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先圈一个海港,试一试,效果好再多圈几个海港。”
“一旦开关,光收关税就不知能收多少,况且收取关税乃是天经地义,又无之前的陈规妨碍,比起商税而言定然会轻松许多。”
“收来的一大笔关税,既可以用于改善民生,又可以用作军费,怎么算都是个不亏的生意。”
张羡龄的声音又轻又甜,格外欢喜,这欢喜不仅仅是对开关的美好向往,更多的是为了朱祐樘,为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的絮絮叨叨,终于被三个孩子打断了。
朱厚照跑过来,急促地说:“娘,前面有买小狗的。”
一个生锈的铁笼子,里边关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哈巴狗,瞧着只有一两个月大,胖嘟嘟的,像个小小的糯米团子。
“娘,我们可以养这只小狗么?”
朱厚照试探着问,后头跟着的朱秀荣与朱厚炜都是一副期待的神情。
张羡龄瞧见那小狗,也觉得喜欢,但她故意板着脸同孩子分析养狗的利弊,要每日遛狗,照顾狗很辛苦云云。
“你要知道,狗狗至多只能活十来年,若有朝一日离去,你会很难过的。”
朱厚照想了想,仰起脸说:“太阳也会西沉,难道就不晒太阳了么?我还是想带它回去。”
于是这条小狗就被带回了宫里。
因为是白色的狗崽,所以朱厚照就起了个简单明了的名字——小白。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 隆庆年间 福建巡抚许孚远 奏疏
第107章
朱厚照特别喜欢小白, 要不是有乳母保母慈母三人联手拦着,他能和小白同吃同睡。
最后在东暖阁小院檐下搭了一个狗屋,三角顶, 梅花窗, 整一个缩小版的小木屋。朱厚照煞有其事的写了一副对联, 挂在狗屋的两侧。
宫人内侍们私底下都说, 小白这只狗是有福气的,一下子成了小太子心尖尖上的狗狗, 真是享福。
每日上学前,放学后, 只要不下雨,朱厚照必定领着小白绕着宫后苑走一圈,朱秀荣是肯定跟着哥哥一起遛狗的, 兄妹两个还为谁牵狗绳吵过嘴。朱厚炜生性好静, 但他病愈之后曾答应娘亲要勤加锻炼,既然许诺, 自然不能食言, 所以他也跟在哥哥姐姐的后头, 慢腾腾地散步。
朱厚照原本以为弟弟不喜欢小白, 因为每回小白朝朱厚炜摇尾巴、翻肚皮,他都不为所动,很冷淡的看着。
可有一天,朱厚照偶然间撞见,朱厚炜竟然一脸冷漠的喂小白吃东西!
“你……你喂它吃什么呀?”
朱厚炜一副“我的哥哥总是大惊小怪”的神情看他, 简短的答道:“饼干。”
朱厚照凑过去,蹲下来,猛盯着那饼干瞧。这饼干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学堂发的课间餐样式。他当时见朱厚炜一脸嫌弃的把饼干放到一旁, 动也没动一下,以为他又犯了挑食的老毛病,没想到他竟然是用来喂小白。
小白衔着饼干磨牙,也许是朱厚照老盯着它瞧,让它很有压力。小白整只狗愣了一下,叼着饼干歪着头看了朱厚照一会儿。
一人一狗,对视良久。小白默默地把嘴里的饼干放下,用前爪把饼干推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一旁围观了全程的朱厚炜脸上的神情难道有了波动,他嘴角渐渐扬起,“哈哈哈哈”的捧腹大笑。
外间的张羡龄听见动静,心里疑惑,这是寿儿在笑么?怎么笑出猪叫声来了?她忙撩起帘子,一看,笑的人竟然是小儿子朱厚炜。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笑什么呢?”她走过去,好奇的问。
朱厚炜笑得说话声都断断续续:“哥哥……跟小白……抢饼干……”
最后一个“吃”字说了一半,他就被朱厚照一把捂住嘴。
不过为时已晚,张羡龄已经大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大笑起来。
朱厚照恨不得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用晚膳的时候,张羡龄特意叮嘱寿儿:“你多吃点,别饿着。”
听了这话,朱厚照掩面无语,朱厚炜则乐得笑起来,哥俩儿的神情恰好掉了个个儿。
朱祐樘不明所以,但看着笑笑同孩子们高兴,他的心情也如雨后晴空一般透亮。
他关切地同孩子们说了两句话。做父亲的,又是皇帝,说话不好太跳脱,于是谈论的
无非是些近来功课如何,可有什么学不明白之处之类的寻常话题。
朱厚照对答如流,论起功课,他是不虚的,毕竟生来就是好记性,临时抱佛脚也能有个不错的成绩。
