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银河灿烂
时间:2021-07-25 08:35:48

  毡包里装着的,正是一份最新的燕京小报。杜老板原想接过, 但转念一想, 方才他才吃了东西,直接去接恐有污渍,对文字不敬。是以他先用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拿起那一份燕京小报。
  杜老板眼睛不大好, 因此贴得极近去看报, 看到第二版时, 木楼梯又嘎吱嘎吱响起来。他抬头一看, 等的人来了,正是集文书坊的熊老板。
  两人寒暄几句, 对面坐下,斟满酒杯,边喝边聊。
  杜老板将燕京小报往前一递:“这小报做的的确好,难怪他们月恒书坊这一回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只是被他们抢先了一步而已,所以今日我才来找杜老板商议。”熊老板颇有些愤愤不平, “不就是小报吗?谁还不能做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咱们两家书坊各出一份小报,一定能把局势扳回来。”
  杜老板笑道:“我也有此意。不过,一窝蜂的去做民间新闻小报,怕也不大好,因此想和熊老板商量商量,看咱们的小报所关注之事能不能岔开,这样,大家都能发财。”
  熊老板嗤之以鼻:“你若真改了领域,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跟咱们怕了他一样,不行,我集文就是要做同样的小报。”
  话不投机半句多。杜老板面上笑呵呵,心里却在嘀咕,老熊的这个儿子能守住家业么?算了,左右不是自己亲子,爱怎么就怎么样罢。
  反正杜老板是打定主意从另一个角度做小报。杜记书坊在京中开了这么多年,与许多文人都算得上旧识。杜老板便带着礼物,一家家去拜访这些老主顾。
  都是有见识的人,谈天聊地间,杜老板渐渐明了他的想法,他打算做一个专门面向文人墨客的报纸,取名曰文报。
  在筹备文报的时候,杜老板也听说了集文书坊的动静,听说熊老板要做一份帝京小报,听名字就是要跟燕京小报打擂台的。
  杜老板倒隐隐有种想看戏的冲动,两家若是当真打起来,他和文报说不定能坐收渔翁之利。
  ***
  礼部尚书府邸的后院里,月恒书坊的杜娘子手握账本,向宋持盈报喜:
  “整整一月,燕京小报的销量已经有两千份!名号也为大半个京城所知,也许下一期还要加印一些。”
  宋持盈接过账本,拨动算盘,细细算账。算过之后,她长吁一口气:“也不算辱没了。”
  有了如此成绩,等中宫娘娘千秋节时,她进宫朝贺,才算有颜面相见。
  宋持盈放下算盘,正欲嘉奖杜娘子,抬头却见她眉宇间竟然有一丝忧色,像是藏着什么话。
  “怎么了?你可在忧心什么?杜记与集文也跟着要办报了?”宋持盈玩笑道。
  杜娘子苦笑了一笑:“你吃肉,人家自然要跟着来抢,什么帝京报、春明报听说亦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不过,我忧心是另一件事。”
  杜娘子素来是个胆子大的,如今却支支吾吾,想来这件事所牵连一定不小。
  宋持盈起身,依次检查门窗合严了不曾,方才回来让杜娘子说话。
  “你说罢,是什么事。”
  杜娘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找新闻的小孩听来了一则闲话,与天家有关,说是有人宣称小皇子不是中宫娘娘亲生,而是宫人子,为中宫娘娘所夺。”
  “这是什么混账话?”宋持盈一下子蹙进了眉头,声调一高,忽然想起此事不能声张,又把声音压低,“你且细细说来。”
  杜娘子道:“有一个叫郑旺的人,说小皇子是他的女儿郑金莲生的,如今那一条胡同的人都上赶着叫他郑皇亲。”
  宋持盈越发严肃:“这事,知道的人多不多?”
  “并不太多,只在附近的街巷之中。”杜娘子道,“我听说之后,立刻来回禀大姑奶奶,便是我家的掌柜的都没说。”
  她也是知晓大姑奶奶与中宫娘娘一向要好,因此格外谨慎。
  宋持盈点点头:“事关天家,不可妄言。你就当全无此事,一个字都不要漏出去。”
  杜娘子立刻指天发誓,然后道:“我自是不会往外说,但现在其他家小报也在筹备,他们会不会探听得此事,拿此做文章,那我是真不能保证。”
  说真的,要是谁家小报开篇即是如此皇家秘辛,一定能瞬间红遍京城。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保不定就有谁起了歪心眼。
  思及此,宋持盈也坐不住了。不行,她不能等几日后千秋节时再给中宫娘娘禀报,一定要尽快往宫里传消息。
  她一个外命妇,无诏,是不能进宫的。好在之前中宫娘娘曾嘱咐过,若有急事,可以去寻坤宁宫掌事牌子文瑞康。文瑞康作为坤宁宫内侍之首,在宫外自然有一处私宅,之前的金属活字印刷机就是暂时寄放到他府上,而后再搬到月恒书坊的厂房。
  夜里,和夫君打过招呼后,宋持盈便轻车简从往文瑞康私宅所在的位置去。
  叩门之后,方知文瑞康不在。宋持盈不觉有些焦急,询问门房:“不知文公公何时归?”
