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随手拿起铁艺小圆桌上摆着的香薰蜡烛看了看:“这个东西做过实验吗?”
含琦点头:“受害人是很喜欢香薰精油,但这个蜡烛就算在密闭空间燃烧也不足以产生令人中毒的一氧化碳。”
食物和水都没有可疑,又不是药物,经验丰富的主任开始怀疑是气体中毒了。
而最常见的气体中毒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特别是冬天,每年多少都会有几起因为取暖而导致的中毒事件。
但这个富丽堂皇的别墅内,并不烧炭和明火,甚至连做饭都用的是电,而不是燃气,显然不具备产生足够一氧化碳的条件。
“你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不是刚出差回来太辛苦了?”主任看含琦脚步虚乏,叹了口气,“哎,最近换季,好几位同志都不舒服,不然我今天也不会硬派你过来。”
含琦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还有其他同事不舒服吗?”
“嗯,说是感冒还是吃坏东西,我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他们之前都到过这个现场?”
马主任想了下:“好像还真是。”
呕吐、咳嗽、头疼,又在这样种植花草的温室里……
“是磷中毒!”含琦指着温室旁边放杂物的隔间,“那边的花盆应该都刚施过肥,花盆下面敞开的袋子里有干草和花种,应该有杀虫用的磷化氢。”
她想要伸手去把温室的窗户拉开,手脚都已经有点使不上力气了。
马主任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拿出电话打给环境监测部门,让他们派人过来一趟,空气中毒气的浓度要由他们才能评测得出来。
同事们赶紧把含琦扶到外面通风的地方,让她坐下休息,个个都有些后怕。
进入案发现场之后遇到危险,这是每个勘验技术人员都不想面对但又不得不假设要遇到的问题。年轻的同事们大多都还没经历过,这是第一次。
马主任称赞道:“小邱真不错,居然能想到磷中毒。这种情况在农村秋收晒谷子的时候偶尔会发生,农民买含磷的熏谷药放在粮食里防止生虫,有时候不注意通风,或者干脆住在谷仓里就会中毒。但在城市里,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我是根据现场环境来判断的。”邱含琦说话都有些无力,“这里这么多花草,如果不是植物毒素,那可能就是化肥和农药。我以前在纪录片和案件纪实里看到过类似的案例。”
马主任看她这样担心她身体,赞许之余要派人送她去医院,被她拒绝了。
“主任你别管我了,我就是稍微有点影响,算不上中毒的,休息一下等身体自己代谢就好了。”
顶多让她休个一两天假吧。
环境监测部门很快赶到,证实那个温室密闭之后空气中磷化氢的含量足以达到让人深度中毒的量。
含琦心里有数,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看了一眼来电就挂了,没接,那人很快又打来,她不胜其扰,只好接听。
对方声音里含着笑意:“呀,没打扰你工作吧?晚上说好的约会可别忘了。”
“谁跟你说好了?”含琦不敢太大声,咬着牙说,“我还在工作呢,你别找茬。”
“是吗?那我正好领略一下你工作时候的风采,我已经在你们门外了。”
含琦差点跳起来:“你在哪个门外啊?”
“这个叫……富雅花园别墅,你们拉了警戒线的应该就一栋吧,我停对面了啊。哪个是你呀,抬个手我看看,你们都穿一样的制服,我看不太出来呢!”
抬你个头!
含琦不顾身体不适,挣扎着站起来要往门口走,马主任看见了,叫同事赶紧过来扶她。
结果刚到门口,有人比他们动作都快,直接把她带进怀里:“你怎么了,生病还是受伤?”
同一个人的声音,跟刚才那种语笑晏晏的感觉完全不同。
含琦急得把他直往外推:“你怎么进来了,没看这儿拉着警戒线?”
可惜她现在没力气,眼前好歹是个大男人,她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马主任一看这架势,八卦的劲头就上来了,清了清嗓子:“咳,小邱啊,这是男朋友?”
“当然不是!主任你明察秋毫,我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他是我朋友的哥哥,刚从灯塔国回来,没见过我们国内警察办案,看什么都新鲜,正好逛到这儿了就好奇进来看看……现在就走了,走了。”
那要说好奇,马主任更好奇,打量眼前这盘正调顺的年轻男人,想要问问几岁了、干什么职业的,也为自己手下精兵强将的恋爱把把关、保个媒。
谁知对方比他先亮明身份:“我是公安大学科学技术研究所特聘教授许漱溟,这家伙算是我的学生。”
这家伙?
