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认清了盛栖池的身影,以及她抱在怀里的,足足装了两升水的超大水杯。
她微弓着身子,是一个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的动作,双眼半眯着,似乎有些害怕,但脚步却没停,水杯被她抱成了炸/药包,她紧抿着唇,紧张又坚定地冲过去“炸碉堡”。
倪不逾不禁失笑。
他从没见人用过这么大的水杯。
好在火势发现得早,众人合力,很快将火扑灭,没几分钟,消防队也赶到了现场。
失火原因很快查明,原来是有人在洗手间内抽烟,没灭彻底的烟头点燃了垃圾桶里的废纸,继而引燃了旁边的储物架。
闹了这么一场意外,头发是做不了了,倪不逾绕过茶几,去沙发上拿自己和吴回的书包。
盛栖池正蹲在沙发旁边将那个超大号的、造型宛若煤气罐的绿色水杯往书包里装,那本新书还摊开在茶几上,倪不逾转身时不经意间垂眼,瞥见她认真而专注的学习成果——
崭新的扉页上画着座哥特风古堡,古堡上空,是一只仅有一边翅膀的乌鸦。
倪不逾:“……”
盛栖池一转头便看见少年正垂眼看着自己的画作,表情非常的一言难尽,甚至还扯唇嗤笑了声。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耳根猛地一热,合上书皮申明:“这个画的不好,我没认真画。”
“我认真起来会画得好很多。”
她看起来几分羞赧,几分着急。
可……这是重点?
倪不逾:“嗯。”
盛栖池:“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比一比。”
倪不逾:“信。”
他抬脚要往外走。
盛栖池背起书包追问:“要比吗?”
倪不逾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我不会画画。”
怎么可能?
盛栖池睫毛轻颤了下,正要再开口,少年忽然回头。
“喂。”
他微微低头,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侧。
“?”
盛栖池迷茫地望着他。
他眼皮很薄,眼尾微微下敛,面无表情时显得凌厉,此时眸色淡淡,淡漠中透出一分似有若无的无辜。
盛栖池不解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他指尖在脸颊压了压,压出一个人造的酒窝。
夕阳落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颀长的影子,将他的发顶染上几分柔光。
他的眸色深邃漆黑。
盛栖池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倪不逾:“去找个镜子照照自己。”
不紧不慢地撂下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盛栖池:“??”
照照自己?
他让她去找个镜子照照自己?
什么意思?说她不配和他比吗?
他凭什么这么狂妄?!!!
盛栖池快速喘着气,差一点原地跳脚,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她站在原地平复着情绪,退一步越想越亏,忍一时越来越气,三秒之后气势汹汹地追了出去。
然而,外面早已不见倪不逾的踪影。
倒是她,一出门就收获路人好几枚目光。
盛栖池从愤怒之中分出一小缕得意:看来她的粉头发的确很漂亮。
下一秒:倪不逾狂妄自大真不是个东西!
盛栖池像个人格分裂,被这两个念头来回拉扯,在臭美和生气中来回徘徊。
直到——
路过某家光可鉴人的咖啡店,她在镜面一样的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脸。
以及脸颊上那一道夺人眼球的黑灰。
盛栖池:“……”
第4章 要不你去庙里拜拜?
开学第二天,盛栖池就迟到了。
偏偏路上还堵车,李叔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车停在校门口,李叔满脸抱歉:“怪我选的路线不好,要不我送你进去跟老师解释一下。”
“和您没关系,是我自己起晚了。”盛栖池拿上书包下车:“您回去路上开慢点。”
预备铃已经打响了,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
盛栖池低头踩着地砖不紧不慢地朝前走,默数着数字,逢双数便往前跳一下。
她表情平静,丝毫没有迟到者的慌张,心里默默盘算着——
昨天倪不逾他们迟到被抓写了两千字检讨,还险些被请了家长。如果她连续迟到一周,怎么着也得被请家长吧。
就是写检讨有点烦。
挨骂也有点烦。
她从小到大都没做过问题学生,如果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骂,一定会羞耻地抬不起头来。
不过,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为了重回霖城的目标,忍忍也就过去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盘算着,盛栖池走到教室门口时第一节 课已经开始五分钟了。
她深吸一口气,“报告。”
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王敏学正举着粉笔写板书,听到她的声音停下笔转头。
几十双眼睛跟着齐刷刷地看过来。
盛栖池抿了抿唇,脑子里飞快地演练着即将发生的画面——
王老师:“怎么迟到了?”
