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纪长泽这人人品实在是不行。
周饶令如此如此一说,本以为父母会赞同,没想到一个抬眼,就看到他们俩都是一副“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的表情看着他。
周饶令:“?”
周母性子端庄,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饶令,很多事都不是只看一面便能下结论的,你说你觉得长泽人品不端,但若是他人品真的不行,如何能因为你病了就立刻跟着我上府里为你诊治?”
“你可知道,他能治天元病,就凭着这份本事,多少人都要捧着他,咱们家混在其中,连个响都听不到。”
周父也跟着赞同点头:“是啊,人家将你当做至交好友,你心底却这样想人家,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两人都与纪长泽短暂的接触过。
无论怎么说,纪长泽都冒着染病的风险,救了他认为是好友的周饶令。
结果他们儿子醒来先是当着纪长泽的面承认了两人的好友关系,接着等着纪长泽一走,又说他心底没当纪长泽是朋友。
这不闹呢吗?
“他若是个人品不端,只凭着女方美色便为所欲为的,就凭着他是侯府的人,想要漂亮的妾侍还不简单?若是他再狠心点,直接要娶高姑娘为妾,你觉得高家人会不会为了高姑娘的性命答应下来?”
两人都是见过不少人的,周父见的最多的是狠心的男人,周母见的最多的是狠心的女人。
但无论是哪种,如果纪长泽真的只是路边见着个漂亮美人就上前调戏,面对高姑娘那样的家世,说句难听的,他其实根本就不用娶对方,直接纳妾就好。
对高家自然是残忍羞辱,可这就是京中权贵人家最可能会选择的现实。
家族里的男丁都是未来的希望,他们不光自身要有才华,妻子的母家也必须成为助力。
高姑娘这样的家世,侯府大可以直接说纳妾。
毕竟这种事说出去毕竟是女孩吃亏一些。
旁人最多说纪长泽无耻,但是再深刻的谴责就没有了。
他直接与对方定亲,就绝对不是那种仗着人家家世不好肆意欺辱的恶人。
周父周母自然是没想到纪长泽会是非自愿的情况下定亲,毕竟方才对方提起未婚妻的时候,那副模样分明是感情十分不错的。
他们见多了人品不行,可纪长泽身上,却是干干净净通透无比,没让两人察觉到一点半点的心机。
所以,那肯定是周饶令理解错了。
周饶令:“……”
“我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吗??”
“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事情全貌,你又不认识人家高家姑娘,你怎么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看长泽从前名声也不大好,若不是那件事爆出来,谁能想到他居然是被亲生父亲威胁着不敢上进。”
周饶令:“……”
他没话说了。
“但是我和他真的不熟……”
“住口!”
周父有些生气,吹胡子瞪眼:“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交友要以诚相待,哪有面上和人家称兄道弟,骗的人家以为自己和你是至交好友,等到背地里,又翻脸说对方坏话的?”
“你如此作为,哪里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
周饶令整个人都懵逼了:“不是,父亲,我真的和他不熟啊,我们俩同窗这么久了,话都没说过两句。”
“不熟人家特地赶来为你治病?”
周饶令:“……”
他哪里知道纪长泽为什么要赶来为他治病。
“但是我真的……”
“行了,日后莫要让我再听到这种话,不然就算是我绕得了你,你母亲也绕不了你。”
周饶令:“……”
他可怜兮兮的看向母亲。
周母沉着脸,一脸他再敢说出这种话就打断他腿的架势。
周饶令:“……”
他真的和纪长泽不熟啊!!
真的啊!
