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辛德瑞咕
时间:2021-07-27 09:36:42

  刘麟的姐姐正是嫁给了越王做王妃,两人关系很是亲厚。
  一路上,樱樱听着刘麟介绍那位越王是如何年轻有为,略有些心不在焉。
  金陵城中的郎君,只要年龄不是相差太大,她大多都费心思去了解过。她对这位早早娶妻的越王不感兴趣,只是城中隐隐有传闻,道越王性凶戾,好美人。
  两人到得有些晚了,被侍女引着进入府中时,后院已是一片歌舞升平。
  虽还飘着雪,舞姬却一个个只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脚上带着一个个金铃铛,赤足踩在雪地上高速旋转。
  伴着钟鼓丝竹之声,舞姬妩媚妖娆,脚上铃铛清脆作响,撩动得人心弦乱了几分。
  处处已是高朋满座,樱樱随着刘麟,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入座。
  一曲舞毕,另有一个姑娘抱着一把琵琶上场。
  她初上场时周遭还沉浸在方才的喧嚣中,然而等她纤纤如玉的十指拨弄两下琴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顿时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那琵琶女端坐在雪中,一身素衣,面上带着一层似是而非的轻纱,只有一双微红的眼睛露在外。衬着这细细濛濛的雪粒,琵琶声婉转动人,更惹得在场的郎君们无不为之侧目。
  端坐在上首的越王,正是其中一个。
  他两手搭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如此大马金刀的坐姿,毫不掩饰眼中的势在必得。
  而侧坐在他身旁的越王妃,眼底的怨毒更是压抑不住。
  一曲江南小调用吴侬软语唱出来,配上琵琶女那略带哀怨幽怨的眼神,简直叫在场大半人都酥了骨头。
  刘麟突然记起樱樱是山阴来的,应当会喜欢这江南小调,心想今日自己带她来算是来对了。
  然而扭头过去,才发现方才还乖乖巧巧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娘子,竟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些平日熟识的郎君姑娘们,且处处都有越王府的下人守着,不必担心安危,刘麟只当她是临时有事暂时离席,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直到他去和姐姐姐夫寒暄一通,回来后又喝了好几杯果酒,却还是不见樱樱人影,他这才有些急了。
  *
  越王今日举办小宴,特意请来秦淮河上有名的琉璃坊作陪。秦淮河上日日游人如织,各种雕梁画栋的画舫穿行其间,是金陵城中一等一的销金窟。
  这琉璃坊在一众烟花之地中本名不见经传,只是从年前起,掌柜的冯妈妈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清倌人,身段纤细风流,翦水秋瞳望人一眼,弹得一手好琵琶,叫无数骚客折腰,也令琉璃坊迅速名声大噪起来。
  那琵琶女被唤作“月奴”,月色婉转,妾心可可,不知叫多少人趋之若鹜。
  感受着来自上首越王的灼热目光,月奴弹奏琵琶的指尖不敢有半点停歇,紧咬掩在轻纱下的唇瓣,好容易才不至于颤抖得当场失态。
  越王府的管家前两日来了画舫上,和冯妈妈避开旁人谈了许久,最后被冯妈妈满脸堆笑地送走。
  想到临走时那胖管家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月奴的背心就止不住地沁出冷汗来。
  果然,没多久冯妈妈就扭着她那胖大的身躯前来,眉开眼笑地向她贺喜。
  越王某日途径秦淮河,正巧瞧见她演奏琵琶,第二日便遣管家前来。
  月奴自小长在风月之地,自然知道她们这一行当都是吃青春饭,最后的归宿无外乎便是人老珠黄后,自己寻一条破船飘荡下半生。
  若是运气好些,上岸央人替自己备一卷草席,到时候裹了尸身扔去乱葬岗,也算免得污了一方清水。
  再好些,便是金盆洗手,嫁给某人做妾罢了。
  然而听说越王于床笫之间,分外残暴,往往以折磨女子为乐。
  她曾亲眼见过,另条画舫上的一个姐妹,被一辆小轿趁着夜色抬回。那淅淅沥沥的血流了一路,直把墨绿轿帘都染成一片深色。
  而越王妃,更是出名的容不下旁人。
  每每想起这一幕,她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然而今日,就要轮到她了。
  想起刚才在众多来客中瞧见的那一位……月奴心底说不出是慌乱还是期盼,只知道这是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想死,她只能奋力去搏这最后一次。
  樱樱早在那琵琶女开始演奏小调时就起身匆匆离席,然而即使隔着偌大的王府花园,她竟然还能听见那幽怨婉转的曲调。
  她心口砰砰跳动着,在这寒冬腊月中,竟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被打湿的衣衫黏黏腻腻贴在背心,她指尖掐着一朵刘麟方才送她的花枝,勉强分出心神,正思量着如何赶紧告辞,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一声:
  “玉奴姐姐。”
  养得圆润如玉的指甲之间狠狠一错,竟掐断了那冬日里珍贵难得的牡丹花。樱樱也不回头,径直往前而去。
  “求玉奴姐姐救我!”