含琦和马主任不约而同瞪大眼睛看向他。
“精神状态差、呼吸有大蒜气味,可能还伴有恶心、头晕之类的症状,我看到穿防化服的工作人员进来,假如你们勘验这个现场是为了寻找毒性物质,我有理由相信她现在是出现了磷中毒的症状,需要立刻带她就医。”
含琦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是观世音啊,连这都能推断的出来!
马主任知道这是遇到行家了,对他跟小邱的关系更好奇了。不过既然是刑侦方面的专家,常常协助警方破案的,那就是自家人了,小邱交给他,放心!
于是邱含琦白得了一天休假,被生拉硬拽上了门外停着的那辆劳斯莱斯。
等等,这辆车她见过,不就是之前曲嘉倩开的那辆吗?
兄妹俩同样喜欢烧包的豪车,还都是找同一个人借的。
她扶额,只觉得头更疼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跟你的朋友吃饭?”
“你现在这样子还想去哪儿?回家和上医院,你自己选一个。”
含琦有气无力:“所以你果然是许漱溟许教授吧?那为什么之前又说自己是曲嘉倩的哥哥曲嘉明?”
这回身旁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提醒道:“系好安全带。困就先在车上睡会儿,要吐就说一声,不准吐我车上。”
含琦无语。
…
香侬的厨房西餐厅。
“电话还是打不通吗?”赵元熙问。
“嗯,他时不时会这样,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晚点才会回电。”聂尧臣放下手机,有点担心她,“你是不是很饿?”
曲嘉明跟他们约好今天晚上见面吃饭,然而他们如约到达餐厅之后等了很久都不见对方的影子。
聂尧臣给他打电话,电话是通的却无人接听。
在美国费城时,但凡有聂家人到访,曲嘉明都都热情款待。这回轮到聂尧臣做东道主,即使客人没到,他也不好直接就这么离开。
他是没关系,在这里等一晚都无所谓,但元熙怀着宝宝,不能饿着。
他看她已经把餐前面包和水果都吃的干干净净了。
赵元熙道:“还好,我也不是很饿,就是馋。”
怀孕之后嘴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看到食物在面前就停不下来。
她摆弄着桌上装面包的小筐,“这个面包可以再加一份,好好吃。”
聂尧臣于是叫来侍者加面包,顺便给她点了一份龙虾汤,让她先吃。
“迟到的人是他,我们没道理为他饿着。”他才不管这些人情世故,“面包蘸汤吃,味道会更好。你最近好像吃不下红肉,所以我没给你点牛排和羊排。”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爱吃牛排。”元熙将手搭在他手背上,“这里的牛排一直是你最爱吃,我学了很久,才学到七八分像,然后做给你吃。”
“但你偶尔也会从这里买外卖,重新装盘加热以后让我以为是你自己做的。”
元熙惊讶:“你吃得出来?”
“我是看厨房油瓶的刻度,就知道你是开火自己做饭还是叫了外卖。”
“啊,太狡猾了吧!”
“再勤劳的人也要允许他偶尔偷懒。”他反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更喜欢你做的味道。”
她总说过去一切都是骗他的,但有些事是欺骗不了的,比如她为他做的每一顿早餐、每一顿晚饭,她都花了十足的心思,努力发掘他的喜好。
她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真的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算她是骗他的也没关系,只要她愿意继续骗下去。
他刚才只是狡猾,现在简直就是犯规了。
撩拨别人心弦的人自己却毫无知觉。
第106章 我中毒了。
元熙如他所说,拿面包蘸了汤,喂到他嘴里:“你也尝一点。”
曲嘉明始终也没有出现,侍酒师来问醒好的葡萄酒要不要上。
聂尧臣想了想:“给我来一杯。”
他为招待曲嘉明特意挑了一瓶好酒,一口都不喝似乎有点可惜。
装在醒酒器里的红酒拿上来,倒入高脚杯时卷起淡雅香气。
身后有隔壁桌的熊孩子莽撞地跑过来,径直撞到正好退后半步的侍酒师身上。
醒酒器里没倒完的红酒洒了出来,落在白色的桌布上,格外醒目。
“对不起、对不起!”