外面的纪长泽还不知道周饶令正陷入到了对男女双重混打的恐惧中,正专心守着自己的小锅。
这也是他医药箱里面带来的,小小的一口锅,里面满满当当挤满了各种捏好的药丸。
纪长泽跟巫婆一样,哼着歌从自己的医药箱里掏出各种小瓶子,挨个打开来倒进锅里。
这些瓶子材质都很不错,白玉瓶,看着就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但倒出来的汁液看上去就不大好看了。
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
反正就没一个色是让人有食欲的。
等着所有汁液都倒进去了,纪长泽从医药箱里掏出个勺子来,再戴上手套,慢吞吞的搅拌几下,让药丸和这些汁液互相接触一下了才将锅端下来。
周围小心伺候的小厮丫头们看这场煮药丸现场,简直犹如在看什么神仙下凡。
一个个小心翼翼的不行,连呼吸都不敢十分用力,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纪长泽用勺子舀出一颗小小的药丸,招手让离着自己最近的小厮过来。
“你过来,尝一下。”
那小厮也是发现了自己胳膊上出现红疹了,此刻听到纪少爷居然让自己吃治病的药,兴奋不已,赶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将这颗药丸吃进了肚子里。
纪长泽示意他撸起袖子,在心底默默数数。
大概一分钟左右,胳膊上的红疹就开始慢慢消退了。
他的制药本事果然还没有退步啊,纪长泽很是欣慰。
他又用勺子舀了一碗黑黝黝的汤,就那么小小一口,递给了小厮:“把这个喝了,这是防止再染上的药汁。”
小厮如同喝什么珍奇宝贝一样,一口喝完。
纪长泽问他:“什么味道的?”
小厮赶忙咂摸了一下嘴,回忆道:“有点甜甜的,很好喝。”
他没敢说这个药汁好喝的他还想再喝一次。
甜就对了。
纪长泽满意的掏出纸笔,将新的配比记录上。
这是疫病,不光要治疗,还要提前预防,预防那就是全国都预防了,做的甜一些,也方便小孩子喝。
黑漆漆的一锅汤汁里躺满了药丸,这副场景让纪长泽回忆起了他在某个原始世界学习巫医本事时候的轻松简单。
那个世界还是十分令人回味的,除了刚开始大家都没衣服穿要裹树叶有点尴尬外一切都很美好。
正准备让人把这些药分下去,周饶令屋里的门打开了。
虽然身体还虚弱,但脸色已经没那么苍白的小少年慢吞吞挪动出来,有些不甘心的看了好几眼纪长泽。
最后还是认认真真行了个谢礼:
“多谢纪兄救我一命。”
谢是真心的谢。
茫然也是真心的茫然。
为父母一口咬定他和纪长泽就是关系十分不错,连纪长泽自己也是这么说,周饶令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
但他明明记得,他为高姑娘这档子事,一直对纪长泽很有意见的啊。
周饶令决定问清楚。
“饶令客气什么,我们这关系,哪里还用称得上谢。”
纪长泽倒是一副“我们本来就是好友”的自然模样,脸上全然看不出不对来,冲着对方招招手:
“快来喝药,这可是我刚刚熬制出来的,喝了之后不光对恢复病情有帮助,日后也可以帮你不再染上此病。”
见他如此热情为自己着想,周饶令心中有些羞愧。
人家把他当好朋友,他在心底说人家是个小人。
此事实在是不妥。
拖着沉重脚步上前,眼看着纪长泽还特地从医药箱里为自己找出一个小碗,周饶令心中越发觉得愧疚。
但再愧疚,他也还是想问清楚。
“纪兄,你我……关系仿佛也没这么、这么亲近吧?”
纪长泽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饶令这是什么话,我们不一直都是好友吗?”
“可我记得我们仿佛没说过几句话。”
“你记错了。”
“但我觉得我没有记错……”
“饶令,你这样,我很伤心啊,从前就对王子芝说过,说我看着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而且为人浪荡,你先别解释,就你那张嘴,你真以为这些事传不到我耳朵里?”