  月奴见她毫不犹豫就要拂袖而去,对被折磨致死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
  这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林间小径,膝盖触地的“扑通”一声极为明显,简直闻之惊心。
  然而那一声“玉奴”更是叫樱樱毛骨悚然。
  见她停下脚步,月奴不顾地上还满是雪污,连忙狠狠磕了几个头,哭道:“我知玉奴姐姐现在是公府人家的小姐,月奴绝不敢生出半点心思前来打扰姐姐,然而月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求姐姐看在从前的姐妹情分上救救月奴,月奴愿意为姐姐做牛做马,来生衔环相报。”
  “月奴敢对天发誓,从前的事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月奴不敢奢求姐姐像从前待那许家小姐般待我,只求姐姐保我一命罢了。”
  见她隐在袖下的指尖隐隐颤抖,月奴知道这是她心软的动作,她瞧着嘴上不饶人,实则最是心软。
  她真的不想被活活折磨致死。
  然而樱樱始终没有回过头去,终在月奴想上前来拉住她的衣衫时,拔腿就走。
  “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如同雪花般飘落下来,月奴失力跌坐在雪泥中,终于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还几天没出场了,想他
 
 
第48章 
  婉月本候在王府耳房中数着时辰, 见这宴会似乎一时半会散不了,担忧姑娘恐回府迟了赶不上三郎的生日宴。
  然而表姑娘去了没多久,忽然面沉如水地出来, 身后还跟着一脸云里雾里的刘郎君。
  婉月只当是刘郎君不知怎的又得罪了姑娘,却见姑娘面上不似怒气,反倒苍白病弱,也敢多问,连忙上前去把她扶到马车上。
  “樱樱妹妹, 可是我哪里招待不周叫妹妹不喜了?”
  刘麟站在地上, 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她不见了好半天,回来后就说要先告辞一步, 就连他说带她去见姐姐,都被她婉言相拒了。
  “多谢郎君。”樱樱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和后怕, 她掀起窗帘冲他勉强笑道:“我突然身子不适,这才想先走一步, 还请郎君替我向殿下和娘娘赔罪。”
  “那我送妹妹一程!”一听她身子不适, 那还得了!人是自己带到宴会上的, 若是出了点事,陆家那几个能饶得了自己?
  樱樱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往日长袖善舞之人,此时连半点同人周旋打交道的力气也没有, 只虚弱无力道:“不必劳烦郎君。”
  说罢,马车已经启动,缓缓离去。
  婉月搀扶着她靠着软垫坐下,替她除下外罩的珍珠色披风, 却发现内里衣衫湿了大半, 惊道:“姑娘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人欺负了姑娘?”
  “婉月姐姐,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樱樱把头埋进小枕中,闷闷道。
  婉月见状,不敢再多说,只用铁钎将火盆拱得更旺些,再轻轻替她除去脚上半湿的鞋袜,点上安神香,这才退下。
  想着刚才月奴的那番话,樱樱头痛欲裂。即使闭上双目,脑中却还是隐隐作痛,从前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从小长在吴县的尼姑庵,庵里破败不堪,女尼们又年老体衰,渐渐断了香火。
  她从小就跟着女师父们外出化缘,长到十来岁,因着心灵手巧,同乡下妇人们学了编花,便时常拿到集市上去卖,勉强换些伙食。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想趁着花朝节这日多换些钱,就带了满满当当一大篮子头绳绢花,乘着船到了山阴城中。
  此后她就再没回过吴县。
  因她来时年龄尚小还不到接客的年纪,在画舫上待的时间又长,不像旁的姑娘那般哭天抢地,挨打的次数反而最少,也最得鸨母宠爱。
  樱樱在画舫上看惯了花天酒地,也看惯了年龄大些的姑娘们哪怕身子不舒服,也得被迫去接客。
  只是一次撞见一位姑娘,被染上花柳病,□□血流不止,鸨母便用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烫得血肉模糊,待结痂脱落后,便又能去接客。
  那凄厉的尖叫还回荡在脑中,她撞见这一幕后整整三天三夜未曾阖眼,想的都是她要逃。
  她一定要逃出去。
  因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在给各人取花名时,鸨母特意把留给日后花魁的名号给了她——玉奴。
  天知道她有多恨这名字,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待价而沽的女奴!