侍者和经理都赶紧过来道歉,拿餐巾为他们擦拭溅到身上的红酒,更换新的桌布。
其实身上衣物倒还好,没怎么弄脏,这个季节又多是穿深色系的衣服,看不太出来。
然而元熙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呼吸也有点急促。
她只有孕吐很不舒服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聂尧臣一时紧张,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摆了摆手,却别开视线,压根儿不敢看桌面上红酒刚打翻的位置。
白布上的红酒,很像鲜血晕开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来,她还有一次也是这样,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家遭遇过的惨案,在花店阁楼打翻了红色油漆,她眼里就全是这样的惊惶。
看来齐妍说的没错,心理创伤并不会痊愈,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暂时隐藏起来而已。
聂尧臣不想让她在怀着宝宝的情况下受到任何刺激,让侍者不必再收拾,直接埋单离开。
“怎么就走了……你还没吃东西。”
“没关系,刚才你喂过我面包了,我不饿。”
他搀着她上车,本想直接带她回去,但元熙看了一眼手机之后说:“我想到含琦那里去一趟。她今天复勘富雅别墅的现场,照理应该有些发现的,但下午到现在都一直不回消息,我有点担心。”
“现在?”
“嗯,她说有点事想跟我们说,还特意交代把你也带上。她今天复勘富雅别墅的现场,可能是有什么发现。”
本来元熙也觉得有些奇怪,约她见面怎么会要求把聂尧臣也带上,但想到她今天复勘的现场跟蒋虹中毒的事情有关,可能聂尧臣也会有兴趣知道,毕竟蒋虹如今表面上还是他的母亲。
聂尧臣见她脸色缓过来了,稍稍松了口气:“好,我们过去可以,但不可以待太久,你要早点回去休息。”
“嗯。”
她知道自己老毛病又发作了,而他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其实怀孕之后她情绪更加敏感,尤其又经历了蒋虹受伤昏迷的事,如今简直有些草木皆兵。
这可能是因为PTSD引起的焦虑症加重的表现,将来随着身体荷尔蒙的变化,以及保护幼崽的生物本能,这种焦虑会更加严重。
孕产妇有情绪病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
邱含琦住的房子是她自己买的。也是巧,她入行没两年,分局有福利集资房,很多职工家庭为了换新房,就把上世纪房改时期的房子抛出来卖,量大且低于市场价。含琦无依无靠,觉得房子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就咬咬牙找秦飞白借钱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小两居。
小区以前也是公安系统内部的住房,住的都是自己的职工,大院宿舍一般的存在,外面的车是停不进去的,只能停外面路边。
聂尧臣停车的时候看到停在对面的劳斯莱斯,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了?”元熙问。
“那辆车。”
元熙顺着他视线看出去,果然也感到意外:“那不是之前曲嘉倩开的车吗?我记得是找她远房表哥借的,怎么会停在这里?”
这也是聂尧臣想问的问题。
他没记错的话,前几天曲嘉明刚回到国内时跟他提过,开的正好也是这辆车。
他开的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今晚失约,又联系不到人,跟他把车停在这里有关吗?
两人上楼去敲门,然而来开门的人并不是含琦。
元熙并不认识眼前系着围裙的年轻男人,第一反应是敲错门了,还愣了一下,但她身旁的聂尧臣已经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认识的?
开门的男人并没有理会他们的问题,含琦已经亲自出来了,脸上写满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们进来听我慢慢讲的表情。
年轻男人已经回到了厨房,仿佛那才是他的空间。
聂尧臣解释道:“他就是曲嘉明。”
什么?!
元熙惊讶得合不拢嘴,旁边的含琦嗤笑一声:“我还指望有人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呢,没想到……”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因为曲嘉倩吗?”
“当然不是,我跟他妹妹本来也不算熟、”含琦还是一副说着都嫌烫嘴,不知该从何下口的样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我们大学刑事科学研究所的特聘教授许漱溟,我根本都不知道他跟曲家有什么关系。”
“许漱溟是他以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