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里除了你我也没别人了。”
李攸宁尝试着转动脑袋,可是刚一发力就是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剧痛。于是她只能放弃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你在哪里?我看不见。”
“我在这。”
李攸宁听见耳畔传来窸窸窣窣,压弯稻草的沙沙声响,连同对方的公鸭嗓音越来越近。
“抱歉啊,我忘记了你不能动,看不到我。”
话音刚落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赫然出现在李攸宁的眼前。
对方穿着一身十分破旧的短夹袄,衣服上的破洞里露出的是结成团的旧棉花和破碎的稻草。
在这大冬天里,虽然这样子谈不上衣不蔽体,却也着实是穷困潦倒的紧了。
这是李攸宁脑中蹦出的有关自己救命恩人的第一个念头。
“是你救了我?”
李攸宁过去毕竟曾是个在众人口中谈之色变,乃至于恶名昭彰的金丹修士。
虽然风评不佳,但绝大多数人对她的天赋和实力还是不得不服。
此时虽然已经是经脉尽断,丹田也有严重受损的迹象,周身灵力更是像装在破筛筒里的水一般肆意流散,根本留存不住。可好歹底子比常人要强上许多。
一旦待她渐渐适应了剧烈的疼痛,精力恢复起来便是数倍于他人效果。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一旦适应,她说起话来也就越发的连贯起来。
公鸭嗓:“你是我在山里捡到的。可是我力气太小,只能背一段,拖一段。好不容易才将公子带到这里。”
李攸宁突然哑口无言。心中腹诽: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感情我这一身伤还有你的一份功劳。要不是自己命硬,估计你这见义勇为就要变成谋财害命了。
此时李攸宁身体虚弱,又疼痛难忍,神魂自然动荡不安。所以对方才那个小公鸭嗓子的话,即便是勉强入了耳,也根本没功夫细想。
其实这小家伙自己都快活不下去,哪里会真的会突发好心多管闲事。无非是看见李攸宁虽然一身白袍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血污渍遍布。但是看样子应当比自己有钱。
她捡到对方时,李攸宁整个人像是在龙吸水里滚过。除了挂在身上的衣服,基本上没有任何零碎的物件。
只有脖子上系着一段红丝绳,上面挂了一块破碎的玉牌,除此之外身上空无一物。
公鸭嗓心思活络,猜测对方是哪家大户的落难子弟,自己救下他说不定还能得上一笔酬金。毕竟这个年头,能够佩玉的,基本上都是非富则贵。
即便这人重伤不治死了,好歹也是一块肉。虽然人肉自己还没吃过,但是这天寒地冻的,食物越发难找到。逼到没办法了,总比饿死强。
李攸宁何许人也,年纪可能比这小东西父母都要大上许多。如今缓过一口气来,怎么可能看不穿对方的心思。
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李攸宁只能温言细语向对方道谢,顺便疑惑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称我为公子,我与你都身为女子,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你。”
小公鸭嗓愣了愣,自己流浪在外,不得不长个心眼。一直弄的自己灰头土脸又假扮作少年模样。平日里旁人嫌弃她腌臢难看也不会正眼去瞧,故此从来没有人识破她的身份。
至于她为什么要称呼李攸宁为公子,那是因为回来时,她看对方伤的极重,尤其是右腿内侧不知道是被什么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查看时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李攸宁胯间。她虽然年纪不大,可男女的不同之处,也是隐约知道。
当时那不同寻常的触感虽然不分明,可也足够让她感到吃惊。
不过她虽然没有多少男女大妨的概念,但总归有些羞耻之心,不好意思进一步查看。于是便一知半解的将李攸宁归为男子。
只是眼下对方一否认,她又糊涂了。莫不是这人私藏了什么东西,让自己误会了?
思及此处,忍不住朝着李攸宁的某个部位多看了两眼。那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直瞧的李攸宁内心一阵尴尬。生怕她下一刻就会直接上手验个分明。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将来也好报答我的救命恩人。”李攸宁忍着痛,连忙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了。
“我叫绿竹。”
李攸宁:“多大了。”
绿竹自己也有些不太确定:“十二,或者十三了吧。”
李攸宁:“原来你叫绿竹,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好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吗?”
绿竹心里觉得奇怪,眼前这个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换做是普通人恐怕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她却还有力气和自己说些有的没得。
看她装扮也不像是氏族子弟,可说起话来又斯斯文文的,和平日里经常见到的那些人都不大一样。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昏迷了这么久醒过来即没有说饿,也不说渴……难不成是个会跳大神的修士?
