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谁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送他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像那天在婚纱店里发生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知该跟她说什么,几次睁眼偷偷瞧她,但她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车河,不再像往日那样,极有默契地回眸跟他对视一笑。
车是他的,车里的音乐自然也是他喜欢的蓝调,元熙甚至连音量都没有调整过。
她只调节了一下座椅——他个子太高,开车时的位置太远,跟她的身高不匹配。
到了地方,她提醒:“到了。”
聂尧臣看了看外面,立马蹙起眉头:“怎么不是去你那里?”
“这里才是你家。”
半山独栋的洋楼,植木莳花的私家花园,在夜色中迎立海风,俯瞰海潮,像赋格曲,也像赞美诗。
他又重新闭上眼,执拗道:“去春江华庭。”
“我已经搬出去,没住那里了。”
她耐着性子,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聂尧臣半晌都没说话。
“要我把车子开进去吗,还是就停在这里?”
元熙问完,他终于再度睁开眼睛,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说:“你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不就是个特助的位置,不就是他要跟其他人结婚,这些她一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闹起来?又是辞职,又是搬家,好像铁了心要跟他分手一样,这段关系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做主?
看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聂尧臣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不上不下,今晚只为喝个气氛喝下去的那点酒居然牵起一阵头疼,只得打开车门下车,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才说:“车就停这里,你回去吧。”
元熙于是熄了火,锁上车门,将钥匙交给他。
“能走吗?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聂尧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握着钥匙走了两步,看她还站在那里,转过身问道:“你怎么回去?”
她毕竟不是真的代驾,后面没有车跟来接她回去。半山湾不比市中心,这个时间连一辆出租车都很难看得到。
“我叫个网约车,很方便。”
他于是不再问,直到绕过了大门的立柱,才看到她转身离开了。
老管家英叔给他开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朝他身后看看:“呀,喝酒啦?谁送你回来的?”
他摇摇头,换鞋时正好看到门边鞋柜上方打印出的Tips。一二三四五……全是网上搜罗的交友原则,罗列的条款中说,如果不能送女孩回家,要为她打一辆车,记下车牌,或者让她把车牌告诉你。
这是为了安全起见,也让她知道你在关心她。
聂尧臣快步上了二楼,推开窗看出去,正好能看到赵元熙在道路转弯的僻静处上了一辆车。
车牌号码看不清,但他看出那是一辆宝马。
网约车也能叫到豪车,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决定跟他分手后突然变得阔绰起来了?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在偏僻地带打车,总是不太安全。
聂尧臣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想让她发个车牌号码过来,想了半天,最终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简短地问了一句:你打到车了吗?
他特地估摸了一下时间,这样不会显得太刻意。
然而他想多了,这句话压根儿没发出去就弹出一个显眼的红色感叹号。
她删了他好友!
…
事实上,赵元熙一坐进车子里,就把聂尧臣拉黑了,全套动作一气呵成。
开车的秦飞白含笑瞥她一眼:“怎么,今天还是没能进门?这么晚了,也不请你上去坐坐?”
“我怀疑你在搞黄色。”
“喂,我说的是坐沙发的‘坐’,不是做内什么的做啊!”
到底是谁黄色?
元熙收起手机,抿唇笑笑:“不要紧,来日方长嘛。我都从他给我租的房子里搬出去了,将来他要找我,还有很多机会到这里来。”
“你这招以退为进行不行啊?会不会把他惹恼了,今后都不再来找你了?”
换了别人,倒真不一定。但聂尧臣不会,因为阿斯伯格症患者最讨厌的就是变化。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我已经在他身上耗了三年,眼看他要结婚,就快要耗不起了。”
“都三年了吗?日子过得真快。”
“元旦一过,就是第四个年头了,要你配合我演戏都演了这么久,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今天这么晚了还叫你出来,不如我们去吃夜宵吧,叫上含琦,我请客。”
“你不是本来都洗好澡准备睡了吗?折腾这么大一圈也累了,还吃什么夜宵啊,早点回去休息。咱们谁跟谁啊,用不着那么客气。”
“没事儿,含琦那个夜猫子肯定也还没睡呢,我打给她。”
她拿出手机来要拨号,前面正好红灯,秦飞白稳稳把车停在白线后,伸手把她手机摁回去,眼睛里是难得一见的认真:“听话,回去睡觉。”
她眼下淡淡乌青,自己浑然不觉,他却看得非常清楚。
显然这几天都休息的不好。
她终于不再坚持,“那好吧,这顿夜宵我先欠着,改天补上。”
“都说了让你甭客气。你不止是我发小,同时也是客户,我又不是不收你咨询费,顶多看在熟人份上打点折扣,提供服务是应当的。不过今天怎么特地让我开这辆车过来?你不是跟他说打车走么,不怕他起疑心?”
