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绕在他周身的黑雾也消散,跟着而去的则是盘桓在他脑袋顶上的阴云。
阳光再次洒落在地上,恰巧落在了齐桁的身上。
齐桁的帽子早在第一次跟女鬼缠斗时就跌落在地了。
他微微偏头去看仍旧被他定在原地的男人,眼里的蓝光一点点褪去,唇色浅的几乎要和自己苍白的脸融为一体。
他的身形是那样的消瘦,却又是那样的宏伟。
风吹过他的衣摆,白色t恤随着风动而露出一截细白的窄腰,齐桁的声音很轻:“现在……我们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
男人一个激灵,看向齐桁的目光越发惊恐:“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齐桁慢慢转身,强撑着这具已经濒临极限的身体朝男人走过去:“都说了。”
他挑唇,即便身体难受到了极致,却仍旧肆意而又狂妄:“我是你爷爷,你这些东西在爷爷眼里,不过是班门弄斧。”
当年创造出这些邪术的人,可是被他摁在地上锤。
他们这一派的祖师爷都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了,更遑论面前这个只会搜罗怨鬼将其豢养的小喽啰?
齐桁的手放在了男人的脑袋上,他冰凉的体温压在男人的寸头上时,让男人打了个哆嗦,只觉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当然是算账了。”
齐桁笑的恶劣:“你想要我的命,我不收了你的魂以此回敬,岂不是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男人的眼里顿时满是惊慌,还不等他把求饶的话说出口,齐桁又悠悠道:“不过……你要是告诉我你那位大哥住在何地,这些孩子你又是从哪得来的……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男人几乎是没有停顿的就将所有的一切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大哥他住在老城区那边的一个四合院里,他比我厉害多了,你打不过的。我手里的这些东西,大哥根本就看不上眼。”
“这些东西是……”男人小声说:“被拐卖的。”
齐桁一顿,就听男人继续道:“不过不是我杀死他们的,他们是病死的!”
齐桁用脚指头思考也知道肯定不是男人杀死他们的。
含恨而死的人会化为怨鬼,因为有执念而无法踏入轮回,只有执念消除后且未沾人命才可投胎转世。
不能投胎转世的怨鬼,都会化为厉鬼。
而怨鬼是不可能被自己所恨的人操控的,除非这人本事极强,不然就等着反噬吧。
男人显然没有这个本事,之前说要杀了他也不过是嘴强王者。
可问题是“拐卖”。
齐桁:“你和人贩子认识?”
男人迟疑了一瞬,齐桁压着他脑袋的手便微微用力,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看样子你还挺仗义的,宁愿被收魂也不愿意供出同伙。”
“不不不!”男人立马道:“我说!”
他急道:“我们的确认识,是我大哥牵线的……现在的孩子养的太好,路上颠簸一下或者是怎么一下就容易死,死了又不好处理,就交给我们……”
齐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男人多少有些心虚:“主、主要是我大哥处理的!我也是从他手上接这些东西……”
齐桁只问:“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男人又不说话了。
齐桁没了耐心,细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脑袋,手指冰凉到让男人有一种冷血动物贴着自己的错觉。
齐桁的语气重了几分,一字一顿的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男人打了个寒颤:“……被、被虐待,然后生病就……不是我虐待他们!他们的死和我没有关系的!”
“你个骗子!”
男人的话音刚落,躲在齐桁佛牌里的小鬼就带着哭腔大喊:“每次哥哥姐姐没有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你就会不停的用鞭子抽他们!你个坏蛋!”
齐桁垂眸瞧着男人,轻嗤了一声。
男人忌惮的看了他一眼,色厉内茬道:“他们反正都死了,成为鬼了,没有哪条法律明文规定不可以打鬼吧?!”
齐桁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摩挲了一下佛牌:“小孩,想替你哥哥姐姐们报仇吗?”
小鬼:“嗯!我想!”