“这里是江洲境内,永安城郊大概十里开外的一处荒山。”
江洲永安……
李攸宁闭了闭眼,轻叹一口气。
看来自己终究没能离开此方世界。不过也正是没能离开,自己才保全了一条性命。
据闻当年玄霄名士李松云与淅川魔尊结为道侣。除却魔尊天魔的身份,李松云的修为也是远远凌驾于地仙之上。二人修为极高,携手同游上百年,终是别了此方天地,踏碎虚空而去。
而永安正是当年二人离开的地方。此处大约也隐藏着虚空间隙,因此自己才得以从虚空中提前脱身。
如此看来自己无论是死是活,怕是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吧。也不知道这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李攸宁原本就不是此方世界的人。她所在的世界虽然修行法则与此界相似,但是却有一样大为不同。
那便是故土之人无论男女,在束发或者是及笄的年纪前后会发生分化。化为乾元,中庸,坤泽。
乾元属阳,大致与这个世间的男子相类,能开枝散叶传承香火。而坤泽属阴能孕育后代。
乾元坤泽,无关男女。一旦发生分化便无可更改。
李攸宁当年莫名提前分化,家中长辈查验后说她天赋异禀,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天资。甚至将家族传承给历代族长的神器赐予李攸宁作为她的护身灵珠,增益她的修行。
这本是族中长辈予以厚爱,却不曾料到此举激怒了李攸宁原本被看好,一心准备继任族长的兄长。
最后她被自己的哥哥亲手推下了无极之渊。在族人眼中,大约是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当年李攸宁本以为自己必定会粉身碎骨,可是当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落入玄霄派禁地之中。
而神器灵珠虽然保下了她的性命,却已被虚空中的乱流力量破坏。如果想要回去,必须要想方设法先行修复。而以她当时的能力见闻根本找不到任何修复材料。
李攸宁自此流落异世,从一介备受瞩目的世家嫡女转身变成一个修为不足,孤苦无依的半大孩子。
本以为要过上很长一段时间落魄飘零的日子。
却没想到因为自己是乾元之身,虽然外表与这个世界的常人并无异样,但体质却大为不同。
身为女子,却相当于是纯阳之身。体质与玄霄派的功法竟然是莫名契合。
于是她编了一套身世,只说遭人暗害,记忆有损。玄霄派见她体质虽然奇特,可条件却是得天独厚,十分合适玄霄派的功法修行。甚至为显重视,直接指认掌教曲云清亲自收徒,以期望李攸宁将来能光耀玄霄门庭。
只可惜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世事无常,天意作弄。
她既回不去原来的地方,又成了师门的千古罪人。
心狠手辣,以怨报德,欺师灭祖,世人眼中的十恶不赦也不外如此了吧。
李攸宁凄然一笑,气息引动间肋部又是一阵巨痛。
她咬牙切齿道:“绿竹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我现在身受重伤,这两日暂且不能挪动,不知道可否麻烦姑娘看顾两日?”
绿竹朝她近处凑了凑,皱了皱鼻子:“我好心救你还费了好大的力气。现在肚子饿急了,怕是再不吃些东西别说是照顾你,我自己就要饿死了。”
李攸宁勉强道:“我是修道之人,虽然修为不济,却也是能辟谷的,不会消耗你的粮食。至于吃的,我现在的确是没有。可我保证,等我能走动了立刻带你去吃好吃的。”
绿竹听闻对方竟然是传说中的修仙之人,不由得喜上眉梢,兴冲冲道:“你真的是修士!那一定会飞檐走壁腾云驾雾吧。”
李攸宁苦笑:“飞檐走壁不算什么,如果你喜欢我也能教你。至于腾云驾雾,抱歉我是真的不会,我不过是个修为一般的抓鬼道士,又不是真的神仙。”
绿竹听见对方说愿意教她,顿时两眼放光:“真的吗!你愿意教我?你是要收我做徒弟吗!”
