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辛德瑞咕
时间:2021-07-27 09:36:42

  狠话说到这里,却被一阵哽噎之声打断,再也说不下去了。
  宁王从假山后看去,只见一个小娘子跪坐在草地上,青绿竹叶落了满肩,脸上捂了张手帕看不清。听她方才那一番话,想来是今日妹妹邀请来参加小宴的哪家姑娘,在宴会上受了委屈,才躲到此处来偷哭。
  虽看不清脸,但是光看这身段和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声音,就足以勾勒出一幅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云渡兄可知,这是谁家小娘子?”他兴奋回过头去,却见身后的陆云渡不知何时脸已经黑成了一张锅底。
  他知道陆云渡被自己拉到公主府来心中有所不快,但也不必这样对他摆脸色吧!陆家再是家大业大又如何,他还是皇子呢!这些世家当真是目中无人!
  陆云渡负手身后,噼里啪啦指节作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眼睛盯着那柔弱跌坐在草地上的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气森森道:
  “真是不巧,是吾家小娘子。”
  都给他丢脸丢到公主府来了!
  樱樱跪坐在地上,正用手帕拭泪,忽听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把地面上的落叶踩得咔嚓作响,杀气腾腾得叫她立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可万万不能再被那些姑娘瞧见她躲到此地偷哭的模样!她打定主意,手帕遮住脸,看也不看身后来者何人,拔腿就跑。
  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捏住命运的后衣领,她被迫钉在原地。
  “跑啊,怎么不跑了?”
  这、这、这流氓一般的语气,几乎让樱樱毛骨悚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公主府中竟能遇见这样的地痞流氓!
  比起面子来,到底是人身安全更重要些,她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唤人来。
  “救……!”
  “救命”二字被一只手堵在喉中,陆云渡几乎要被她气笑,想看这丫头还能有什么招数。
  不料一下霎立马有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雪腮流到他手背上,这丫头背对着他,抽泣得连肩胛都在微微震动,“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放过小女一命。”
  他手背仿佛被这眼泪一烫,碰到热碳一般撒了手,冷冷道:“妹妹的命还是自个儿好好留着吧。”
  这冷淡中又带着不屑的语气……怎的如此熟悉?樱樱狂跳的心口渐渐平复下来,她泪眼朦胧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陆三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那眼底的嘲讽简直看得樱樱心头火起,被人偷听的羞、被人捉弄的后怕在她胸口烧起一把怒火,她竟有胆子抬起腿来,狠狠踩了陆云渡一脚,扭身便跑。
  猝然吃痛的陆云渡:!
  樱樱从侧门出了公主府,顾不得向守在马车前的车夫解释,自顾自爬上了马车,吩咐立马驾车离开。
  二郎在来时就嘱托过不必等他,他交友广泛,此时早不知道又晃悠到哪个地方去了,她只管自己走便是。
  人回到静谧幽闭的车厢中,她那股子凶劲立马就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委屈。
  方才她不幸被抽中第一个作诗,刚开始时还能搜肠刮肚作出两句诗来,可当那酒杯一而再再而三地停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作诗。
  二郎不在,几个姑娘渐渐有恃无恐起来,逼着要她一口气做出四首诗来。
  她哪能招架得住,勉强作出一首后,听着那些贵女们掩饰不住的笑声,强撑着没有落荒而逃,却在诗社散后躲到人迹罕至的竹林中暗自委屈。
  她从小就明白,要让别人看见自己,就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却不想那些自己曾经拼了命去争取的东西,于这些天之娇女而言,不过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触手可及,也就意味着毫不在意。
  胸腔中酸意涌动,从前刺心的回忆又在眼前浮现,她咬着唇任由眼泪湿淋淋地流了一脸,却发现马车迟迟没有启动。
  她几乎是想插翅逃离这个让她出尽洋相的地方,忍不住一摔帘子道:“怎么还不走!”
  然而不巧,陆三公子正弯腰打算进马车,那青绿软缎帘子就这么摔在他如玉的脸上。
  “妹妹胆子不小啊。”他抱臂冷笑道。
  樱樱哪想到他会追过来,而自己还发脾气把车帘摔到他脸上……她人还在气头上,咬唇别过脸去不肯搭茬。
  陆云渡一弯腰,不请自来地进入车厢中坐下。
  他人高腿长,一来就占据了整个车厢中最好的位置,背靠着她的引枕,手搭着她的小几,长臂长腿,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即使两人同处一个狭小车厢,却相看成厌,谁都不肯开口说话,一时间车厢里只有樱樱无法抑制的低泣声。
  直到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闭目养神了一路的陆云渡才睁开眼,见她还在用帕子拭泪,终于皱眉开了金口:“你这样子,若是让祖母瞧见又该怎么解释?”
