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凰(狗血)——阮阮阮烟罗
时间:2021-07-25 08:33:44

  最后,天光敛尽,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灯火,如幽漆海面上浮动的破碎星光。遥望许久的圣上,终微垂眸子,收回了凝视的目光。郭成见圣上启齿,以为圣上将要吩咐磨墨,心中一紧,悄悄挽着衣袖,却听圣上淡声道:“天越来越冷了,傲寒的菊花都要落了,再不赏看,就迟了。”
  没有发出剑指朝堂的御令,只是吩咐说,明日宫中将办赏菊宴,令司宫台安排好宴赏事宜,并通知下去。将蒙圣恩与宴的,乃王公重臣,长乐公夫妇,也在此列。
  翌日,圣谕传至香雪居前,琳琅正在孩子的书房中,边陪着孩子读书写字,边帮他整理书纸。
  整着整着,琳琅见阿慕写了许多张“永以为好”,想及自身心事,幽幽心绪,更是复杂时,身边的阿慕,停下了读书声,手指着那个“好”字,笑看着她道:“一子一女为好,我还记得,爹爹娘亲之前说,要给我添一个小妹妹呢。”
  在春日里,昭华曾问她,想不想再要一个女儿。那时,她辨不清自己对昭华的心意,逃避说不知道,说还要再想想,昭华也就温柔静待,说那就再想一想。
  后来,等到初夏时候,她心中爱火重燃,明确了自己对昭华的爱意,与昭华如胶似漆,再添一个女儿的事,也就不用再想,日常生活中,曾直接笑问阿慕道:“想不想再要一个小妹妹?”
  当时阿慕一听就高兴极了,眼睛亮得圆睁睁的,接连嚷道:“要!想要!!”
  他十分快乐,像一只张着翅膀的小鸟,绕着她扑腾道:“真的可以有小妹妹吗?小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她出来,我会对她很好的!我要带她吃好吃的,带她玩好玩的,背她去看花,抱她去扑蝶,做一切会让她高兴的事,努力做一个好哥哥!”
  见阿慕如此欢迎妹妹的到来,当时的她,与身边的昭华,相视一笑,眉眼流情,心中温暖。
  而今时,不同往日,听阿慕忽然提起此事,琳琅抬眸看向一旁的昭华,见他也正看着她,似是她与他,俱想似当时相视一笑,可是沉重的心事,压在他们的心头,纵皆想将之压下,想向对方粉饰太平地强颜欢笑,亦是勉强不来。孩子的一声笑语,迎来的不是父母的笑声,而是长久的沉寂,寂得令人心悸窒息。
  颜慕忽然提起“小妹妹”的事,是因他希望爹爹娘亲,恩爱如前。在他眼里,那个晋帝穆骁,连爹爹的小指头都比不上,娘亲会暗中与穆骁纠缠不清,定是因为娘亲是重情之人,对旧情无法完全割舍,而穆骁利用娘亲的这一点,对娘亲死缠烂打,死皮不要脸。
  他是爹爹娘亲的孩子,他该暗中想办法,修复爹爹娘亲的感情,让娘亲多想想爹爹的好,多想想与爹爹共度的恩爱时光,为此,他才特意提说“添个小妹妹”。可没想到,这一句下来,爹爹娘亲,谁也不说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似是已比他所想的,要冷上许多。
  这样一想,颜慕心里更是着急难过,僵在面上的笑意,看起来更像要哭。
  琳琅见孩子如此,想她或许该与昭华坦白,不然,敏感的孩子,察觉到父母关系似是有异,会为此暗暗伤心。
  其实,这也是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犹豫思考的。之前一直不说,是因她担心,向昭华坦白,他会极力阻止她参与谋杀,坚定由他一人来杠风险。可,也许还是说开的好,事情既已到这地步,由她说开,由她劝服昭华。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夫妻,彼此都不能独善其身,什么也不做地,望着对方为自己处境凶险。
  想定的琳琅,望着她的夫君道:“昭华,我有话想对你说。”
  颜昀也早有满腹的沉重心事,犹豫着要不要同妻子讲。他看妻子眼神,即知妻子大抵会同他说什么,遂起身道:“好,我们回房说。”