因着李攸宁对自己的师傅抱着不良的心思,所以对于师徒这一关系向来有些避讳。故而自己从来不曾起过收徒的心思。
可眼下这个叫绿竹的小丫头,一看就精的很,不像是愿意吃亏的样子。如今自己身无长物,还是得先想个法子把对方稳住。
要不然对方嫌弃自己累赘,一下子把自己直接当猪给宰了,岂不是阴沟里翻船,亏大发了。
第4章 绿竹
绿竹流浪已久,对求生之法算是颇有心得。她年纪尚幼,孤身一人难免要吃不少苦。可单凭她能苦苦挣扎存活下来,就不能欺她年幼而因此小瞧了她。
李攸宁心道,这小姑娘若是能顺利长大,将来绝对算是狠人一个。
绿竹嘴上说的可怜,无非是想让对方记挂这份人情,最好能讨得一个报恩的口头约定,若此人是正人君子,自然是言出必行。如果是卑鄙小人,倒也没有损失。
她本来只是想谋取一些身外之物,用以缓解自己目前的困境。没想到对方竟然同意传授自己修仙的法门!这对自幼便无依无靠的绿竹来说,无疑是一份意外之喜。
她本是一名孤女,自幼受村民接济,靠着乞讨长大。刚过了十岁,就被村头的无赖惦记,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稍微给口饭吃养上两年就是一个白捡的便宜媳妇。
只是顾忌她年幼,又是同一个村子的,不好闹得太过,以免引起民愤,便还没来得及下手。
可平日里少不得要言语戏谑调戏一番。在旁人提醒之下,早慧的小姑娘扮作少年逃了出去。
她年纪小,又没有身份文书,只能四处乞讨流浪。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三年,绿竹也长成了半大少女。她早已经过惯了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心性也磨砺的尤为坚韧。
只是她自幼孤苦孤苦,为人谨小慎微又颇为自私,怕是心境不高。若是心性不改,恐怕终将难成大器。
李攸宁在这荒庙里一待又是三日。其间内视自身的经脉,悲催的发现自己全身经脉受创严重,几近断绝,丹海之内同样岌岌可危。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今她的身体,就如同一个浑身是眼儿的筛子。虽然还能感应天地灵气,却难以存留蓄用,漏的比吸的还要便利。
若想要彻底恢复个八,九不离十,绝对不只是一年半载的功夫。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境界还在,还能勉强算是个金丹修士,将来遇上对手,拼命下来估计能有个一合之力。
思及她如今人人喊打的身份,和如此不济的实力,李攸宁痛定思痛,决定将来一定要好好隐藏自己的身份,万一让人发现,一定要用仅存的实力尽可能的逃快一点。
好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为罪自戗,殒身在破碎的时空间隙之中,只要足够低调,应当是不会有人咸吃萝卜淡操心,特意跑出来寻找自己的下落。
经过几日的调养,李攸宁虽然没有恢复半点元气,好歹一身的皮肉伤稍有起色。她苦中作乐,自嘲般的调侃自己:不愧是乾元,果然生命力强如蜚蠊。
她曾经被世人誉为金丹境界第一高手,地仙以下所向披靡。别的长处不大明显,可要论单打独斗,肉身制敌,李攸宁却对是世所罕见的高手。她体质特殊,肉身强悍,修起灵力也比常人顺畅简单。只可惜过去种种,尽成烟云。她那最为值得称道的天赋,如今也是损毁的差不多了。
李攸宁靠着墙角坐了好几日,感觉周身的骨头都要酥了。有心要站起来走动走动,于是气沉丹田,咬牙切齿的聚发全身之力。
“呵!”全身上下剧痛难当,身体的关节更是如同锈死的铁锁。想来曾经被人忌惮惧怕的猜不透修为深浅的道门败类,如今费尽了全身之力,终于……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她内心只想骂娘,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人间疾苦啊!
虽然只是个简单的动作,甚至连腿都还没有成功迈出去一步,可身上回馈的痛感已经让她面容扭曲。
待到她整个人彻底站直,竟然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硬生生的缓过那阵剧痛。
李攸宁长吁一口气,唇带讥诮。
没想到如今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就如此吃力,看来自己的逆袭之路依旧是任重而道远呐。
正当她努力尝试迈动自己的腿,随便走上两步活动筋骨的时候。自己去外间寻找吃食回来的绿竹恰巧回来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绿竹眼神中透出一丝古怪。
绿竹有些吃惊——眼前这人伤重至此,这几还不吃不喝,动都不动一下。好几次自己都以为对方已经断了气,可仔细一瞧,对方非但还活着,气色反而还越来越正常了。
看来对方真的是跳大神的修士了!
绿竹自小听说过一些道士修仙的传说,大体上都是些不着边际玄之又玄的话本故事,虽然听着很不靠谱,但绝对是精彩绝伦内容丰富。不过从前她可是半点也不相信,对修士唯一的印象只停留在村中地主曾经请过神婆来跳过一场不明所以的“舞”。
如今眼前突然就有一个活生生例子,生命力还旺盛到神奇地步,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故事里那些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传说有了可能。
只不过这家伙看上去不怎么厉害,而且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并不愿意加上自己这样的累赘。
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估计是因为动弹不得。看她今日刚能移动,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开溜了么?
想到这里,绿竹既惊且恼,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一连串又问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