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山道的洋房门口,她没有立刻叫醒他。英叔半路瞥了眼后视镜,忧心忡忡说他最近睡眠并不好,时常晚上会起来,找不到热水喝,就倒一杯凉水,站在窗口,慢慢喝完。
于是他们有默契让他多睡一会儿,英正华体贴地先下车,把空间留给他们。
聂尧臣却很快醒了,发现脑袋压在她肩上。
“怎么不叫醒我?”
“没关系,你再躺一会儿。”
最好一觉醒来,今晚所有不好的回忆都烟消云散。
“太晚了。”他抬手看表,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马上就是七夕了,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她下意识就要摇头。
她不过情人节,从她父母惨死,家庭剧变那一年开始,情人节是她家人的忌日,统统不过,无论西方的,还是传统的。
可这一回,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过节的机会了。
“我想看烟花,你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
聂尧臣对这个要求有点意外,却很干脆的答应:“好。”
“那天花店可能会很忙,你晚点再来。”
“好。”
“其实我不知道那天哪里有烟花可看,你大概要想想办法。”
“好。”
她摸他脸颊:“这么乖,只会说好。”
他却趁机抓住她手:“我跟你说的,让你到研发中心来工作,考虑得怎么样?”
他见不到她,当然一切只能听她安排。
“你有很多助理,但Miu姐只有我一个,我跟你走了,会让她为难。”
时间不会太久,没有必要这样来回折腾了,她还要留在总部盯着聂权。
他也就不再勉强。
…
盛夏的七夕节,对花店和婚纱店来说都是生意最旺的时刻,赵元熙特意向公司请了一天假,打算在店里扛到午夜曲终人散的时点。
生意比想象的还要好,勤工俭学的大学生詹行知果然不负众望,靠“平民帅哥”的颜值给花店带来了网红流量,在七夕这一天到达了峰值。
七点多的时候,肖灼来了一趟,开的聂尧臣的车,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下来,说是给元熙他们送的晚饭。
还真是,忙到都忘了还有晚饭这回事。
吃的东西太多,她跟两个店员肯定吃不完,于是匀出一部分,拿到对面婚纱店去给夏婵。
她刚好送走一位客人,出门时还笑容满面,热情洋溢,一转脸就整个儿横躺在沙发上喊累。
“今天光我亲自动手量尺寸的就有十几二十个,好久没量过这么多人了,我的腰……”她闻到食物香气终于慢慢悠悠撑着坐起来,“还是我们熙熙懂得疼人,还带了好吃的来给我。”
她本来给自己和助手叫了盒饭,也都没顾得上吃呢,现在有加菜,丰盛得多了。
“不是我疼人,这是肖灼送来的,有好多呢,你还想吃什么,可以去我那儿拿。”
夏婵一听是肖灼送的,立刻把手里拿着的鸡腿扔回去:“那算了,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吃了。”
“怎么,你俩吵架了?”
那天聚餐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变得冷淡而尴尬。元熙知道主要是夏婵这边不搭理他了,肖灼战战兢兢的,刚才让他顺道送点吃的过来都不敢。
“谁要跟他吵架呀,又不熟。”夏婵扯了张纸巾擦手,问她:“你今天生意是不是火到爆炸?我看你那边门口一直满满当当都是人。”
“还可以吧,进的货全都卖光了。”
“那还不下班去跟你家怪怪子约会吗?他那个未婚妻到底怎么回事儿,现在解决了吗?这胆儿也太肥了吧,老板是这样,助手也这样,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原来是因为肖灼那天说的有了心上人啊……好好好,我不说了。”元熙躲开她扔过来的一只抱枕,笑道,“放心吧,已经没事了,晚点我再跟你解释。不过肖灼的事儿应该比这简单多了,有喜欢的人了算个什么理由,而且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你呢?男人嘛,都口是心非的。”
夏婵疑惑了:“啊,说的是我吗?”
“猜是没用的,要不你们好好谈一谈?别跟好吃的过不去,这些东西是聂尧臣让他送过来的,你将着吃一点吧,离打烊还好久呢!”