  这丫头惯会讨祖母欢心,总不能说在公主的小宴上受了委屈,滴滴答答地掉了一路的眼泪吧?
  “关你什么事!”他怎么就不想想是他故意吓她,她才哭的呢!
  从没有女郎敢这般对他说话,陆云渡今日不仅被骂了好几回,还被踩了一脚、帘子摔了脸……
  他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屈起一条长腿,低声向外吩咐车夫道:“拐到另一条街去,从后门进。”
  樱樱立马就警惕起来,支起半个身子,一手撑在隔在两人中间的漆木雕花小几上,“你要干什么?”
  她语气不可谓不强硬,只是还眼角泛红,香腮落雪,生生将这份质问打了折扣。
  “这是陆家的马车,陆家的下人,进的是陆家的门,关你什么事?”
  这淡然的语气几乎是当头而来,叫樱樱仿佛后背给针扎一下,她愣了几霎,还湿润着的睫毛上立马挂起泪珠。
  不知这话哪里戳到了她的肺管子,陆云渡眼睁睁看着她又掉起眼泪来,不像刚才那般讨人嫌的呜呜咽咽,而是无声饮泣。
  只是这场景落在他眼中,却是无端叫他心生烦躁。
  樱樱心底委屈极了。
  贵女们可以随意抱怨自己最近缺钱、缺衣裳首饰,她却必须牢牢咬紧牙关。只因她们是真正的养尊处优,而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从前那些脏污。
  陆云渡可以随意说“这是我陆家的”,她却受了委屈还得低着头灰溜溜回陆家去。因为他是陆家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而她连寄人篱下的身份都是偷来的。
  她不能再哭了,待会儿老太太若是瞧见,不免又要叫她老人家担心。樱樱狠狠擦了两把脸,用力把泪意憋回眼底。
  “不会的东西就去学,哭能解决事吗。”
  “你在这儿委屈,怎知别人没有下功夫学过,有些底气不光是家世带来的。”
  “你想不明白就接着哭吧,下次别说二哥,我带你去都不管用。”
  陆三郎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三句话,转身便下了马车。
  清风吹得车帘轻晃,眼前早没了人影,只有樱樱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捏着手帕子迟迟回不过神来。
  她脑袋里就回响着陆云渡最后那句话,暗自腹诽二哥哥哪里比不上他了,谁要他带着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感受到三哥哥说“吾家小娘子”的时候很宠溺呀哈哈哈
 
 
第11章 
  回到妙仪居中,侍女婉月正在煮茶,见她两眼红红,连忙起身相迎,一脸急色道:“姑娘这是怎的了?”
  今日姑娘跟着二郎君去公主府赴宴,她知道二郎是个没定性的,姑娘这才第一次出门,人生地不熟的,少不得会受委屈。暗自担心了半日,谁料姑娘还真红着眼睛回来了!
  樱樱除去鞋履,只着罗袜踩在木质地板上,闻言却是笑道:“我无事的。”
  婉月见她一双清涟妙目仿佛水洗过,那薄薄一层眼皮子还微微肿着,哪里肯相信,但身为下人不能多说,只得连忙去绞了手帕子来替她热敷眼睛。
  樱樱被她扶着在美人榻躺下,眼上捂着热帕子,道:“婉月,三哥哥明日休沐吗?”
  正忙得团团转的婉月哪想到姑娘一开口却是问这个,眉间微蹙,思索一霎才道:“按着日子应当是该休沐的,姑娘为何问这个?”
  她可记得自家姑娘同三郎似乎一向不太对付,三郎老是捉弄人呢。
  樱樱两个小酒窝中盛满笑意,声音虽还有些哭过的沙哑,却清甜可人,“今日我愚钝,幸得三哥哥教诲,令我豁然开朗,明日自然要上门去亲自谢过三哥哥。”
  *
  翌日清晨,陆云渡雷打不动地在校场练过两套剑法后,慢慢往回走。
  许是心底憋着一股气,今日练剑时用力过猛,上身的短衫被扯破一道口子。
  已入盛夏,虽是清晨,但风中已经闷热非常。练过剑术后更是出了一身的汗,眼见自己的院子就在前方,他大剌剌露着个后背也不像话,他索性除了上衣,只着下裤。
  日光照在小麦色胸膛上,晶莹汗珠顺着劲瘦却充满力量的腰间往下流淌,直至没入系得一丝不苟的腰带中。
  樱樱一大早就到三郎院中拜访,不料却扑了个空,在院中廊下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院中下人低声道:“三郎回来了。”
  她欢欢喜喜站起身,见到来人果然是陆三郎,却和平日的三郎有些不同——他没穿衣裳。
  他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练武过后的微红,许是初升日光太过温暖,竟映得这平日一脸冷淡的人眉目柔和。
  樱樱觉得自己一定是昨日哭肿了眼睛,眼神不好使了,竟然能从他脸上看出温柔来。
  在他迈腿进入院中的一瞬间,她及时背过身去,遮住自己微热的面颊。作为一个淑女,在这种情况下哪能看着外男呢。
  陆云渡也早就看到院中葡萄架下立着的人,不过他脸皮够厚,脚步都没缓一下,面不改色地往院中而去。
  小厮文修赶来,生怕他没瞧见人,憋着劲给他使眼色,“主子,表姑娘在呢!”