盛栖池:“家离得太远。”
王老师皱眉:“家离得远是理由吗?但凡早起个十分钟也不会迟到。”
盛·死猪不怕开水烫·栖池:“我起不来。”
在心里复习着问题少年必备的动作要领,盛栖池跃跃欲试。
然而——
“快进来,刚转来还不熟悉学校的路吧。”王老师圣父般朝她招了招手,“多适应几天就好了。”
?
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严阵以待的盛小池同学被这片圣光普照着,瞬间哑了火。
她拎着书包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时瞥见倪不逾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额头压在右臂上,左手绕过来搭在后颈上,露出一截冷白清瘦的手腕。
睡得放松又放肆。
盛栖池摇摇头坐下,支起语文书,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一句话——
必须要回霖城的理由(jiekou)一:班级纪律太松散,会把我带坏的。
—
第二节 下课铃刚响,王敏学走进来通知恢复课间操。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不情不愿的哀嚎声,盛栖池充耳不闻,低着头和温雯聊微信。
丛眠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腕:“老王过来了。”
盛栖池下意识要藏手机,一个转念便改变了想法:机会来了!
她不紧不慢地回复完微信,直等到余光里出现老王的鞋尖才假装慌乱地收手机,又恰恰好一个手滑将手机从手心里摔出去,不偏不倚地滚到了老王的脚边。
老王脚步一顿:“……”
丛眠在旁边叹了口气。
盛栖池面色镇定地弯下腰,当着老王的面捡起手机,揣进了兜里。
老王的脸色变了变,盛栖池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人迎接着他的审判。
然而,老王只是平常地眨了下眼睛,就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来:“盛栖池同学,跟我过来一下。”
盛栖池跟着老王来到一楼办公室,在心里复盘着刚才的情景。
学校明令禁止了不许带手机的,怎么到了她这就视若无睹了?
难不成看她是新来的,想在人前给她留点面子?
广播里响起《舞动青春》的旋律,老王虚掩上办公室的门。
盛栖池了然,果然是要秋后算账。
等会要不要态度嚣张一点,最好让老王把手机没收掉?
嚣张怎么做?深呼吸,面无表情,抬起下巴,眼神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就这样,action。
盛栖池对上了老王的视线。
下巴抬高,再抬高,自以为嚣张地眯了眯眼睛。
老王:“坐。”
啊?
盛栖池慢半拍地坐下,重新调整状态。
然而,老王从抽屉里摸出一罐旺仔牛奶递过来。
“别拘束,老师就是找你聊聊天,昨天事情太多了没顾上。”
“……”
她看起来……很拘束?
盛栖池疑惑地摸了摸脸颊,看到老王又露出了圣父般的笑容。
“上了一天课感觉怎么样?”
盛栖池:“还好。”
老王:“我们三中是区重点,讲课进度可能要稍快一点,要是有不习惯的或者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老师帮你想办法。”
盛栖池:“嗯。”
老王:“虽然你大学是奔着美院去的,但是一流美院对高考分数也是有要求的,文化课也不能掉以轻心。”
盛栖池:“嗯。”
精心脑补的叛逆剧本当场流产,盛栖池满脑子都在想手机的事情,对老王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用一个“嗯”字糊弄了五分钟。
直到老王提到了校庆。
“老师看你入学情况表里写着擅长民族舞和钢琴,正好到校庆的时候出个节目,好好地做一个自我展示。”
盛栖池:“嗯。”
“啊?”