“你向来聪明,可学习,还是得有些笨劲头。”
用完膳,朱祐樘将朱厚照单独留下来,宣布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
“从明天起,你午后的两节课,就不同伴读一起上,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学习奏疏。”
朱祐樘道:“你是皇太子,以后是要看奏疏批奏疏的。这是一门很深学问,你得好好学。”
大明的奏疏,官方名称与后世常说的有所不同,不叫奏折,而是奏本、题本。格式多是固定的,用怎样的纸,一行多少个字,起笔如何开头,结尾如何收尾,都不能随意更改。
朱厚照开始学习处理朝政之事,首要任务就是熟悉这些不同制式的奏疏。
内侍用小茶盘捧了一叠奏本题本过来,约有九、十册,都是朱祐樘挑选出来的成化与弘治年间极为重要的奏疏。
试讲官多对一指导,教朱厚照看奏疏。
朱厚照也是上了课才知道,原来这奏疏里头大有文章。格式是最浅层次的,一周的功夫还没到,他已经了然于心。上课的多半时间,是在领悟奏疏的未尽之意。是谁写的,为何而写,用了什么典故,有何言外之意……一项项,一桩桩,都令朱厚照大开眼界。
除了翰林院的侍讲官们,每周朱祐樘会亲自为朱厚照授课两次,讲一些为君之道,制衡之道。
这可比背四书五经难多了。
有一回,碰到一封成化年间特殊的奏疏,内容是边军缺晌,请朝廷速速解决,好使边军无后顾之忧。
这是好事,可多出的这比银子从哪里来?从户部来?想都不用想就会被户部尚书哭穷。从工部来?也是件难事。朱厚照代入其中,想了整整两日,都没想出来答案。
张羡龄听乳母说寿儿房里的灯这几日一向都熄灭得很晚,有些奇怪,问清缘由后,她安慰寿儿道:“你是诸葛亮么?光看奏疏一眼,就能想出好几条妙计来?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总得留些时间,好好想清楚。现在你跟这较劲,越想越想不出,听娘的,周末好好玩一玩,等到回来上学,说不定就有些灵感了。”
周末,她领着寿儿几个去西苑捕虾。这虾其实是宫外进贡的,只是放到池里,让贵人们捕捉着玩。
捉来的虾,张羡龄命膳房做了三虾面,虾籽、虾脑、虾仁,分别料理。虾仁最简单,剥壳之后去虾线,过冰水备用。虾籽需人工挤出,二十几只虾才能配出一碗三虾面所需的虾籽来,虾脑同理。三者于热锅中煸炒,火候一到,立即起锅,汇聚在一碗面中,又鲜又香又嫩,淋上些芝麻油,一拌,那滋味真是绝了。
吃完一大碗三虾面,朱厚照心情很美妙。
他向张羡龄说:“其实也可以效仿汉制,让边军屯田,这样也可自己筹备些军粮。”
张羡龄抚掌道:“不错,这是一个思考的方向,自古以来耕战不分家。平常耕种训练,战时打仗,这也老例了。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开源,即朝廷想法子,在不加田赋的前提下,尽可能使国库富裕。”
到底是朱祐樘给寿儿出的题,她不方便说得太明白,只是略提点一二,便不说了。
举一反三,朱厚照最后交上的作业,换得了朱祐樘的一声夸赞。
玩了痛痛快快的一个暑假,开学之后,朱厚照的任务又多了些。
朱祐樘见朱厚照已经领悟奏疏里的弯弯绕绕,便命人挑选了最新的奏疏给他看,有时候也会问问他的看法,考一考他。
这些奏疏几乎都是实时的,没有标准解法,因此看来起特别麻烦。
看奏疏的同时,朱厚照的书房里还多了两扇大屏风。一扇屏风上密密麻麻写着六部九卿的姓名,另一扇屏风则写着各省市五品以上官儿的姓名,好使朱厚照熟悉背记,看奏疏的时候也不至于因不识得人名而两眼一抹黑。
除此之外,内侍还从宫外采买来市面上的每一期小报,不仅仅是策论性的小报,还有讲民生的,讲吃喝玩乐的,很杂。朱厚照学得累了,就把小报挑出来,专看娱乐版放松放松。
沉心看了几个月的奏疏,朱厚照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这几个月的奏疏,大多围绕着一件事在吵吵——海禁。
一部分人支持开海禁,另一部分人则反对,双方都有道理,于是纷纷发表意见,引经据典,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骂战。
在学到许多骂人不带脏字的方法之后,朱厚照隐隐猜测到了爹爹的想法--他应该是支持开海禁的。
第108章
朱厚照私底下向爹爹讲了他的发现, 得到了一盘板栗酥作为奖励。
“有些话心知即可,无需明言。”朱祐樘教导道。
朱厚照有些不解,吃完一个咸味板栗酥, 拍拍衣襟上掉落的酥渣, 问道:“可是, 若不给明令, 这些臣子若是打马虎眼呢?”
