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不敢猜这里的租金。
有点不抱希望。
门口徘徊了会儿,发给徐宙也微信还没得到回复。晚上还有兼职的美术课,她背着厚重的画板,还是决定先进去。
前几天来意外闭馆了,今天正好可以参观。
左右两边绵延,大厅两侧各一道长弧形楼梯,合抱住一个半圆形的空间,延伸到二层。
空间不很大,但藏品富足,没有几个有名气的画家,但幅幅都很有特点。
人不很多,南烟抱着画板不知不觉就沿楼梯上到了二层。手机消息的震动都没察觉到。
又铃声大作。
画板很旧了,材质沉重,里面的画儿多得快要溢出来。她腾出另一只手去牛仔裤的口袋摸手机。
视线突然一顿,注意到不远处墙上的某幅画。
绵延无际的雪色。
这时。
不知被身后谁撞了一下,她脚步向前趔趄半步,整个人摔在二层栏杆,手中的画板不受控飞了出去——
她赶紧拽住了画板。
五颜六色的画纸却铺天盖地地飞了下去。
像是雪花斑斓坠落。
坠落。
坠落。
无尽地坠落。
“哇!妈妈!下雪了——”
空旷寂静的艺术馆中,骤然出现孩童稚嫩天真的惊呼。怀礼正向旋转门方向走,跟随动静抬起头来。
望向二层。
南烟抓着栏杆,久久不能回神。
漫天飞舞的画纸之下,她还惊魂未定,就撞上了下方一双幽深的眼。
他就那么站在她的画之间。如同站在雪地。
看向了她。
是报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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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微醺
80.微醺
那双眼幽如暗礁。
触不及。
也看不透。
他头发短了, 眉眼一贯的温和倦冷,如此好似又多了几分无可忽视的锐气。
一身亮面银灰西装裁剪得当,衬得人高又修长, 外套没系纽扣,只那么微微敞开,他的双手随意落在长裤口袋。
周身始终有种浅浅的疏离感。
暴雨催促凝滞的时间,不知从何处荡来了一阵儿细微的风铃儿响。
南烟正余悸未了,他忽然又俯下身。
伸手, 将散落在地的画稿, 一张张地捡起。
“……实在不好意思,我来吧——不麻烦您了。”
不远的工作人员和蔼的笑声飘近了, 也过来帮他捡。他们方才好似才见过面,对方亲切称呼他的姓氏。
南烟如此才有一瞬的真切感。
于是怀礼将手中的三五张画稿交给了身旁的工作人员, 视线并未再在二层或是画稿上多停留。
抬脚,便朝旋转门方向去了。
南烟倾身, 趴在二层栏杆儿, 目光迟滞地落在门口方向须臾, 才抽身从楼上下去。
谢过了好心的工作人员,画稿重新夹入画板, 没几分钟,徐宙也与宋欢来了。不早不晚, 披着雨大风急,恰好赶上了同艺廊负责人约定的时间。
期间谈了什么,南烟没大在意,发现头顶悬着一簇生了锈的风铃儿。迎着从半开的窗乍泄入室的风。
一圈儿又一圈儿。
荡过来。
荡过去。
“南烟你觉得呢, 这儿怎么样?你喜欢吗?”
徐宙也握着她手, 突然一句将她思绪拖了回来。
南烟下意识摸了圈儿周身上下——找不到烟与打火机。几乎与方才画稿飞散时一般的慌窘无措。
身边几人都看着她。
等她的答案。
身上披着徐宙也的外套, 她无意从他的口袋摸到了烟盒儿。她知道打火机就放在烟盒里。这是他的习惯。
她很了解他。
于是她安下心来。
“我挺喜欢的,”南烟笑了笑,起身,晃了下手里东西,“我出去一下。”
.