“我反正无所谓的,赚钱比谈恋爱带劲儿多了。”夏婵抱着抱枕坐在那儿,还来不及生气,就又有顾客上门了,拍了拍元熙道,“你有约会就别在这儿杵着了。就面对面的,我帮你盯着店里,有事儿让他们来叫我,你先走吧。”
元熙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也好。她跟聂尧臣说今天要晚点来找她,他那个不懂变通的性子肯定就真要到十一点左右她打烊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才提前让肖灼送吃的过来。
她现在去找他,应该能给他惊喜吧?
然而当她回到对面花店,却看到邱含琦坐在店里,身旁还跟着一位年轻男士。
上回聚餐泼水那一幕,可谓“戏假情真”。她知道含琦是真的生气,但主要不是因为聂尧臣,而是因为她——她又瞒着他们这样一件大事,到头来还临时要求他们配合演戏。
可生气归生气,还是二话不说就帮她,事后再消化几天,也就好了,她们之间一直是这样。
但她没想到含琦今天会过来,因为每年的今天,她跟秦飞白都得加班。
情人节和七夕简直捉奸高发日,秦飞白好多客户都是在这一天收到他的线报或关键证据,有默默流泪的,也有上门拍照扇小三耳光的,反正都少不了他忙的。
今年他身边带着个曲嘉倩,怕是更加分身乏术了。
含琦更不用说,有些事稍微极端一点,就变成案件了,她得出现场取证,也是整晚不得闲。
元熙往年还会觉得有些形单影只,今年手头倒也有了要忙的事情。
“含琦,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两人见了她都站了起来,邱含琦介绍道:“这位田隽,小田警官,是我们市局刑警队的同事,元熙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借一步说话?”
没有余怒未消,也不是开玩笑,她脸上的肃穆和认真让元熙感觉到她这一刻很像一个真正的警察。
也许是小时候特殊经历的缘故,她很懂得分辨人群中谁是警察,就像这位小田警官,从进门的刹那,她的直觉已经判断出他跟含琦应该是同事。
田这个姓氏,在春海市很不常见,但不久之前,她好像也听到过一次?
第53章 今晚陪你看烟花的人
她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心脏像被紧紧攥住之后猛的放开,不知是血液还是别的什么直涌到嗓子眼,几乎堵住了她的呼吸。
“我们去楼上聊吧。”
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这句话,让两人先上楼去,发现聂尧臣的车还停在路边,肖灼应该还没走。
她走过去,轻轻敲窗。
“77姐,你可以走了?”
他很开心的样子,显然就是奉命在这里等她,最好她能提前结束生意,然后送她去跟聂尧臣汇合。
“你回去跟他说一声,我今晚可能没法赴约了,让他不用等我,先回家去吧。”
果然不过节才是对的,侥幸想要打破一次这样的禁忌,最终也不能成行。
虽然还不知道邱含琦他们要说的是什么,但她就是感觉得到,她今晚不可能有心情去赴任何约会了。
…
赵元熙上到阁楼的时候,邱含琦他们都在那根横梁下站着,指指画画的正小声讨论什么。
这个地方,除了她之外,就只对警方还有特别意义。
田警官跟邱含琦一样,显然都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他们到阁楼里间坐下,虚掩住门。
元熙把窗推开,“抱歉,我可不可以抽支烟?”
她知道刑警们经常熬夜开案情会,香烟是提神必备,应当并不介意。
田隽表示请便,又跟邱含琦对视一眼。
果然没错,这位年轻的幸存者异常聪明而又敏感,应该已经猜到他们今晚为什么而来。
元熙点了烟,狠狠吸了几口,将烟圈吐向窗外,淡灰色的痕迹在夜空中很快不见踪影。
她终于摁灭剩下的半支走回屋内。
“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邱含琦道:“今晚我值班出现场的时候遇到田师兄,他是你父母这个案子专案组现役成员。原本我也不知道,但他看到我车上有你店里的名片,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址。”
花店也卖香氛,散香的玻璃瓶夹层内还有层次分明的干花,极为精巧别致,瓶口的丝带系着写有花店地址的小卡片,开业时元熙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套,一直被她放在车上的醒目位置。
“跟案子有关的信息我们都看过成百上千次,一看见就像系统被激活了。只是没想到,你是小邱的朋友。”
元熙的反应稍稍有些迟缓:“我父母的案子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还有专案组?”