  只是夫妻二人,还未走回房中,御令即至,不可违背。琳琅与夫君,只能将彼此未说出的话,留待宴散归来再讲,随那名宫使,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既是天子宴,琳琅已想到,穆骁会设法单独见她。果然午宴之后,穆骁留与宴众人,于园中闲游赏花。她与昭华,随人群走了没多久,就有宫女来请,道婕妤娘娘,请长乐公夫人一叙。
  第一次在夫君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被穆骁以顾琉珠的名义通传。心中愧痛的琳琅,有些不敢去看夫君的神情,可夫君看她的眸光,除有心知肚明的痛苦外,似是复杂地还有其他——在穆骁召她这件事上,夫君心中所想的,似乎不止有为人夫的屈辱、愧痛与仇恨。
  一时看不透夫君眼神的琳琅,未及细想,身边传唤的宫人,即催促声起。她只得暂压疑虑,忍着心中痛苦,垂下眼帘,随宫人匆匆离开,去往了天子日常起居的御殿。
  穆骁正在内殿饮酒,见她来,径含笑朝她抬手道:“过来。”
  这些时日,她与穆骁,可说是十分亲密。纵心中厌恨极了,琳琅还是微弯着唇角,十分温顺地走上前去,靠依在了穆骁身前。
  穆骁今日似是心情不错,嗓音噙笑地问她道:“有几日未见了,朕想夫人,想得寝食难安,夫人可有想朕?”
  琳琅在穆骁怀中轻轻点头,见穆骁对这答案,似很满意,看她颔首,唇际笑意立即更深,一边亲密手搂着她,一边端了盅酒,递送至她唇边。
  琳琅酒量不好,不敢在穆骁面前饮醉。若醉了,醉得神志不清,忘了自己当下应做之事,对穆骁,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将昭华联手肃王谋划弑君之事,同穆骁全盘说出,可就真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她忙婉声推辞,语气甚有几分刻意的娇嗔,“……会醉的……”
  “醉就醉了”,穆骁笑亲了下她的脸颊,微醉的眸光,幽亮地看她,嗓音醺沉,“有朕在,你怕什么?”
  不能违逆圣心的琳琅,见穆骁坚持,正犹豫时,又听穆骁说道:“只一盅而已,里头是清淡果酒,不会醉人的。”
  琳琅自己,也确实只嗅闻到清甜的果香气。她酒量虽差,但一盅果酒,也绝不致醉,遂在穆骁的目光下,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将这一小盅酒喝了。
  “好夫人”,穆骁赞她一声,像之前召她来时,将她亲密搂在怀里不松手,时不时亲吻,并絮絮说些闲话。
  琳琅起先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着,渐觉似是果酒后劲上来,她心跳加速,身子也莫名软热起来,不由感到心慌时,又听外殿传来脚步声,有内监的嗓音笑着道:“陛下听闻长乐公画技不俗,特请长乐公过来画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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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造孽
  如有惊雷在耳边忽然炸响, 琳琅震骇万分,忙想从穆骁怀中起来,与他结束这亲密的搂依姿势。
  她不知穆骁为何安排昭华来此, 只是在剧烈的惊骇茫然下,在得知夫君, 就在外殿时, 下意识想离穆骁远一些, 再远一些。
  可,心急如焚, 身子却不听使唤,不仅因酒后的绵软无力, 连起身这一简单动作,都做不到,而且, 越是因此着急,那饮酒之后, 身体里涌起的暖热,越是躁灼,令她明明身处秋寒时节, 却像是陷入了初夏的燥|热里, 面上身上, 都似因这无可消解的热意, 将要渗出薄薄汗意。
  ……酒……那盅清淡果酒, 有问题……
  身心煎熬的琳琅,正惊骇焦急地想着时,自己因热浮起红晕的脸颊,被森森凉意拂过。穆骁以微凉手背, 轻抚着她的脸颊,动作似是温柔如水,可琳琅却觉是有冷寒刀刃,正贴着自己轻薄的面皮,一下下地刮划过。
  轻轻的叹息,是穆骁发出的,他轻抚着她的面颊,低下头,几是与她面贴面道:“因为夫人身体柔弱,性子又易羞,和朕在一起时,总是有些放不开,叫朕难以尽兴,所以今日,朕在夫人的酒里,特地加了点暖情药物,夫人不会为此怪朕吧?”