雨停有一会儿了。
工作过半,怀礼摘下眼镜,靠在椅背按揉太阳穴,阖目养神。
卧室方向传来轻快笑声。
晏语柔洗过澡,做着夜间护肤,边开着微信视频群聊,与几个好友聊北京和上海分别哪里有适合办婚礼的地方。必须要两个月后就能订上的,若是需要加点钱插队也无所谓。
怀礼去阳台抽烟。
雨后空气清新,稀疏的月光自这座城市鳞次栉比的钢铁丛林上方绵延开。
轻薄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二十二层。
楼下二十一层几乎大半层都被一个不知名的电商公司租下用作办公地点了。晚十点才依依不舍地灭了灯,同这个冰凉的夜晚告别。
每天几乎都是这个时间——至少他在北京的时候。
抽了支烟就回到工作,酒柜方向传来轻微动静。
晏语柔拿了两杯酒过来。
方才就没听到她与朋友聊天的声音了。
怀礼没有这么晚喝酒的习惯,于是没碰,只顾着视线在电脑屏幕,倒还算关心地问了一句:“还不睡吗。”
晏语柔轻轻地晃着酒杯,“你手机在卧室充电。”
“嗯。”怀礼淡声地应,向前倾身,单手抚下颌,思考着什么,“怎么了。”
晏语柔提了口气,组织语言。
“这么快回上海,是因为别的女人,是不是。”
他倒是答得迅速,“你看到了?”
“——你和陈舒亦还有联系?”晏语柔知道他在这方面一向坦荡无比,根本不怕她看到。于是她冷笑,“也是呢,你们在一起工作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产生感情了?”
怀礼没说话,手放在键盘,准备回复邮件。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啊?”晏语柔不耐烦了,“上床了?”
怀礼仍不作答。
这时,她突然就按住他在键盘上的手。
她的掌心有酒杯的薄凉触感。
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怀礼目光悠悠从屏幕撤开。
他不常戴眼镜——只有工作和看书的时候会。她不喜欢他戴眼镜,总觉得与他隔着千山万水,笑容也十分疏离。
“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怀礼,”她的语气强硬又失落,好似终于受够了与他拉锯,“每次我以为我们稍微好一点儿了,就会变成这样。”
怀礼靠住了椅背,直视着她。
晏语柔也看着他。
“去睡吧,”他似乎终究没什么话同她多说,转头继续工作了,语气倒还算温柔地道:“不早了。”
她宁愿他说些伤人的话让她至少烦闷几天不再理会他。
可他总是如此。
话不说绝,事态总有保留。
还给她希望。
“把酒喝了。”晏语柔又将酒杯推了过去,命令他。
她是铁了心不要他工作,甚至一把合上了他的电脑,坐在他办公桌上。
力的作用向来都是双方。
她觉得疲倦,这么多年,他也觉得累与无趣了。
怀礼眉目低垂下来,鸦羽似的睫在眼下落着错落的影。
他也不与她抗争,只找来一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了镜片,单薄好看的唇扬起,只是无奈地笑。
“——你笑什么?”晏语柔火气更盛。到底不想同他吵架。
怀礼只是低头,淡淡地笑着。末了抬头,依然笑着看她。
“真要我喝?”
他如此见招接了招,她倒是意外了,笑起来,颇讽刺:“和别的女人喝不能和我喝?”
怀礼又笑。
许是才抽过烟又扑了凉风,笑出几分沙哑。
他抬眸,眸色深深的。
晏语柔突然倾身下去,轻轻地扶住他肩,对上他这般视线,“我跟你住一个屋檐下,明天上午我们还要一起看婚礼场地,我们会结婚——所以,你有什么不能和我做的?”
怀礼眉梢微扬,笑意慵懒:
“你还想和我做什么。”
晏语柔本身不胜酒力,如此周身热了些,探着他的话锋,便迎上他这般笑意便去扯他的领口。
锁骨下一颗暗红的痣。
像是跃动的火。
他眸色却是又深又冷。
极致的两种反差。
怀礼靠在椅背,衣领凌乱地松散了,望向她的神情颓靡又冷淡。他没碰那杯酒,而是玩儿着自己的打火机。
“咔哒——”开启。
又合上。
如此反复。
像是他一向有松有驰的好耐心。
晏语柔便凑近了他一些,脚尖儿去勾他小腿,吐着气,居高临下,“我好像忘了跟你说,今天我在画廊看到了一幅画。”
怀礼扬了下眉。
“《给Lance》,”她轻呵,已然几分微醺,“我差点以为,是哪个女人画给你的了呢。”
“是吗,”他很轻地笑,好似并不很关心,只是看着她,“那如果,万一真的是给我的呢。”
“——我们要结婚了,你说呢,”她循着他的呼吸去亲吻他,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却还是盯住他眼睛,“如果是真的,怀礼,我会让她后悔招惹你。”
.
