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疯了。
她把人接到柴房里安置着,转身蹬蹬上楼回房,想去替她找两身干净衣裳和打盆热水来。
然而她刚下来,推开房门,见到的却是她吊在房梁上,用的正是自己刚才给她擦血的那方手帕子。
“你疯了!”
樱樱一瞬间心跳几乎停止,她压抑着声音低骂一句,连忙跑上去抱住她的腰,要把人拽下来。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不知惊扰了多少画舫上寻欢作乐的嫖客,踮脚的凳子倒地,她和许瑛也像破布袋子般滚到地上。
她后背磕得生疼,却是立马撑着身子爬起来,毫不客气骂道:“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瞧不上我们这等下作地方,整天就想着怎么一抹脖子干干净净死了一了百了是吧?”
“你死了,你干净!我们这些活着的就是猪狗不如,烟花之地的女子还不抹脖子、跳水,简直岂有此理!”
“我这么脏,简直黑心烂肝,我娘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活该把我淹死在盆里,省得脏了你们上等人的眼睛!”
樱樱气得两眼通红,骂够了,也不管地上那人,扭头就走。
“樱樱。”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攥住她裙子一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你生气了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别生气,全都是我不好,我很喜欢你的,可是我不该拖累你……”
樱樱咬牙冷笑起来,这画舫上性子烈、最后被打死绑块大石头就沉河的姑娘她见多了,她是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人。
她难道不想干干净净做人?可她首先得活着!
作者有话说:
啊,下一章明天中午更新吧
第49章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越王府离陆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婉月一路上都守在外,好让姑娘自个儿安心歇息。
见府上就快到了, 她掀帘子进入马车中,想把主子给叫醒,却发现主子睡梦中却还紧咬牙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颈间背后却是沁出来的冷汗。
见姑娘魇着了, 婉月吓得也顾不上规矩, 连忙在她脸上轻拍几下,总算把人给弄醒。
“许瑛!”
樱樱在睡梦中的最后一刻, 梦见她带着许瑛出逃,但两人终究行动不便, 何况许瑛还身负重伤,逐渐被打手追上。
她只能把许瑛率先放到那艘小小的乌篷船上, 自个儿却还泡在寒冬腊月的河水中, 见画舫上的打手乘着船就要追过来, 她咬咬牙,用尽所有力气推了一把船。
鸨母还指望着她卖出个好价钱, 不会把她打死的。其余的,她都受得住。
船顺着河水飘走了, 她也被闻讯赶来的打手捉住了。
……
婉月有点奇怪,姑娘怎么在梦里怎么叫自己的名字,但她不敢多问,只用手绢替她擦去额上冷汗, “姑娘还好吗?怎的去了一趟越王府就这样了?”
见她脸色苍白, 婉月止不住地心疼。
樱樱摇摇头, 吐出一口憋闷在胸腔中的浊气,由侍女扶着自己下了车。
月奴……她的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些,没想到竟也到了金陵来。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樱樱想的是要寻个法子,怎么把她远远打发回山阴,最好是和那卢远一样,从此消失不见。
要她伸手救人……樱樱想起她那年被打手捉住,被罚在河水里。当时她正来着葵水,鸨母也绝不手软,狞笑道:“来葵水正好,一辈子怀不上,倒是省得我往后回回给你灌避子汤!”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她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河水简直冰到了她骨子里,也叫她软了骨头,再没救人的力气。
都过去了,还想它作甚。若不是月奴不知从犄角旮旯钻出来,她简直都要忘了自己身上披的那层皮。
……
进了后院才发现,竟处处丝竹笙箫奏乐,陆家的亭台水榭中,三三两两的郎君女郎们或站或坐,皆在欢声笑语,瞧着分外热闹。
府上有什么大事不成?
樱樱正要问身边的婉月,忽有一人迎面而来。
“樱樱妹妹可算回来了,也不枉我派人去越王府一请二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妹妹不肯待见敬游哥哥呢。”
不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不过光凭这声音,光凭那一声肉麻至极的“敬游哥哥”,她都能认出来是谁。
果然,一大群人绕过水榭向她行来,为首之人可不正是江明雪。
樱樱虽然心绪不佳,但她断不会在众多外人面前失了一丝一毫的礼数,理了理发髻,这才好整以暇地微微笑道:“不知姐姐有何事?”
