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珈蓝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哪怕她有的时候会显得有些暴力,会因为时局的原因选择屠杀掉敌军几十万的军队而毫无负担,甚至连表情都不会有。她有的时候又会很温柔,可是嬴珈蓝的全部温柔几乎都交给了她已经逝去的君父。她有时候甚至会意外的大方和宽容,毕竟她的某一任宰相与这位女帝初见时,是来刺杀她的刺客,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女帝却留下了对方,给了对方施展拳脚的机会。这样的人放在外界或许会被称为疯子,但是如果这样的人成长了起来,她便会是一代明君,不,是一代开国之君。
阿尔托莉雅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珈蓝却扭过头去,似乎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愿意,“朕不知道你还在想些什么,每个王者都有自己的道路,他们成为的王也都不一样。可是啊,、作为王者唯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否认过去。每个人生来都有无数的选择,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会得到一些东西,也同样会失去一些东西,所以无论谁都有后悔的,想要改变的事情。但是唯独王者不可以,我们可以反省错误,可以改正错误,但是当你想要通过否定过去去改变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否定了你自己。”
“而否定了自己的人,不,应该说是连自己都否定了的,根本就不配称为王。所以看看现在的自己吧,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与其说你是王,还不如说是你是一个充满了幻想的小姑娘。朕承认你是一个完美的骑士,但你不是一个王!你这样的人就不应当成为王,可你偏偏却被历史裹挟着,被命运逼迫引导着,成为了登上王位的牺牲品。如果说对于朕,对于征服王来说,成为王成为皇帝,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这与我们的一切密切相连,已经成为了扎根在我们内心深处的责任和权力,那么对于你来说,成为王就好像是一份工作一样,你觉得你自己不合适,就想换一个人。所以你不适合成为一名王者,你是一个完美的骑士。是一个完美的骑士,就注定成不了一名合格的国王,甚至于连一名合格的大臣都成为不了。所以说啊,骑士王,你选择了一条注定走向悲哀的道路。”
“对于你的传说,朕也了解过一些,你还记得到你的国家,最后灭亡的原因吗?”
听到珈蓝的话,阿尔托莉雅的瞳孔猛地一缩,她下意识的想起一位骑士离开自己时愤怒的话语,“亚瑟王不懂人心。”
第216章 王之宴(五)
阿尔托莉雅低下了头, 她眼中闪过了很多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她回想起自己站在剑栏之丘上的时候,那是她一生中最后的落幕。
亚瑟王极为艰难的用宝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抬头望向远方。那是她的终焉之所, 是一切结束的地方。时至今日阿尔托莉雅也依旧记得那天,她满身鲜血的独自站在剑栏之丘上,脚下堆叠着的是无数的尸体, 而她手中握着的圣剑Excalibur上,有个人正无力的倒了下来,她的头盔裂开了, 露出了一张与阿尔托莉雅极为相似的脸,那是她的孩子莫德雷德。
阿尔托莉雅从未想过自己会迎来这样的结局,即使她知道大不列颠终将会灭亡, 她也以为这场灭亡是因为外敌的入侵, 是因为她未能战胜眼前的对手, 然而事实却是, 她的臣子背叛了她,她的孩子背叛了她, 是她所引以为傲的圆桌骑士团内部的分裂和瓦解导致了大不列颠的灭亡。也就是从这一刻起, 阿尔托莉雅开始自责,她开始质疑自己, 她真的是一个合格的王吗?
这是阿尔托莉雅极力想要摆脱的过去, 然而此刻,在珈蓝和征服王一声声的质问中, 她又一次的动摇了,在绝望之中孤注一掷的,将自己那可悲的愿望寄托于圣杯之上的阿尔托莉雅, 与其说是一名王,倒不如说是一个疯狂的赌徒,而此刻,赌徒动摇了。
珈蓝并不知道阿尔托莉雅在想些什么,不过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对于珈蓝来说,这样可笑的王者是她最不欣赏的那一类,无论对方有多么孤高的品格、坚定的信念又或是其他宝贵的东西。在珈蓝的眼中,阿尔托莉雅也只能得到一个不合格的评价。毕竟被自己的臣子、自己的孩子、自己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战友背叛的王者,可笑的如同过家家的玩偶一般。
“你口口声声说要拯救自己的子民,但你真的拯救了他们吗?朕承认,你那如同小女孩一般执着的所谓信念和理想,还有你坚守的所谓骑士道和正义,或许确实短暂地拯救了这个国家和人民,也正是因此,你亚瑟王名字才会被传诵至今。可是,那又怎样?那些被你拯救的人,真的得到所谓的幸福了吗?”
“你说什么?”阿尔托莉雅极为艰难的微微嗫嚅着嘴唇,发出颤抖的声音
“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在战争中拯救了自己的子民,让他们从战争的离岛中短暂的脱离出来,就可以说得上是拯救了吗?若真是如此,那还要皇帝做什么?找一群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不就一样可以统治好国家了吗?这种观念真是天真的可笑。你在战争中拯救了你的子民,可那又怎么样,你指引过他们吗?你统治过他们吗?你知道你的子民想要的是什么吗?你有实现你子民们的愿望吗?有带给他们永久的和平吗?”