  “大约还有三日才能歇息罢。”门房将灯笼往上提了提,看清了她的脸,“可是宋夫人?小人见您有些面熟。”
  宋持盈微一点头:“上次来过一回。”
  门房见她面上大有着急之色,一看便知有急事,加上上回宋夫人来,文公公是亲自来迎的,因此不敢掉以轻心。
  “宋夫人若是有急事,我就去通传胡辅,他是文公公的干儿子,如今正在府上。”
  胡辅么?宋持盈想了想,上回文瑞康同她说话,屏退了其他人,却独独留下了胡辅,这个人想来应该是可信的。
  她定了定神,向门房道:“那就劳烦你通传。”
  说着,宋持盈用眼神示意侍女。侍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递过去给门房:“这么晚叨扰,你拿这钱买些酒烫着吃。”
  门房掂量了一下荷包,越发殷勤:“您坐在这稍等片刻,小人即刻去禀报。”
  不一会儿,门房就折回来,请宋持盈进屋。
  见了胡辅,宋持盈将如何听得消息、如何处置等等和盘托出。
  她语速很快,到最后说:“总而言之,要尽快知会娘娘才好。”
  胡辅听了,也是大吃一惊,神色郑重:“真有此风言风语?”
  “我决不敢拿这事开玩笑。”宋持盈道,“要快,其他家做报纸的,也正派人四处采新闻,若是宣扬出去了,那才是真闹大了。”
  胡辅皱着眉头,道:“如今已入夜,宫门早已关,我明日一早即刻进宫去。”
  这等事关皇家子嗣之事,一定要速速处理,否则百姓烁口成金,闹得妇孺皆知,即便最后澄清了,也有人不会相信。
  ***
  清晨的坤宁宫膳房,香气四溢。
  灶上铁锅里正在熬猪油,白花花的肥肉在火的作用下渐渐消瘦,刺啦刺啦的油炸声里,干瘪金黄的油渣新鲜出锅。
  田公公起锅,将油渣尽数捞出,等猪油稍微冷却一些,又往里加了成捆的小香葱、大蒜和香料,重新回锅,用小火炸制一会儿。
  最后将猪油倒在缸里备用,时机卡得刚刚好,小徒弟煮的宽粉也熟了。
  另一个小徒弟小心翼翼的捧来一个大清花瓷龙纹碗,轻轻搁在案上。田公公将滤了水的宽粉倒在碗里,浇上一勺猪油,放了烟、葱、香菜和少许酱油,用长竹筷搅拌均匀。
  “成了,赶紧把猪油拌粉装盒,和其他早膳一起送去。”田公公吩咐道。
  这道猪油拌粉,是张羡龄昨日白天忽然想吃的,吩咐膳房今日进一碗。
  早膳送进殿,数猪油拌粉最香,连还在喝奶的寿儿都被这香气吸引了,探头探脑的看。
  张羡龄把寿儿抱在怀里,怕他扭着头,特意掉转了一个方向,让他面朝着膳桌。
  寿儿咿呀咿呀个不停,口水滴在小围兜上,模样很可爱。
  她笑盈盈道:“想吃呀?可惜寿儿还没牙齿,吃不了,等你长大一点,娘陪你一起吃好吃的。”
  寿儿划了划小手,好像有些不满。
  怕他生气哭闹,张羡龄拿起一个手摇铃,晃动起来。听见铃铛声,寿儿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试图伸手抓手摇铃玩。
  张羡龄逗了寿儿一会儿,把他交给保母,自己则坐下来享用猪油拌粉。
  等她用完早膳,却见文瑞康进到内殿来请安。
  一般无事,他是不会大清早到内殿来的。张羡龄估摸着应该是有事,便让三母带着寿儿到外间玩。
  人都走了,张羡龄看向文瑞康:“说罢,什么事?”
  很罕见的,文瑞康的表情有些凝重。
  “回娘娘,燕京小报的通讯员跑新闻时,听得一则谣言。”
  他停顿了一下,道:“说……说皇长子不是娘娘生的,而是一个叫郑金莲的宫女所生。”
  张羡龄一时没听懂。
  什么叫寿儿不是她生的?郑金莲又是何方神圣?
  等她回过神来,都给气笑了。
  怎么着?造谣的人难道是趴在她产床底下亲眼见着了?有这闲工夫种种地、浇浇田不好吗,非要造皇家的谣!
 
 
第77章 
  时近午时, 忽然下起了雨。坐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可以听见帘外春雨落, 一片淅淅沥沥。
  批罢奏本,朱祐樘将御笔搁下,活动活动手腕。
  一旁侍奉的李广见万岁爷歇息了,便问:“万岁爷可要摆膳?”