近来都是雨。
南烟下班回去,徐宙也不在,郑南禾好似也得知了什么,问她一句:“小徐是不是开酒吧还差点钱?”
南烟答:“他要开画廊。”
“画廊?”郑南禾简直要被他们绕晕了,“最开始说画廊,你不同意,然后不是说开酒吧吗——怎么又画廊了?你们到底干嘛?”
南烟倦得不行,躺床上,懒声。
“就是画廊。”
南烟其实那晚一到地方她就明白了。徐宙也就是想开画廊。
铁了心也要开。
她太了解他了。
要做的事他一定会去做。
“要多少钱啊,”郑南禾才问出声,忽然想到他们看好的那地儿很不便宜,“……租还是买啊?还差多少?”
南烟嘟哝着说:“20来万。”
“差的?”
“嗯。”
郑南禾想到徐宙也最近又把他外公的画往岩彩展送,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怎么不见人呢?他外公的画能一下卖那么多钱吗?”
郑南禾见南烟情绪不高,宽慰着:“不过,小徐也是为了你嘛,看开个画廊挺好,酒吧的事你们以后商量好了,别因为这个闹矛盾。”
矛盾倒是没闹。
南烟知道他铁了心要开这个画廊,根本都不知从何劝起了。
“再说,那画廊开成了也能挂他外公的画儿啊,再挂点别人的——我还等着你卖了画儿赚钱养我呢。”郑南禾说。
南烟从床上起了身,去厨房,哼笑:“你还盼这事儿呢?”
“你的画儿可值钱着呢!”郑南禾扬声,无比自豪。
前年从俄罗斯回来的那副画卖的钱,都填了宋明川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她们母女连个水花也没见到。
买这幅画的那位急病过世还是她从某新闻上无意得知的,卖画当时她并未署名,也没有与对方互相留下联系方式,急匆匆就离开北京南下了。
谁知去了那个旧画廊,又与那副画再次相遇。
不觉几分出神,直到油烟机轻响了声,南烟回了神,立刻关火。
“——哎,不吃饭啦?”郑南禾嚷嚷,“你不吃的话我让小徐从画展回来带点东西吃的?我还饿着呢。”
“饿着吧你,别什么都靠人家。”南烟白她。
南烟盯着泛黄的墙纸,决定给陈冰打个电话。
.
三天后。
南烟靠在酒吧小二层围栏边儿,按了两下打火机。细小的蓝色火花在空气中闪烁。
没气了。
总觉得有点出师不利。
她将还没点的烟从唇上摘下,放回烟盒,打火机扔入了纸篓。
又要了杯酒。
忽然,手机震动了下。
陈冰不放心地问她:【见到人了么?】
南烟有点醉了,没回消息。滑到另一条。
只有简短的讯息。
提供了对方的穿着、身高、外表特征,如此简单而且含糊的讯息。
照片、姓名都没有。
是在考验她呢。
南烟心底笑。
趴着栏杆,视线在楼下攒动的人群梭巡。
她穿一袭红色开衩长裙,头发短了,打着卷儿拂在颊边,锁骨漂亮,后背蝴蝶骨流泻出一片雪白。
陈冰介绍的这位线人真是不怎么热络,二十分钟前见过一面人就走了,话也没两句,只说把信息发到她手机。
从前陈冰都是直接给她一份详细资料的。
金盆洗手这么久,南烟这些日子总觉得自己是遭了报应。
——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已经明晃晃地站这儿准备重操旧业了。
漂亮女人在这样的地方总是惹眼,周遭有男人上下打量她,好些日子没喝酒,头有点昏沉,借着酒意只依稀能判断对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