  不待她答,穆骁的笑声,又响起道:“不会怪朕的,夫人喜爱朕,怎会为这一点小事怪朕呢!”
  “而且,这一点小事,不仅能让朕更加尽兴,也能让夫人,得到更多欢愉,可说是两全其美,聪慧如夫人,怎会为此怪朕呢”,穆骁笑说的声音中,绫罗委地,空气中冷寒的秋意,片刻间袭卷了她整个人,令她不由身心颤栗时,琳琅又听外殿脚步声,离内殿愈来愈近,越发心惊欲裂,身颤难止。
  分隔内外殿的隔扇门,并没有关着,只一道垂帘,隔绝着内外视线。琳琅听渐近的脚步声,走停在垂帘外,有躬身垂首的身形,影影绰绰地映在帘上,随后响起的人声,是内监的嗓音,内监恭声向内通禀,并问请圣意道:“陛下,长乐公人已到了,陛下可要宣长乐公入内作画?”
  ……画……
  琳琅听到此问,再见内殿正中,就摆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画案,其上铺有画纸,各式画笔、颜料等,一应俱全,显然是穆骁一早就命人备好了的,登时明白了穆骁的用意,明白穆骁早有安排,先一步传她过来饮酒,后让人传召昭华来此,是想命令昭华,为他画什么画!!
  面上躁涌的血色,煞时褪得干干净净,琳琅惊骇悲愤至极,只觉自己的心,正被人死死攥在手里,稍一使力,就要爆裂地鲜血喷淋。她心中恨极,而又只能忍着惊恨,仰看着穆骁,边微摇头,边压着自己的嗓音,极力低声恳求道:“不……不,陛下……”
  “为什么不”,穆骁仍是淡淡笑着的,他静看着她恳求的眸光,微低首,亲了亲她的眼角道,“夫人早晚要做朕的妻子,长乐公也早晚要知道这件事。既然是早晚之事,不如直接早些挑明。
  择日不如撞日,依朕看,就让长乐公,今日亲眼看一看朕与夫人的关系。长乐公是聪明人,今日亲手画下你与朕的欢好之事后,心里就该知道,他在朕这里,只是个下等画工罢了,朕给他脸,他就是人人敬称的长乐公,朕不给他脸,他就是最低贱下等的奴仆。他心里清楚这些,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当缄默让位,从此以后,不可再以夫人的丈夫自居,不可再碰夫人分毫。
  长乐公心里有数,掂得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往后,朕想见夫人,也不必像过去遮遮掩掩了。或者,直接以天子名义相召,或者,微服出宫见夫人时,不必另找地方,直接住到夫人的香雪居里,歇睡在夫人的寝堂中。如此,真可说是方便多了,这样好的事,夫人为什么要说‘不’呢?!”