秦飞白跟邱含琦一样,都跟她在同家儿童福利院长大,因为她家里的遭遇听得太多,两个人都自小立下志向要做警察帮她报仇找凶手,长大后两人还真考了警校,不知算不算童年阴影。
只不过含琦成绩好,进了最好的公安大学学刑事技术勘查。秦飞白只读了个大专,毕业后也没真当警察,而是自己开一家咨询公司,专为那些想要抓丈夫出轨的太太找证据,为想要置竞争对手于死地的企业刮黑料。
说白了就是私家侦探。国内没有专门的牌照发给他们这个行当,索性以公司形式,方便行事。
他说邱含琦能作为警方为她查明当年家庭惨剧的真相,他从外围协助,也许能发现一些警方不易察觉的细节,更方便灵活。
事实是他们真的帮了她很多。只不过平时她有需要的时候,秦飞白总是开个破旧的两厢车甚至面包车就来了,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今天却一反常态的,被她要求开自己最好的座驾过来。
“没关系,要的就是他起疑心。”元熙似乎很笃定。
秦飞白也就不再多问。
他很少问她为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是赵元熙想要的,就可以了。
照她所说的地址送到楼下,秦飞白探头看了一眼外面黑灯瞎火的筒子楼,“你现在就住这儿?”
比之前的春江华庭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的档次。
金主聂尧臣为两人特置的住处虽说是金屋藏娇的“牢笼”,但至少看起来是安全舒适的安乐窝。
“嗯,只是暂时的。放心吧,我亏待不了自己,别看这楼外面长这样,里面也是酒店式公寓,有点老旧而已,电梯和摄像头都是齐全的,不会有事。”
“你都搬出来了,还会回去吗?”
“说不准。”
她有自己的计划,但聂尧臣不一定每一步都照她的计划走。
秦飞白点点头:“要是你有什么不方便了,去跟含琦住,或者住我公司去。你知道的,我那儿有得是空间。”
“知道了秦总——”她拖长了音调,“我走投无路了还指望投奔你呢,到时候给你打工,看门儿,天天睡你公司。”
“上楼吧你,我等你家灯亮了再走。”
银灰色宝马真的等到她亮灯才调转车头,重新融入夜色。
赵元熙换回舒适睡裙,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起身掰了一个药片吞下去,过很久才终于慢慢睡过去。
第7章 恶作剧。
情人节当天,买花的人一波又一波,玫瑰供不应求。
到最后,不止是玫瑰,连带店内其他品种的花卉也被买光。
元熙和妹妹元卉发辫上各别了一朵玫瑰,到最后,夜幕下实在买不到花的年轻人问她们:“小朋友,你们头上的玫瑰卖给我好不好?”
“好呀,十块钱一支。”
元熙学父母模样,绝不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花茎上的刺一早被妈妈提前剔除,茎条被剪短而柔韧,她顺手绾成一只小小的玫瑰花戒递给对方,看到大人眼中的惊艳和感激。
她跟元卉一人卖掉一朵,算是她的小心机。去年这一天,她偶然发现顺手别在头发上的玫瑰都能卖出去,而且爸妈慷慨,让她自己收着这钱当零花,今年她便教元卉也事先别一朵玫瑰在头发上,果然得来二十块钱,小姐妹手牵手去隔壁杂货店买了糖。
四五岁光景,零食装在口袋里都像会发光发热,一刻也抵挡不了那样的诱惑。元卉半夜起来摸索着挂到壁橱里的外套,扣扣索索偷偷吃糖,元熙也睡不着了,两人干脆躲在壁橱阴影里你一颗我一颗。
楼下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的,直到听见争执声,元熙才知道有人进来了。
这么晚,店都已经打烊,难道还有人上门买花?