“妹妹难道不知?”江明雪眼底也有一丝惊讶。她本意不过是想嘲笑樱樱竟然没有被三郎邀请出席生辰宴,但见她今早又是出门在外,此时又理直气壮地反问她,竟像是当真不知的样子。
这可正好撞到她的枪口上了。
“想是妹妹才来家中,和敬游哥哥也不太熟的缘故,不过都不碍事的。承蒙老夫人不嫌弃我愚笨,姐姐今日特意为敬游哥哥办了生辰宴,还请了各位与敬游哥哥交好的郎君姑娘们前来。”
“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如也一起来吧?”
她说着,伸手来想要牵住樱樱的手,好在旁人面前装出姐妹俩相亲相爱的样子来。
樱樱早在她开口时就想起了今日是陆云渡的生辰,自然也想起了那日陆云渡非要自己去找他。
可这江明雪在自己面前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反而叫她更是心烦,但庭院中有不少熟面孔,她不好直接拂袖而去,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同她虚情假意几句。
在自己和众人面前明里暗里显摆了许久后,见她始终不吭声,江明雪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领着她身后那群贵女走了。
樱樱在水榭后站了许久,想借冷风放空脑子,不料却听到有声音窸窸窣窣地传来:
“听说你姐姐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可好些了吗?”
“好什么好!”另一个姑娘似乎有些生气,嘟嘟囔囔道。
“殿下今日不是还特意举办宴会,让你姐姐开心吗?”
“开心?那分明是越王看上了个歌姬,弄到屋里去也就算了,非要这么恶心我姐姐!”
那小姑娘发着牢骚:“什么下作东西也敢招惹到我姐姐头上来,若不是我姐姐还有点手段,岂不是要被这些东西恶心死了!”
另外个姑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姐姐……”
“我姐姐捏死她们,不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下作东西!”
见是别家后院密辛,婉月怕主子听了心里不舒服,连忙上前来想要搀扶住她,却见主子紧咬唇瓣,脸上全是怒色。
她跟在姑娘身边伺候也有几月功夫了,任何时候见她都是绵软乖巧的笑意,就算被府上郎君们捉弄了,也是笑笑就不在意,这可是她头回见主子这样生气!
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虽不是在骂她,樱樱却觉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们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轻轻动手就能被捏死的小人物罢了。
不,或许更低贱些,连个人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一件货物。
“婉月姐姐,我忘了今日是三哥哥的生辰,若是我现在去找他,他会见我吗?”
不管江明雪面上多光彩,她可瞧得清清楚楚,这美名其曰为陆三郎办的生辰宴,根本就没有他的身影。
若是她这会还以为陆云渡和江明雪有一腿,那她就是个大傻子!
婉月本还心急如焚,忽见表姑娘这样说,连忙点头道:“三郎向来是不喜欢这等宴会的,姑娘心中有数就好。三郎前日还特意约见了姑娘,此时怎么会不见你?”
樱樱心中稍定,回房去连忙梳洗一通重新上妆。临走时,她想起自己没有为陆云渡准备生辰礼,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说不定会同她斤斤计较。
可她什么都没准备……草草拿个东西去敷衍他,反而会适得其反。
罢了,随机应变吧,大不了回头再给他补上!
打定主意,樱樱提着裙子就往陆三郎的院子匆匆去了。
院中是一贯的清净,雪已经停了,只隐隐有几声鸟鸣传来。
“三哥哥在吗?”樱樱踩着雪泥进入庭院中,只瞧见那小厮修文站在书房门口。
一见是表姑娘来了,修文喜得见牙不见眼,立马应了上来,“表姑娘,你可算来了!三郎就在房里呢!”