“距离校庆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先考虑考虑。”老王看了眼腕表,距离上课也没几分钟了,便见好就收地停止了絮叨:“今天就先聊到这,你先回教室吧。”
真不打算聊聊手机了?
盛栖池一脸懵逼地起身往外走。
老王又沉声叫住了她。
可算想起来了!盛栖池脚步一顿,转过头却见老王递来了她没带走的旺仔和一份地图。
“牛奶带回去喝。”老王说:“这个是三中地图,没事可以看看,我跟丛眠说了,让她这几天多带你熟悉熟悉环境。人初到陌生的地方总会不习惯,别难受,敞开心扉,适应了也就自如了。”
到A市这些天来,他是第一个对自己说“别难受”的人。
盛栖池怔了一瞬,呐呐道:“谢谢王老师。”
老王一摆手:“行了,回去吧。”
走出办公室,盛栖池轻轻舒了口气。
望着远处宽阔的校园,她的心情似乎也稍稍开阔了些。
广播体操结束有一会了,操场上的学生都散的差不多了,盛栖池有些口渴,边走边抠开旺仔的拉环。
刚仰头喝了一口,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盛栖池捧着奶罐向后仰头,看到刚路过的那间办公室上挂着“年级主任”的牌子。
办公室的门还敞着,她一扭头,就和焦主任看了个对眼,焦主任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笑容十分蕉太狼。
盛栖池“咕嘟”一声把奶咽了。等走进办公室才看到站在蕉太狼身侧的倪不逾和吴回。
“都是一个班的,人家盛栖池同学都把头发整回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时间?”
正面典范活生生站在眼前,蕉太狼嗓门更大,把桌子拍得梆梆响。
盛栖池猝不及防对上倪不逾的视线。
办公室窗明几净,阳光穿透玻璃被分割成不规则的几块,他就站在明暗交界处,眉眼微敛着,下颌线条凌厉流畅,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烦躁。
倪不逾这才发现盛栖池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浓烈的黑衬得她皮肤更白,长发在脑后松松扎起,发尾并不是钢刷般的板直,而是自然地弯曲出一道半弧形的卷,软软地蹭过后颈。
她手里还捧着罐旺仔牛奶,眼睛瞪的比罐子上的小人儿还要圆,一脸的无辜。
大脑平静地反馈出目之所及,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蕉太狼端起茶杯,撇了撇茶叶沫:“倪不逾,你说!”
“去了。”倪不逾淡声道:“理发店着火了。”
“咳咳!”
蕉太狼气得险些把水喷出来,“哈,哈哈,哈哈哈,理发店着火了?怎么会这么巧?”
他收起假笑,把保温杯往桌面上狠狠一掼:“你骗鬼呢!这话说出去谁会信?三岁小孩都不信!别说我,你问问盛栖池信不信?”
盛·三岁小孩·栖池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信。”
“嗯?”
蕉太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眼神里盛满了失望,以及对她智商的怀疑。
盛栖池悄悄捂紧了牛奶罐,生怕蕉太狼一个情绪激动把唾沫星子喷进去,开口解释道:“昨天我们去的是同一家理发店,那家理发店确实着火了。”
她指了指倪不逾:“我们……还一起救了火。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查本地新闻。”
倪不逾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划过一丝兴味,稍纵即逝。
“……”
蕉太狼深沉地嗯了声:“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一码归一码,人家盛栖池怎么就能在见义勇为之后又整好了头发?”
盛栖池:“因为我又换了家理发店。”
“诶,对!”蕉太狼赞许地看她一眼,再度激情开麦:“你们两个怎么就不知道换一家理发店啊?是脑子不会转弯啊还是别家理发店配不上你们这颗高贵的脑袋啊?”
倪不逾:“……”
吴回:“……”
上课铃响了。
蕉太狼喘口气,和颜悦色地看向她:“没事了,快回去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