  还没等朱祐樘答复,何鼎悄悄走过来,禀报说:“方才坤宁宫的文瑞康来了, 请万岁爷回坤宁宫用膳,中宫娘娘吩咐膳房准备了挂炉片皮烤鸭。”
  朱祐樘从御案后走出,吩咐道:“回坤宁宫。”
  出了殿门, 方知雨下得不小,好在距离并不远,从交泰殿穿殿过去, 走上片刻便到了坤宁宫。
  朱祐樘向笑笑走过去, 步伐格外轻快。
  “寿儿呢?”
  “你回来的不巧,他刚刚睡着了。”张羡龄拉着他的手坐下,“膳房片了一整只烤鸭, 我一个人别说吃完了,都动不了几回筷子,多没意思呀。”
  朱祐樘并不意外,笑笑向来喜欢折腾些吃食,只要他有空,必定陪着一起吃。
  烤鸭他是吃过的, 洪武皇帝在南京旧都时,宫中膳房就常常做烤鸭,后来迁都北京, 这吃烤鸭的习惯也一并带到了紫禁城里。
  只是眼前这满满一桌的烤鸭却同以往朱祐樘吃过的,有些不一样。
  吃食摆满了两个膳桌,一大盘枣红色片皮烤鸭,一碟春饼似的面皮,一盆香喷喷炸鸭架,另有一个茶盘,分列着黄瓜丝、青菜碎、大葱等物,还有两小碟酱料。主食是一大碗糖米粥,米熬得极熟,都爆开了米花,但并不浓稠,看起来清清爽爽。
  朱祐樘问:“是用春饼配烤鸭?”
  “差不多,我先包一个给你。要放葱吗?”
  “可以。”
  这时候可没什么塑料手套,只能用手包烤鸭卷吃。宫人们早捧来一盆清水,还有热毛巾等物,方便净手。
  洗过手之后,张羡龄拿过一张面皮摊在掌中,夹了三片烤鸭肉,又放了些小料,包成一个小小的烤鸭卷。
  想到朱祐樘素来不怎么吃辣,她将烤鸭卷往甜面酱里沾了一下,才递给他:“你试试,味道应当不错。”
  朱祐樘吃了一个,面皮柔软,烤鸭皮脆肉嫩,吃起来有一种果木的清香。又有黄瓜丝葱段作陪衬,因此半点不油腻,味道着实不错。
  除了烤鸭,椒盐炸鸭架他也试了试,这个格外香,配着糖粥吃正好。
  两人用完午膳,洗手漱口,坐在蒹葭堂里歇息。
  张羡龄让宫人退下,自己替朱祐樘捏肩。
  她笑盈盈道:“有件好笑的事要说给樘哥哥听。文瑞康的徒弟在宫外休息了两日,回来同我讲,说是宫外竟然有人宣称寿儿不是我亲自生的,而是一个宫女生的。”
  朱祐樘原本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立刻睁开眼,脸上风云变色。
  “什么人?竟敢这样胆大包天?”
  “不知道,”张羡龄捏着他的肩膀,力气忽然重了些,“不过,谣传寿儿的生母是一个叫郑金莲的宫女,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我这坤宁宫上上下下,叫金莲的不姓郑,姓郑的不叫金莲。这可真奇了怪了,不晓得宫中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樘哥哥可曾听说过这什么郑金莲。”
  朱祐樘扭过身来,捉住她的手:“吃哪门子飞醋呢,什么金莲银莲,我通通未曾听过。”
  张羡龄笑道:“我就说是乱讲,不过这事,也不能由着他人乱说。不然三人成虎,等寿儿懂事了,听了这闲话,和我之间竟然生了嫌隙,那我可就冤枉死了。”
  “不许说死字,你是要长命百岁的。”朱祐樘拍了一下她的手,“放心,这事我会处理。”
  他说话的腔调忽然有些冷峻:“真是好胆,朕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在作祟。”
  龙有逆鳞,于朱祐樘而言,笑笑和寿儿就是他的逆鳞。这居心莫测的谣言竟一下子牵扯到他最上心的两个人,非得一查到底不可。
  回到乾清宫,朱祐樘便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提督太监陈淮全叫来了。
  “宫外有关于中宫和皇长子的谣言流传于街巷,你们竟从未听闻么?”
  牟斌和陈淮顿时一激灵,双双跪地请罪,膝盖撞在金砖上,很沉闷的响了两声。
  “有罪无罪,不是光靠嘴说。”朱祐樘冷冷道,“你们若是打量朕好性,那可就想错了,朕不爱杀人,但不代表朕不会杀人。十日之内,限尔等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后果如何,只让两人退下。
  退到乾清宫外,牟斌和陈淮俱是脸色煞白,一身的冷汗。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心里都蹭蹭的往上冒火。
  到底是什么蠢货该散布此等谣言?
  简直可杀!
  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提督太监一齐联手,东厂与南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把北京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给搜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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