“亚瑟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没有做到,你只是站在那自以为是的王座上,反复的听着其他人歌颂你那所谓的战绩,你早就迷失了,真是可怜,不过最可怜的还是你的子民,因为他们的王根本就没有带领他们走向幸福的想法,而他们也远远没有到达可以自己统治自己的高尚境界。”
珈蓝的声音一变,带着难以掩饰的恶意,“与其说大不列颠的灭亡是命运中的结局,还不如说是,正因为你是大不列颠命中注定的王,所以大不列颠才会迎来命中注定的灭亡啊。大不列颠的毁灭,正是你一手铸就的。”
珈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她最讨厌,也最不看不起把自己的失败归因到所谓的命运上的人。“别再可笑的拿什么命运来做借口了,难道朕不是命运的牺牲品吗?朕和朕大秦都是命运的牺牲品。早在登基之前朕就知道大秦是一个在因果线上注定二世而亡的国家,可那又怎么样,而世而亡又如何,朕统治了那名为秦的帝国数千年,朕统一了世界,随后在这王座上看日生日落,看岁月流逝,看一代又一代的臣民奔赴不一样的未来。朕曾注视着第1艘潜艇潜入深海,曾眺望航空器驶向太空,朕的子民们早已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星辰的彼岸。”
“大秦已经征服了整个世界,也迟早会屹立在星海之巅,这对于朕来说早就不是梦想,而是既定的事实,因为朕是大秦的皇帝,朕即是大秦。”珈蓝看着阿尔托莉雅,“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朕剑锋所指之处,即是大秦铁骑踏足之地,满足皇帝的愿望本就是臣子应尽的本分。”
“这是□□,人民会被压迫,因而得不到幸福,这样的暴君也能叫做皇帝吗?”
“喔?”珈蓝的眼神变得冰冷了起来,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含义,她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有些疏离,如果硬要形容,就是这位女帝终于放下了那种漫不经心到仿佛是来这个世界度假的轻松感,因为愤怒,她开始变得认真了起来。她嬴珈蓝愿意多说几句是她给予其他人的荣耀,而不是其他人能够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的借口和理由。
“朕的臣子信任朕,朕的敌人畏惧朕,大秦在朕的统治下瓦解叛乱,开拓疆土。在名为秦的土地上,无论何人,只要是大秦的子民,就都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朕的百姓可以吃饱穿暖,可以享受他们能够享受的一切,在秦法的规制下的享受所谓的自由和民主。他们用他们的一生来尊敬朕顺从朕,而朕回应他们的,则是一个可以称得上太平盛世的大秦。”
“若这样的帝国是生存于□□之下的,而朕又是所谓的暴君,那么国家衰亡战乱四起,可笑到被自己身边的臣子所背叛的你,难不成就是个完美的王了吗?坦白来说,亚瑟王,你是朕见过的能够掌权的君主中最为失败的那一个。除去不理朝政的昏君,或者从一开始就身不由己的傀儡,但凡皇帝表现的正常一点,至少也可以做到守城,即便是国家灭亡了,大多也是因为外敌入侵。而像你这样,明明大权在握受人敬仰,统治的国家却依旧在自己手中四分五裂的王,你可真是少见。哪怕是征服王死后,他的帝国分崩离析,也是因为他们的皇帝去世了,帝国缺少了主心骨。比起你这种正值壮年还在位的时候,就叛乱频发,最后被自己的孩子挑下王位的君主,不知道好了多少。所以说,你这个王完全不合格呢,就好像那些工厂流水线打造出来的产品一样,虽然看起来可能还不错,但是实际使用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
“才要什么?要使用圣杯,然后改变过去嘛。想要改变自己所创造的历史,何等懦弱和自私的举动。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话,你要不要先向圣杯许愿,改变一下自己?你不是大不列颠命中注定的王者吗?那你想要改变历史,就只能靠改变自己了,亚瑟王不懂人心?朕倒是想知道,亚瑟王你真的有心这种东西?”
珈蓝的愤怒并不仅仅在于阿尔托莉雅想要改变历史这件事情,毕竟如果对方真的有勇气,想要向圣杯许愿回到过去,亲手改变历史的话。珈蓝自觉得可笑之余,说不定还会对这个少女产生那么些微的敬佩之情。然而对方想要完全将愿望托付给圣杯,希望圣杯可以换一位王者来拯救大不列颠。这种愿望说出来真的是让人感到滑稽。
“君主从来都不是国家的附属品,即便他为了人民而生,也是最为自由强大耀眼的存在。我。王者选择人民,人民也选择王,无法带领人民走向他们所期待的生活的王者再完美,他的人民也是悲哀的,和被养在笼子里的牲畜,没有任何的区别。一旦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王,便是一团散沙,就像没有牧羊人的羊群,只会无情的丧生于狼群的利爪之下。”
征服王悠悠的喝了一口酒,“秦皇啊,和我一起喝一杯吧。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的王道是什么呢?”