齐桁将放在男人天灵盖上的手挪开,食指和中指并拢往男人的眉心处一点,他眼底飞速掠过了一抹蓝光,这也导致他的身体更加的难受,薄唇的抿成了一条线。
齐桁却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适,还笑吟吟的跟佛牌里的小鬼说:“去吧,你现在可以进入他的身体里,把他的灵魂吃了,占据这具身体。”
他说:“这样你就可以控制他,让他把你其他的哥哥姐姐放出来。”
男人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以!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能……你明明答应过会放我一马的!”
齐桁偏了偏头,随意道:“我说的是‘考虑’。哦对了,我也可以给你指一条生路。”
男人的眼里亮起了点希望之光,就听齐桁悠悠道:“警局里的正气应该能压制住这小鬼……但是你要怎么样才能去警局里常住呢?”
他勾唇,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大概只能提供一下人贩子的消息,告诉他们自己也是共犯,尝一尝牢饭了。”
齐桁话音落下时,佛牌也从他的衣服里掉落出来,一团黑气直接顺着他的指尖钻入了男人的眉心。
男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千万根针在扎,疼痛让他的声音在顷刻间便扭曲了起来。
偏偏他还被齐桁的黄符定在原地不能动作。
齐桁的两指无情的离开了男人的眉心,他没有说的是,被他驱散了怨煞之气、又积累了功德的小鬼,并不会受到警局里的正气影响。
所以齐桁轻声对着男人说了句:“他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别弄出人命。我想你的哥哥姐姐应该是希望你能转世投胎的。”
男人尖叫和眼泪一停,下一秒又是几乎要撕裂天空的嚎叫响起。
齐桁打了个响指,贴在男人身上的黄符自燃,他也潇洒的转身离开了。
但这事儿,还没完。
待他休整一二,他还要去四合院找人算另一笔账。
齐桁拦下的士后上车就直接躺下了。
他面色苍白的像是哪里出来的游魂,看的司机问了好几次确定是去京大而不是医院吗。
齐桁抿着唇,勉强回了两句话后就不吭声了。
他现在只觉自己浑身都像是被人丢在了火里,却偏偏还是冷的。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并不好受。
说疼也没有多疼,还比不上当年他逆天改命引发雷劫劈的他灵魂撕裂,但这种难受是很难捱的。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随时都会停止,仿佛下一秒灵魂就会离开这具本就不属于他的身体。
而下车后,齐桁更是一个踉跄,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他都做好了感受一下大地的怀抱的准备,然而他跌入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檀香入鼻,齐桁的呼吸瞬间平稳下来。
就连始终被火烧着的心也归于平静。
他想他又可以呼吸了。
他的灵魂不会再离体了。
于是齐桁闭上了眼睛。
接住他的祁升搂着他的腰,感受着那不属于人的温度,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将人抱在怀里,动作透着珍重,声音却是低到失落的——
“你的温柔果然是给众生的。”
但还好,他也是众生的一份子。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只可爱鬼
警局。
今天局里来了个很奇怪的犯罪嫌疑人。
那人一进来就哭天抢地的求着他们把他关起来,而在他的哭哭啼啼中,警局的人也大致明白了他是为什么而自首的。
刑侦队副队长董舫明坐在监控室里看着审讯室里始终没有停止眼泪和哭喊的男人,疑惑的皱着眉:“现在的犯罪嫌疑人……都怎么回事?”
他说:“你说他们良心发现了惴惴不安的来自首,这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哭得像来奔丧的?”
他身边的寸头道:“是啊!董队,你说这邪不邪门,前两个月才来了个哭喊着要坐牢的,今天又来一个……他们怕不是中了邪吧?”
董舫明不置可否,只说:“他说的那个美姨查到了吗?”
寸头叹了口气:“没有,先不说这只是个称呼,就说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们就算要模拟画像也难。”
董舫明皱起了眉:“让小夏出来,我去审。”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李哥来了你跟李哥说一声这案子的事,让他看看是不是和十年前南边的拐卖案有联系。”
寸头忙应声,没忍住问:“董队,你觉得十年前那轰动全国的拐卖案和这个‘美姨’有关系?”
