
拖尔弼不错眼盯着她看,挠了挠头,朝她抱拳施礼,嘿嘿笑道:“奴才见过主子,这对着自己的闺女见礼,还真是奇怪得紧。闺女,不,主子不要怪罪,主要是我,奴才还不习惯。”
万柳心中的紧张,被拖尔弼语无伦次的话全部冲散了,她福了福身,微笑着道:“阿玛就别奴才来奴才去,反正咱们都是在私下见一见,不用管这些破规矩。”
拖尔弼瞪大眼睛看着她,感慨不已地道:“哎哟,我的闺女比以前活泼多了,以前一板一眼的,跟私塾里的老学究一样。
你玛法经常说,这妞妞,可不是我老万家的家风。我经常说,你玛法眼神不好,他偏生不信,急了还要来揍我。真该让你玛法来见见你现在的模样,让他还能瞎说。”
万柳听他说得有趣,给他逗得笑个不停。他边说边转过身,从怀里的褡裢里掏出个捆得扎扎实实的布包,飞快塞在了她手里,小声道:“闺女,快藏好,别被皇上瞧见了。”
万柳愣住,布包很沉,她捏了捏,将布包又塞回了拖尔弼手中。
他急得不行,拼命转动着眼珠子往后看,催促着道:“你快拿着,宫里需要银子,咱们家里不缺银子,快,财不外露.....”
眼前出现了两锭黄灿灿的金条,他一下哑了声,使劲吞了口唾沫,颤声道:“闺女,你去偷国库了?”
万柳笑个不停,她越看拖尔弼越亲切,他太有她的风格。
她将金条塞进他的手里,说道:“我哪有那本事去偷国库,这是皇上给的,我来之前早就备好准备给你的。你快藏好,财不外露。”
拖尔弼咧嘴笑,将金条与布包全部递到她面前,说道:“家里给你的,虽然不多,你就拿着吧。金条我喜欢,但是也不能要你的,宫里你得四下打点,离不得银子。”
万柳不想一晚上大家都推来推去,说道:“我没地方放,阿玛别再乱动,不然皇上该起疑了。”
拖尔弼鬼鬼祟祟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将金条与布包塞进了褡裢里,又拉上端罩挡好了,说道:“也是,不然被发现都被搜走,损失就大了。”
万柳这才笑着问道:“家里人可都好?”
拖尔弼点点头,说道:“他们都好着,你玛法除了眼神不好,身子骨利索得很,成天念叨着要回关外去骑马放鹰。
你额涅还是老样子,她生了你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几年又想你想得厉害,又严重了些。
幸好你大哥争气,给你生了个侄女儿,跟你小时候长得像,你额涅看见她,倒不像以前那样睁开眼睛都念着你。”
万柳心里酸涩,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拖尔弼这时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报了内务府选秀时,你额涅就盼着你能被撂了牌子。
我当时觉着你额涅在做梦,你长得像我,自然好看得很,哪能选不上。
你选上之后,你额涅又在算着日子,盼着等你被放出宫,听到你成了主子,又大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她开始张罗给你存银子,想着等你出宫之后,你年纪也大了,嫁人也没什么好人家。
有了银子,干脆买一个上门女婿。就算我们去了,有你大哥照看着,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万柳心里暖暖的,问道:“阿玛,皇上给你调了差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