从昨晚表姑娘托大郎君递来口信说,要歇在家庙里后,三郎就不知犯了什么倔脾气,大半夜独自骑马出了一趟门,今早回来后更是谁也不见。
就连江姑娘秉承老太太的意思,特意为他办了生辰宴,他也连面都不肯露。
三郎虽不喜欢这些,但往年至少会去露个面意思意思,今年可真是见鬼了。
修文不明白主子是犯了哪门子脾气,但知道整个侯府中,除了老太太,恐怕只有这位表姑娘能治得住三郎。
此时见她前来,修文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见人还在府中,樱樱稍稍放心,笑道:“我把日子给记混了,差点错过三哥哥的生辰,特意来向三哥哥赔罪。”
修文知道表姑娘这话虽是对着自己说的,其实是说给里面那位听的,他也不敢应,低着头就要替表姑娘开门。
然而伸手一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从里给栓住了。
修文分明记得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可没有锁门,还以为是风吹得门给关上了,又伸手用力一推,那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姑娘,你看这……”修文讪讪道,脸上有些尴尬。
樱樱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没说什么。她早把陆云渡的臭脾气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他一贯最是小气不过。
自己失约不说,还同刘麟去赴宴而不肯参加他的生日宴,以陆三郎的心高气傲,仅仅是把她拒之门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这样想着,她憋着笑轻声吩咐修文几句。
陆云渡正在书房里处理文书。
早在那小娘皮开口的第一句,陆云渡就知道是她来了,但他只冷哼一声,继续看手上的文书。
本想等她自讨没趣,自个离开,不想却听到窗外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
“哎,表姑娘您别哭啊!三郎只是在忙着处理公务呢,怎么会不想见你!”
“三哥哥一定是讨厌我了,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又抽噎几下,仿佛极为伤心。
“不是不是,表姑娘你误会了,三郎可没说过不见你,说不定是三郎处理公务太累,一时睡着了!”
“我才不信,分明就是三哥哥嫌弃我了,我知道的,我这就回山阴去不讨三哥哥嫌。”
又是这一套!
说完这话,她仿佛当真打算离去一样,只有修文在屋外喊得跟叫魂一样:
“表姑娘!表姑娘,你别走啊!”
陆云渡额角隐隐抽痛,几乎能想见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忍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丢开手里没看进去半个字的文书,沉着脸下榻。
作者有话说:
让樱樱把自己当成礼物打包送给柿子吧!谁支持?谁反对!
第50章
“在此处吵嚷作甚?”
方才还紧闭的房门被猛地拉开, 一身家常衣裳的陆三郎抱臂站在门内,冷声道。
他面色寡淡,冷声吩咐修文, 压根没往俏生生立在旁的樱樱看一眼。
“三哥哥!”
在他关上房门的前一刻,樱樱及时上前,两手挽住他的胳膊,仰头用一双秋波潋滟的眸子望着他,妾心可可地唤他一声。
猝然被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世子爷被她抱住, 手肘几乎深陷在她胸前的绵软之中。
他动了动手,想把胳膊从中抽出来, 不料这小娘皮似是察觉他的意图,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
陆云渡:……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见他没点反应, 樱樱急了,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她一动, 那玉桃颤颤就紧贴着他的手肘, 即使隔着冬日的衣裳, 底下的温热绵软仍然触之惊心。
感受到陆三郎的胳膊瞬间紧绷,连他淡色的薄唇都抿成一线, 樱樱放软了声调,“我特意来为三哥哥祝寿, 三哥哥不会赶我走吧?”
陆云渡冷笑着睨她一眼,“正有此意。”
“三哥哥!”她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见他果真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立即强行从一线门缝挤进陆三郎的书房中。
“啪”的一声, 她反手将门关上, 背后紧紧抵着房门, 略带了点怨气,“陆云渡,你都不给我留点面子吗?”
从前当着下人的面把她送的香囊扔进湖水里就罢了,今日她都这样小意讨好了,他还要把她拒之门外!
人前就是亲亲热热的“三哥哥”,人后又是毫不客气地直呼大名。世子爷揣摩着她的态度转变,心底哂笑。
“里子都没了,还要面子有何用?”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手执起方才看了一半的文书,淡淡道。
一听他这话,樱樱不禁怀疑他是在讽刺自己。
但想到终究是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软化了态度,上前去主动道:“三哥哥,你冷不冷?我叫修文来给你加炭火。三哥哥院子里的下人真不会伺候,连茶水冷了都不知道添热的。”
樱樱刚端起冷掉的茶水想换一盏热的,就被他从背后捉住手,“妹妹想做我这院子里的主母不成,连下人都管教起来了。”
他方才是坐在椅中的,分明隔她老远,却不知在何时起身来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醇厚,连说话时呼出的热气都撩在了她耳后。
樱樱被他从后捉住手,惊得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给摔出去,她是想做陆三郎院子里的女主人不假,但恐怕她只要敢点头,陆云渡就能当场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