“王道?如果你想知道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子民的话,那么朕可以告诉你,在朕的眼中,所有的大秦子民,都不过是名为大秦的庞大帝国机器上微不足道的零件罢了。零件固然重要,然而缺少了他们,朕依旧可以找到替代品。所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亚瑟王惊讶的抬起头,就连征服王也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民众居然只是你统治之下的零件?而不是你所爱的子民吗?”
“这样的答案很让人惊讶吗?毕竟在朕的眼中,最重要的是名为秦的国家,朕所挚爱的是大秦,而非大秦中的人或物。朕想要誓死守卫的是大秦,朕的奋斗,朕的付出,朕的拼搏都是为了名为大秦的帝国能够永远存在,仅此而已。民众在朕的眼中,不过是大秦这个巨人身上的细胞,是维持名为秦的机器运作所需要的零件,这个人身上些微细胞的死亡,又或是这个机器上一些零件的破损掉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需要经过一些更换,丝毫不影响其他事情。”
“太荒谬了,太残暴了,像你这样不在乎人民幸福的君王,你的国家也只会是虚假的。”
“荒谬?虚假?亚瑟王,你在朕的心中越来越像一个小丑。怎么?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坚持受到了否定,就一定要喋喋不休的拉着别人一起下水不成。”
“在你口中那个荒谬虚假的帝国中,每一个子民都是幸福的,他们的衣食住行能够得到最基本的保障,不会有战乱,不会有灾荒,生病的人都可以得到有效的医治。老人和孩子都可以得到相应的照料,成年人则需要付出劳动来收获报酬,不过每个人都可以根据才能和喜好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大秦所制定的律法早已完善到了方方面面,不会有所谓的冤假错案的产生,所以每个人都只需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即便朕视自己的子民如人身上的细胞又或是机器上的零件又如何,每一个细胞都可以得到最好的对待,每一个零件都可以得到最好的保养在这样的前提下,朕的看重或不看重又有什么区别?”
“听过珈蓝的话,连一开始并不赞同珈蓝观点的征服王,神色也变得柔软了起来,他或许无法去想象,这样的一个国家到底会是怎样的,因为那是只存在于梦想之国的乌托邦,是所有君主的理想,也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但是这样的不可能,却会因为一名永生君主而得以实现。”
是啊,永生的君王当然可以实现他想要实现的一切,也因为他的存在,能够保护他所实现的一切,都不会成为虚幻的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至少在此刻,一生征服了很多国家,几乎走在霸道最前端的征服王,发自内心的敬佩起了这位大秦的女帝。
“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是秦皇啊,你一定创造了一个美好到如同梦境般的国家。可是你为什么会没有欲望呢?没有欲望的王者,又该如何走下去。”
珈蓝看向远方,表情悠然而又平静,“朕并非没有所谓的愿望,只是朕唯一的愿望便是朕的大秦,朕甚至早已在天地的见证下嫁给了朕所统治的大秦,所以,愿望是没有必要的,早已实现的东西。”
第217章 王之宴(完)
“毫无必要吗?真是狂妄到让人羡慕的说辞。”征服王放下酒瓶, 看到珈蓝若有所思的道,“只有什么都已经得到的帝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说起来, 秦皇啊, 我一直很好奇,永生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永生的帝王又会是什么样的, 不知你能否为我解答。”
“有什么没好说的,永生,呵, 永生啊,永生者拥有无尽的时间去学习和思考,而永生的帝王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最好的帝王, 同样也是最坏的帝王。当然, 这些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夸夸其谈, 无趣的说辞。如果真要朕来形容的话, 永生是灾难、是邪恶、是无尽的悲凉和痛苦,最亲密的朋友, 最信任的大臣, 和勉强可以算得上亲人的兄弟姐妹,甚至侄子侄女, 还有更久远的后代, 终究都会在朕的注视中离开人世。朕愿意亲近的所有人最终都将离开,岁月更迭, 可坐在王座上的人,却始终是朕。”
“永生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却也是最恶毒的诅咒。”珈蓝抬头看向征服王, 眼中带着认真与笃定,“即便朕将永生说的如此可怕,然而,若是时光倒转,命运选择让朕再做一次选择,朕依旧会选择握住这永生的权利,毕竟,就如朕所说的那样,朕这一生所爱之物,唯有大秦,而在朕失去世界的一切之后,朕能够拥有的,也只有大秦。当朕选择戴上象征大秦帝王的冠冕之时,朕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大秦了。”
征服王震惊的看着珈蓝,因为对方说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不像是一个人该说出的话。
“秦皇,你是认真的吗?这并不像是一个人类会说的话,这样的思想也太过可怕。”
“不,征服王,你说错了,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人类不应该说出的话,只是短生种不能说出,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罢了。人类的宝贵和美妙之处,就在于他们的人生虽然短暂,却也精彩无比。可若是作为长生种,甚至永生种,你学会的第1件事情就是忍受孤独和寂寞。百年对于你们来说就是一生,可对于朕来说,百年只是自己所经历的一个瞬间。朕早就忘了太阳升起和落下会给人带来怎样壮观和辽,毕竟事实上,当朕作为大秦的皇帝统治大秦数千的时候,朕,就已经被自己的子民尊奉为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