  因她向来会察言观色,渐渐打消了鸨母对她的监视,她制定了详密的计划,等着在两月后的元宵闹花灯那日出逃。
  然而画舫船舱里关进来的一个姑娘却彻底打乱了樱樱的计划。
  “不知道从哪拐来的,那通身的气度瞧着倒像个官家姑娘。”
  “嘁,再是千金小姐,打你几顿,还不是就乖乖去接客了?”
  小丫头叽叽喳喳谈论着船上新来的那个姑娘,被恰好路过的她听见。
  “我去送吧。”她向两个小丫头伸出手,示意她们把那一碗清水和半碗掺了砂子的馊饭交给她。
  见是她,念及她几乎板上钉钉的花魁身份,小丫头们不敢多说,把饭食交给她就匆匆跑远。
  进入阴暗潮湿的船舱底,光通过唯一一扇巴掌大的窗户投射下来,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
  确实漂亮,可惜了落到这种地方来——这是樱樱瞧见许瑛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吃饭吧。”她摸出今早剩下的半个馒头放在碗中,虽然冷硬了些,但总好过馊饭。
  樱樱见多了初初上船时心高气傲、总以为能撑着一口气熬过去的姑娘,见她迟迟不肯转身过来,冷笑两声,转身就走。
  *
  “要打死人嚜!”同屋而住的姑娘听着那惨叫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夜里嘟嘟囔囔了一声。
  樱樱拥被躺在床上,睁眼瞧着窗外一弦明月。
  那许瑛的眼睛,就好像月亮一样,可真干净又好看。
  “要死也不死远点!”惨叫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姑娘骂了一句,翻身过去继续睡了。
  樱樱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等房间里响起轻微的鼾声时,她悄悄穿履下榻,推门往船舱摸去。
  *
  “你喜欢樱花吗?”正上药时,许瑛冷不丁问了这一句,叫樱樱动作一愣,药粉撒得多了些。
  这是她花了不少银子才央人买来的药,竟被如此白白浪费,樱樱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我瞧见你鞋上、手帕子上都绣了樱花,是你自己绣的吗?你可真心灵手巧,绣得真好看。”
  许瑛被她抢白一句也不在意,爬在草席子上任由她给自己上药。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用那双如月光般纯洁的眼睛看着她。
  船上的人都叫她“玉奴”,刚才那两个打人的婆子也管她叫了一声“玉奴姑娘”,她没道理会听不见。
  心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攥住,她低着头躲开她的目光,只道:“樱樱。”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锁骨下有一朵樱花状的胎记,便自作主张给自己取名为“樱樱”。
  她不需要父母,她自己就能为自己做主。
  “你的名字真好听,说来也是有缘,我叫许瑛。”
  她说着,费力执着樱樱的手,在她掌心分别写下两个同音不同形的字。
  一笔一划之间,掌心微痒,樱樱一声不吭,第一次知道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上完药,樱樱犹豫一霎,终于劝道:“你别跟她们犟,她们有专门一套调|教人的法子,性子再烈的人也是熬不住的。”
  “多谢,我知道的。”许瑛只冲她笑。
  对上她的笑容,分明身上还是伤痕累累,却还这样轻言细语地同她说话。
  樱樱向来自认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却蓦地眼底有点酸。
  *
  “都跟你说了不要犟,怎么还不听呢?被打成这样子!”
  那原本养得跟水葱似的纤纤十指,被夹得血肉模糊,连指甲都崩裂。樱樱此时也顾不得心疼银子,把伤药全部涂到伤口上,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
  旁的姑娘哪用动刑,老虎夹拿出来就吓得腿软了,偏偏许瑛瞧着最是娇弱不过,骨头竟然这样硬,死活不肯被验身接客。
  那日鸨母要强行替她验身,她竟挣脱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脚蹬翻了支在角落的火盆,差点把整艘画舫都给烧起来。
  鸨母不得已恨恨撒手,代价自然是她被狠狠打一顿,关了半个月的船舱底。
  许瑛此时不能再睁开她那双明月似的眼睛冲樱樱笑了。
  她才从船舱出来,满脸都是血污,衣裳被鞭子抽得烂成一条一条,夹在背上伤口里。原本丝绸一样的长发被血和汗水打湿纠缠在额上,只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多谢樱樱把她从牢里救出来。
  樱樱替她擦了把脸,轻声道:“我去给你拿衣裳,别出声知道吗?”
  鸨母把她当做摇钱树,待价而沽,还舍不得让樱樱接客。她自然也没有银子可使,全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二两银子,全部拿去收买那看门的婆子,好说歹说,这才悄悄把许瑛给暂时接出来。
  在那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呆上一个月,最后还能全首全尾出来的,樱樱这两年来只见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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