“大案要案,案子不破,专案组不撤。”小田警官有年轻人的热血豪气,“我们平时有各自的岗位和日常工作,有空会不断复盘专案的资料,也会开会讨论。”
原来竟还有人记得这样两个枉死的普通人。
“专案组是否还有其他姓田的警官?”
“我父亲,他在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位置上退休,是这个案件最初成立的专案组留到最后的唯一成员。其他前辈都因为人事调动和退休等因素先后离开刑警队。”
未能破案的遗憾便交由自己的儿子接班,也算是一种传承。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小田警官竟有相似的使命。
“赵小姐似乎有朋友也对这桩往事很感兴趣,向我父亲打听情况。”
“是。”
几个月前,肖灼提过,聂尧臣与一位姓田的先生见面,谈的并不是公事。
原来如此。
“案件没有侦破,信息便属于国家机密,不能随便透露,更不能随便打听。这位朋友过去就跟你们家相识吗?”
元熙抬眼:“现在这算是审讯吗?”
邱含琦解释:“当初没有在案卷资料中出现过的人和事,都可看作是新线索。元熙,我们都是为了帮你。”
“他也只是想帮我,或许用错了方法。”
“你们两家之前就认识吗?”田警官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这也是她一直想要搞明白的事实。
邱含琦说:“你上回说过,你妈妈出事前怀孕了,我仔细查过当初留下的法医报告,现场血液中并没有检出孕酮成分,也就是不支持这种说法。”
“会不会那时条件和仪器都不够好,所以没查出来?”田警官问,“物证资料应该都还有留存,要不要再做一遍?”
“这就要靠你们专案组去申请了。”
“我回去就向领导报告。”
赵元熙看着面前两个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熙熙,你还好吗?”
邱含琦看到她眼尾发红。
“没事。”她稍微低了一下头,“我很感谢你们。”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跟她一样,惦念着这个真相,不曾忘记那晚在这个狭小阁楼里殒命的小夫妻。
那部脍炙人口的《寻梦环游记》里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那么这样看来,她的父母还不算真的死去。
“怀孕的事,我也只是听说,不一定准确,就算怀了,也可能在那个时候已经流产了。”元熙扶住脑袋,“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都不懂。”
就算看到妈妈有晨吐等症状也不会知道那是怀孕,更不会知道什么是流产会有的表现。
“没关系,物证的保存我们现在都做得很好了,可以再做实验论证。客观的证据远比主观记忆靠得住。”
元熙嘴角动了动:“田警官很会安慰人。”
“我觉得你很勇敢。重新回到这里来,重新开起花店,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是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是很赞同我这么做。”
他年纪轻轻,已是一级警司,谈吐沉稳得体,又热血昂扬,必定毕业自国内顶尖的专业院校,跟邱含琦一样深谙犯罪心理学,热爱这份工作,理论与实践并进。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情景重现对她这样的幸存者来说会再一次面临创伤,绝不是好事。
“这是你的选择。我见过太多的受害者家属,他们本身也是受害者,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你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一种。”他的回答很真诚,“但我还是希望早日把案子破掉,这样你也许可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横亘在心头的魔障消除,才有可能真正迈向新的生活。
“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市局来看看当初的资料。”
“师兄。”
邱含琦蹙起眉头,这个提议似乎还有待商榷,没有在他们之间达成一致。
“没关系,让她自己选。赵小姐和身边的人都已经在查这件事,但你是家属,有限的资料,我们是可以给你交待的,也许你会想起什么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那时尚且年幼的双胞胎姐妹,被妥善安置到社会福利部门之后再也没在这个案子中被提起过。人们都觉得那么小的孩子,又没有直接目击一切,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显然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说不定,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记得了。
特定条件下,也许能够想起点什么来。
当然,这需要的勇气可能比她回到这个花店里来还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