董舫明说:“直觉罢了。”
寸头立马就上了心。
他们市局谁不知道,董副队的直觉,那是十拿九稳的事。
他天生就有狗鼻子。
董舫明进入审讯室后,就见犯罪嫌疑人抱着自己的头,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咬牙切齿道:“齐桁!”
董舫明一顿,就听他已然有几分电视剧里走火入魔的癫狂:“你骗我!你居然骗我?!”
齐桁?
董舫明偏头看向了监控。
.
齐桁梦到了自己死前的时候。
他死时并非夜色正浓时,也非阴云笼罩日。
相反那是个难得的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齐桁拼尽毕生之力,将自己的命换给了那个本该活不过十六岁的孩子。
也正是因此,他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晴天霹雳”。
天罚并不是小打小闹,以前齐桁自己作,也扛过雨天的闪电,除了疼了点,头发被劈的炸成刺猬、衣服被烧毁,就没别的了。
但这回的雷电当真不一般。
齐桁特意找了个寥无人烟之地,为了避免天罚波及到无辜的生灵,他寻的还是一处刚经历过战火的焦土废墟。
然,纵使是如此,那雷劫的声势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齐桁无奈,又只能布下结界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
而第一道雷劫落下时,齐桁就直接被劈的跪倒在地上,半边身子化作灰烬消散在空中,剧烈的疼痛不仅来源于身体,那道雷就像是一把利刃,生生的将他的灵魂都撕裂开来。
那是齐桁从未感受过的痛苦,即便是心性坚韧如他,都险些走火入魔到癫狂。
那一道雷也让那一块原本就瘠薄的土地变得像是焦炭一般。
没能让齐桁疯掉的原因便是第二道雷劫紧随其后,压根就不给齐桁一个缓冲的时间。
也许老天还是垂怜于他的,因为疼痛只持续了一瞬,他就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东西了。
因为他的身体和灵魂在这两道雷劫下彻底化作灰烬,落在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生出寸草的土地上。
玄术界的老祖,邪.术师人人畏惧的“刽子手”,就为了一个小孩……亲自断送了自己的成神之路。
齐桁睁眼时只觉梦里雷劫的余味还残留在他身上,那种被天雷劈的、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感仍旧在他的骨子里。
疼痛让他头皮发麻,但好在这种感觉不过一瞬,便彻底消失。
因为他发现他是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
齐桁怔了下,旋即眨了眨眼:“祁祁?”
祁升垂首:“齐先生。”
齐桁抬头看他,因为光线问题,并不能看清楚祁升的表情神色,故而齐桁想起了自己晕倒前是祁升接住自己的这个事实:“……啊,谢谢你。”
他摸了摸鼻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祁升环在齐桁腰上的手紧了紧,语气是肉眼可见的低落:“是啊。齐先生……”
他似乎很难过:“我完全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又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么虚弱。如果不是你从学校的医务室离开了,你的辅导员找不到你联系上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当年一样。
他不知道齐桁笑着跟他说算得明天是个好天,跟他说或许可以考虑早起看个日升的意思是看日升的只有他一个。
也不知道齐桁为何总是会掐着手指尖叹气,更不知道他早就瞒着他决定了一切。
而等他明白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祁升没忍住抱住他,借用“朋友”的名义一点点得寸进尺:“齐先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齐桁被他这么一搂,登时懵了,他只能无措的抬起手效仿着他人的安慰,迟疑的拍了拍祁升的背。
就听祁升又低低道:“还是说……齐先生你从来都不认为我们是朋友?”
“我不是!”
齐桁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没有!”
祁升的声音只是压的很低很轻,也没有带什么语气,可齐桁就是莫名的品到了一点委屈:“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连你生病了都不知道。”
齐桁:“我没生病,那是装病的,为了出去斗法。”
祁升:“你看,我连你是为了斗法装病出去的都不知道,只能一个人白担心。”
齐桁:“……”
他是发现了,嘴上功夫他是真比不过祁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