  琳琅惊惧地望着穆骁含笑的目光,颤着声道:“……等过些时日,过些时日再挑明吧,陛下……”
  虽然彼此之间,已是心知肚明,但这样直面的羞辱,是她和昭华,都无法承受的!如何能让昭华亲眼看着她在穆骁身下受辱,如何能在昭华的旁观中,身不由己地,被穆骁肆意欺凌!琳琅心颤如碎,双眸已不自觉泛红,隐约浮有泪光,凄望着穆骁求道:“等我怀孕……等我怀上陛下的孩子后,再告诉长乐公,好不好……好不好,陛下……”
  穆骁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问:“最近,可有偷偷服食避孕药物?”
  “没有”,琳琅忙摇头道,“一次也没有!陛下不让我吃这样的药,我就一点都没吃,我听陛下的,我一直都听陛下的!”
  看穆骁依然不为所动,似是还想将颜昀宣进内殿画画,琳琅急得主动亲上穆骁的唇,以讨好他,“陛下……陛下……”她贴着他唇,一声声嗓音轻低地恳求着,看穆骁神色未有稍变,在此事上依然不松口,自己在极度的恐慌煎熬下,只能几近绝望地将心一横,将头越垂越低。
  夏日里的肆意纵兴,与秋日里的“两相情好”,令穆骁在同顾琳琅欢好时,将书上种种几试了遍。一次,他曾想让顾琳琅试试眼下这般,但顾琳琅羞说不肯,他见她那般,心中爱怜,也就罢了。此时此刻,穆骁见顾琳琅为了不让颜昀入内,竟欲主动如此以讨好他,一股狂怒,似刀子从心底穿刺向喉间,激得他人血气狂涌,无法自抑地,将正低头的顾琳琅,直接拽起身来。
  “……陛下”,琳琅不知穆骁这是何意,她只是想试试讨他欢心、求他打消那可怕想法而已,她以为他会高兴,毕竟,他之前曾想让她这般。
  “……我都听陛下的”,琳琅边说着,边看穆骁神色凝寒,之前面上浮着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更是惊惶。既然这样也似不行,她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哄得穆骁改变想法。
  不知该如何做,却也不能就此放弃,琳琅只能向先前那般,极力用温婉言辞,一声声地劝哄圣心,“我都听陛下的,陛下……陛下也听我一回好不好,让长乐公走吧,等到我以后有孕,再向他挑明此事,到时候,我亲口同他说,好不好……”
  “好吧,朕也听夫人一回”,终于,穆骁回了她一声,凝寒的神色,也融化开来,再度浮起笑意,一瞬不瞬地笑看着她道,“谁叫朕,这么喜爱夫人呢?!”
  琳琅刚暗松了口气,就见穆骁扬声朝外,吩咐那内监道:“在外殿摆设画案,请长乐公,画幅《美人春睡图》后再走。”
  帘外内监,喏声应下,而琳琅,听穆骁还不让昭华离开,自然是要再劝。只是,她刚微张开唇,道一声“陛下”,即被穆骁伸指按住。
  “朕听闻,长乐公与朕这粗人不同,不仅诗书一流,画技亦不俗。他人既来了,也别就这么走了,顺便为朕画幅画,留待朕得空时,赏看赏看”,穆骁指按着她的唇,笑说罢此句后,见她颤唇还欲再言,立朝她微微摇首道,“人心易变,圣心也是,夫人再为此多说,也许,朕就要改变主意,让长乐公进来了。”
  虽是笑着说话,但眸光却已浸了三分凉意。琳琅知道穆骁性情反复无常,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想着,至少穆骁,打消了先前那个可怕想法,与先前那个相比,昭华身在外殿,单单画一幅画,已是极轻的折磨了……
  从请求穆骁改变想法,到外殿响起抬设画案的声音,时间已过去一阵,秋寒空气带来的凉意,已不足以压制药物引发的燥意。一直强忍着的琳琅,渐觉越来越难忍时,外殿内监,似正将昭华,引向画案,道了一声“长乐公请”,而内殿,大晋朝的皇帝陛下,也将她抱走向了画案,“叫夫人苦等了”,穆骁低看了眼微洇的画纸,淡淡笑对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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