“你下了诏书,臣子便当真一心一意的遵守么?”朱祐樘反问他。
答案显然易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定会有些人不乐意,要么搬出祖训旧例,要么说上一堆孔圣人的大道理, 以行劝诫之举。
想到这里, 朱厚照撇了撇嘴。
朱祐樘原本想揉一揉他的小脑袋,手抬起, 却最终落在他肩膀上。
“慢慢来, 不着急。”
左右还有的是时间。
二月, 朱祐樘出宫去祭皇陵, 他同笑笑商量说:“这回带寿儿一起去。”
张羡龄自然是答应的,只是叮嘱他们父子俩在途中要注意一些。
“尤其是樘哥哥,小吊梨汤在途中作下午茶吃。”
年初有些倒春寒,朱祐樘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张羡龄请太医、女医都看过,只说要好好调理, 缓去病根。
食疗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张羡龄便搜罗了一些润肺止咳的食物,变着花样做给他吃。这一项吃得较多的, 是小吊梨汤。
进贡的上好雪梨洗净改刀成块,与银耳、冰糖同煮,再撒上一把枸杞,几粒话梅,吊在小火炉上慢慢的熬。等熬上一个时辰,握着厚纱布揭开盖一瞧,颜色清如茶,便可以食用。
因为放了冰糖,所以可以当做甜品吃,朱祐樘倒也能接受。
“知道的。”朱祐樘唤她,“笑笑,你过来瞧。”
张羡龄走过去一看,是好几套长画,最上面一卷是天寿山周围地区的堪舆图。
自永乐年间迁都以来,大明的皇陵便落在了天寿山周围,譬如说英庙老爷的裕陵,宪庙老爷的茂陵。
张羡龄见一幅图上用朱笔画了几个圈,她蹙眉问:“这是?”
朱祐樘道:“这些都是圈出的适宜建陵的吉地,你看哪里好?”
“我看哪里都不好。”张羡龄沉着脸道,“樘哥哥如今春秋鼎盛,哪里需要考虑建陵之事?”
在身后事上,古今观念有别。有些朝代,皇帝一登基便会考虑建帝陵,并不觉得不吉利。
不过本朝之制却略有不同,像是英庙老爷、宪庙老爷生前并未择定帝陵,而是在驾崩之后,由继任皇帝择定吉地并建设帝陵。因此张羡龄听了这话,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朱祐樘见笑笑不高兴,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她这是担心兆头不好。
他有些惊奇,又有些好笑,起身绕到张羡龄身前:“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么?”
张羡龄瞪他:“我素日是不信的,可因为与你有关,所以……”
她抬眼,瞧见朱祐樘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知怎的有些恼怒:“所以再别说这话。”
“好。”朱祐樘举手告饶,一本正经道:“谨遵中宫娘娘懿旨。”
张羡龄撇过头,偷偷地笑。
谒陵的前夜,下了一晚上的雨,行在宫外田野之中,可以闻见雨后草木的清冽气息。
寿儿性子活泼,坐了一刻钟的轿子,就出来骑马。
朱厚照原本就被他吵得不安生,看他如今很有几分皇太子的仪表,便准他去骑马,自己则坐在轿中闭目养神。
行到半途,忽然听见朱厚照欢呼地声音:“好大一片草原!”
下轿一看,天高云淡,草甸连片,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大群马,风景开阔。
“这是什么地方?”朱祐樘问。
李广忙回话道:“此处应是兵户牧马草场。”
朱厚照骑在马上,欢快地喊:“爹爹,我能在这里跑两圈马么?”
朱祐樘颔首,吩咐随架之人停下来歇息片刻。
从紫禁城到天寿山很有些距离,之前中途也多半会停下来歇息一次,在这牧马草场停下休整,恰好是时候。随行侍卫、内侍喝水的喝水,歇息的歇息。当然,负责警戒的锦衣卫是没得休息的。
他自己也骑了一匹马,与寿儿并驾齐驱跑了两圈。
要启程的时候,朱厚照有些恋恋不舍,他回头与爹爹说:“要是娘也在就好了,她曾说过想去看看草原,这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小草原了。”
朱祐樘静默不语,回首看了一眼绿草地,熏风将他的龙袍一角吹得翩跹。
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他心想。
谒陵后不久,就是张羡龄的生辰。
自打过了三十岁,张羡龄过生辰时还要回想一下,才想清楚自己今年几岁。说起来也奇怪,进宫以来,她对于自己岁数的增长更加不敏感了,好似时光一直未变,永远停留在二十出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