纪长泽将药碗递过去,打断他:“你先拿着等我一下。”
周饶令被打断了,带着茫然的乖乖捧着药碗站在原地,看着纪长泽转身在医药箱里找了找,翻找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出来。
他一下子就忘了朋友不朋友的事了。
人家刚刚救了他,他就暴露出曾经说过人家坏话。
周饶令代入一下纪长泽,觉得他要是对方,绝对甩手就走,还治个鬼。
结果纪长泽不光没走,还在这里帮他调药……
而且一边调药,还一边抬起眼对他说:“不过那些事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我二人是朋友,我怎么会计较这么点微末小事呢。”
圣父光环仿佛都在对方头上熠熠生辉。
周饶令都恍惚了。
纪长泽这眼看着就是一副人品端方的样子啊,为什么他从前会一门心思的认为对方是个小肚鸡肠的阴险小人呢。
怨不得父亲母亲生气,要是他,他也生气,他试图解释:
“纪兄,实在是对不住,从前是我对你有太多误解,我从未想过你会特地来帮我诊治,说我欠你一条命也不为过,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是我对不起你。”
朋友……
无论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纪长泽的的确确是把他当成了朋友。
周饶令认真收起了自己曾经对对方的各种偏见。
“纪兄,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
“从前种种,的确是我不是。”
他真诚的忏悔:“我不该在学院里造谣你长个慢以后会变成小矮子,也不该跟同窗们说你吃得多以后可能会是个大胖子,上次上课的时候你偷看画本子我也不该跟先生告状的,害得你画本子都被没收了。
还有上上次,你在树底下睡觉的时候也是我过去悄悄踢了树一脚,弄得你一身都是树叶,不过纪兄这点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我是看你不像是以前那样看书,整天坐在树底下睡觉,怕你岁考考不好才那么办的。”
他每说一句,纪长泽往药碗里洒的药就更多一些。
说实在的,他交朋友,从来都是主动伸手。
只有周饶令。
凭借着一身本领,成功吸引了纪长泽的注意力。
等着周饶令说完了。
纪长泽已经往药碗里洒了一瓶子的汁水。
“放心,我又不是个傻子,这些事我早就知道是你干的了,好兄弟,真性情!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做朋友是吧。”
他笑容堆了满脸,把药碗往周饶令嘴边推了推:
“好兄弟,没事,你也别总是把那些陈年往事放在心上,小肚鸡肠什么的,这些话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以后也不会放在心上,来,喝药,喝了药,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周饶令心底一松。
诶,果真是他误会了纪长泽。
他怎么会觉得纪长泽这个人小肚鸡肠呢。
想着,不免十分愧疚又珍惜:“纪兄你不记仇就好……”
说完,他放心的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然后脸就僵住了。
这熟悉的苦味。
一下子就把周饶令的脑袋给整懵了。
“纪、纪兄……”
周饶令整个人都被苦麻了。
颤颤巍巍的,提出疑问:“这个药,是不是有点苦?”
“苦吗?”
纪长泽看了看这碗黑咕隆咚的药水,嗅了嗅:“那可能是药材加的不大够吧。”
他掏出刚刚和刚刚那个小玉瓶同款的瓶子,不要钱一般的往里面又满满当当洒满了一瓶子的药汁。
十分贴心的说:“你再尝尝。”
周饶令不疑有他,端起药碗又喝了一口。
他整个人都要苦傻了。
“这、这不是更苦了吗?”
“诶呀,苦口良药,你放心喝,不够我这里还有。”
说着,纪长泽掏出四五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一副“咱这里管够”的架势。
周饶令这次看清了上面贴着的字。
“黄连”。
周饶令:“……”
“纪兄,我们不是朋友吗?”
纪长泽笑着点头:“是啊,我们是朋友啊,快喝朋友,你要是喝完了还想要,我再帮你加点。”
周饶令:“……你不是你记仇吗?”
“对啊,你喝了这个药我就不记仇,你要是不喝,那可就说不准了。”
“这可是朋友待遇,别人都没有的,你赶紧喝,不然就浪费了我这一片苦心了,要是不喜欢喝这个的话,直接喝加强版的也行,相信你会喜欢的。”
周饶令:“……”
他不是很想知道加强版是什么东西。
他心里也自知理亏,不敢反抗,只能弱弱的小声:“……能不能不喝,其实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纪兄,我们可是朋友啊……”
纪长泽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语气亲切,面容和善:
“朋友,喝。”
周饶令:“……”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纪长泽要和他交朋友了。
最终,为了珍贵的,来之不易的,波折不断的友谊,他还是咬牙,忍着苦,咕咚咕咚将药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