父母都在楼下,应该还在盘点今天的进出的账目。情人节生意最好,他们高兴都来不及,不可能会吵架,唯一的可能就是跟外头进来的什么人吵起来。
争执似乎很快升级为打斗,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元卉感到害怕,抱紧了姐姐,很快变得有点昏昏欲睡。元熙这才悄悄跑到门边去,透过门缝往外看,眼看着妈妈从楼梯跑上来,却被身后的尖刀直刺入后背,挣扎着到了阁楼房间的门口,才终于支撑不住滑下去。
她的身体挡住了元熙的视线,之后的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一定是大人们的恶作剧。
元熙这样想着,不知在门边待了多久,才光着脚匆匆跑回了壁橱。
她跟元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发现,中途几次元卉哭闹,嚷着要出去,都被她捂住嘴制止了。
那天夜里,后来又有些什么动静,她其实都不太想的起来,只记得有沉闷的咚的一声,听说那大概是父亲上吊自杀时垫脚的凳子被踢翻在地时发出的声音。
她跟元卉被抱出阁楼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警察现场勘查做的记号,有一大滩血的位置是妈妈倒下去的地方,楼梯边屋梁上悬着的绳圈是爸爸上吊后留下的。
案件性质起初被认定为家庭琐事引发的纠纷,丈夫杀死妻子之后畏罪自杀。
然而妻子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
这不符合常理,既然丈夫都已经决定畏罪自杀,又何必藏匿尸体?
警方内部也出现分歧,更倾向于是入室抢劫杀人。
但没有尸体就无法结案,这桩案子只能空悬着,一年又一年。
元熙从梦中醒来,冷汗涔涔,床头的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儿。
未接来电也有好几个,显示公司来电的她都忽略掉,只接了最近这一通。
电话那头传来宏亮的乡音:“喂,赵小姐啊?我是装修公司老李,我已经在你这店铺门口了,你什么时候到啊?”
元熙瞥了一眼闹钟的时间,暗叫声糟,立刻起床换衣服:“我马上就到,您稍等一会儿。”
…
聂尧臣坐在办公桌前,还在想昨晚那辆宝马车。
手里的笔已经在白纸上勾勒出车子的轮廓,笔帽按压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肖灼一颗心也跟着咯噔。
今天的简报他已经blabla说半天了,老板一点反应都没有,到底有没有问题,他可以退下了没啊?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终于忍不住问:“聂总,刚才这个……”
“你有没有叫过网约车?”
聂尧臣这冷不丁的一问,倒把肖灼给问懵了。
仔细回忆一遍,今天的简报内容没有关于网约车的事儿吧?
这业务也跟他们公司主营业务不相关啊!
“您是说手机软件叫车的那种网约车吗?”
“不知道,我没用过。”
肖灼于是掏出手机,现场点开几个app给他演示:“呐,就是这样的,app可以定位你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输入你想去的地方,选择车型……就可以叫车了。一般非高峰时期呢,很快就有司机接单,然后开车过来接你,如果叫车的人多那可能就要多等等,或者用不同的叫车软件同时呼叫。我有时候早上就……”
“选择车型有可能叫到五十到一百万级别的车吗?”
“有可能啊,当然有可能!你看这有专车、商务车、豪华车,我有朋友还打到过玛莎拉蒂和兰博基尼,人家司机不缺钱,就是纯好奇,出来体验一下生活。”
“豪华车会比普通车贵很多?”
“贵得多了!普通车一百块的行程专车得三百吧?豪华车再翻一倍都有可能。”
聂尧臣沉默不言。
赵元熙不是一个会花钱买这种排场的人,她因为缺钱才会跟他相识,也一直很努力地攒钱。
尽管他不清楚她攒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啊!”肖灼补充道,“我想起最近有个新闻挺轰动的,有人特地买了豪车,到知名企业楼下跑网约车,专门勾搭衣着光鲜又加班到很晚的女性,骗财骗色。所以有时候打到豪车,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无论男女同胞,要提高警惕呀,别和陌生人搭话!
聂尧臣皱起了眉头。
“1077,她今天还是没来公司?”
肖灼摇头:“人事经理说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了,都没接。”
“你再给她打,就说……”聂尧臣想了想,“她最后一个月的薪水还没结,她还想要的话,就必须到公司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