  陆云渡淡淡扫他一眼,“这是我的院子还是她的院子?”
  文修一噎,低下头去结束主仆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默默退到一旁。
  樱樱正绞着手帕子坐立难安,听到脚步声近了,心中一紧,生怕陆云渡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过来;但紧接着脚步声又远了,听下人们的动静似乎是在给他准备打水沐浴,她这才放松下来,坐回院中石凳上。
  直到她精心准备的那份樱桃浇酥酪都快开始融化,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清早的,找我作甚?”
  她回过头去,陆云渡一张放大的俊脸迎面而来,吓得她捂着心口,跌坐回石凳上。
  他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家常袍子,腰间系带,脚踩木屐。刚刚才沐浴洗漱过,水珠还不住地从发梢滚落,脸上残留着被水蒸腾出的红晕。
  陆三郎平日最是注重人前仪态,向来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她哪里见过他这样、这样长发披散的模样。
  陆云渡懒洋洋地站直身子,又径直走到另一边的石凳坐下,好整以暇看着她,分明是在等着她回话。
  迎着他的目光,樱樱眼睫微颤,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昨日多谢三哥哥提点,叫我如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
  “三哥哥的意思,樱樱全明白了。”
  见她面色微红,一脸欲拒还迎的模样,背靠玉石栏杆吹风的陆三郎挑了挑眉,她又联想到哪里去了?
  “表妹且说说,你明白了什么?值得表妹大清早便眼巴巴做了小点来看我。”
  两人目光同时落到桌上那份小点上。牛乳制成冰沙堆成雪山模样,浇上几颗嫣红樱桃,便是江南有名的小点,夏日止渴解暑,最是适宜不过。
  他说着,长臂一伸,指尖捻了雪山最上端一颗樱桃,往空中一抛,落回口中。
  这动作分明吊儿郎当,同街头巷尾的地痞混混无异,但由他做来,举手投足间却全是风流意态。
  偏生他还倚着栏杆,斜睨着她,一脸似笑非笑。
  樱樱的脸慢慢变红了——三郎此前是从不吃她送过去的东西的。她惯会做人,每每制了点心,陆家三房的主子们是一个不落地送过去,就连三郎连着倒了她几回东西,她都还能坚持不懈地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三郎这不就肯吃她的东西了吗?
  眼见着这丫头的眼神越来越古怪,陆云渡竟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皱眉恢复了一点正色,道:“有事便说。”
  “三哥哥教我作诗吧。”樱樱期期艾艾许久,终于绞着手帕子,将她想了一整日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可。”陆云渡想也不想就拒绝。这丫头惯是个顺杆往上爬的,最会得寸进尺,今日教她作诗,明日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三哥哥昨日不是还说,叫我不会便学吗?怎的变卦这样快。”她咬唇委屈道。
  “我有说过我要教你作诗?”
  “圣人道‘有教无类’,三哥哥教我作诗又如何了?”她凑近了些许,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圣人也道,‘诗三百,思无邪’。”陆云渡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只差指着她的额头说她“思有邪”。
  樱樱捂着耳垂委屈道:“三哥哥不知,我家中父母去得早,无人教导,昨日才会在宴会上出丑……多谢三哥哥肯点醒我,叫我不做睁眼的瞎子……”
  她哭哭啼啼地说了这一通,却见陆云渡没半点反应,心下忐忑不定,怕他就此厌恶自己,抬头望去——
  陆三郎单手撑在膝上,微微俯身向前,分明是正盯着她看,可不被她捉个正着!
  被捉了现行的人没有半点尴尬,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端起桌上茶盏随意抿了一口。
  听她方才说一句“不做睁眼的瞎子”,他留心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果真是目若秋波,一汪盈盈秋水。这样好的眼睛,做睁眼瞎的确是可惜了。
  “不怕吃苦?”
  樱樱紧张看了他许久,生怕他拒绝自己,谁料竟等来这一句,竟然态度有所松动。
  她当即就仰脸含笑道:“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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