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当时,瑞和就觉得快意,为原身,也为成为周耀祖的自己。
看着瑞和的神情,袁继贤就觉得害怕,他忍不住开口了:“周叔,你、你对着我,竟然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这话一出,瑞和就想笑,他也真的笑出声来,为可怜又憋屈的原身,为这些年谨小慎微卑躬屈膝的自己。
“我为什么要愧疚?”
“周叔,你欺骗了我,你背叛了我,明明我们之前——”
“之前?”瑞和笑着笑着沉下脸来,“之前你自己是怎么对我说的?说有人冒充你娘,那是冒充吗?那就是你娘!怪不得当年不不让我碰你娘的遗体,你明明就知道你娘没有死!那天伺候你娘的婢女可说了,这些年你娘对外称是你的乳娘,其实一直是袁朗的外室,你们一家三口将我当傻子耍!”
“……”袁继贤词穷了。
“做错事情的人是你们不是我,我为何要愧疚?你指责我欺骗你背叛你之前,先拍拍你的胸口问问你的良心,你对着我喊周叔的时候,就不觉得羞耻吗?”
“……”
“是我让你娘下毒害我的?是我让你亲爹将她换出来的?还是我杀了我亲弟弟,还派人去杀县令和那些狱卒的?”瑞和步步紧逼,“是我做的吗?是我强迫你娘强迫你爹做的吗?”
袁继贤的脸色白得像糊了一层白漆,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第779章 赘婿
“别、别说了……”袁继贤满脸痛苦。
瑞和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后才睁眼:“现在的你的确家庭破碎了,可是我当年也妻离子散,我不欠你的,你要讨债,便去找你的亲爹亲娘讨要吧,没有因,何来的果!”
被瑞和质问,袁继贤心理防线迅速崩塌。他如何不知道做错事的人是自己爹娘?可爹娘已经被判死刑,他失去所有血脉至亲,如何能不难过不迁怒?他满腹委屈,没曾想只开了个头就被一连串反问,崩溃的他终于落下眼泪来。
“周叔,我就是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再过两个月我爹娘就要被砍头了,我家又被抄家了,母、嫡母和我的妻子都被接回娘家,都说要和离,和离后她们就不用被牵连,跟着我被遣返回原籍……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功名我的前程也一并葬送了……”要说以前还在邰单读书时,袁继贤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可是被他父亲精心培养这些年,他已经深切相信自己未来前途不可估量,以后他定会有所作为。
顷刻之间,巍峨如高山的父亲倒了,家散了,他的未来也成了镜花水月,徒留下虚幻的魅影,却注定再也触碰不到。他从侍郎的公子,前程无限的举人老爷变成了一个前途尽毁年近三十的可怜男人。等回到原籍邰单后,他的前程也就那样了,就连他的孩子以后也不能科举,一想就令人绝望,他能够接受这么大的落差吗?再有一个,他知道袁氏宗族的人其实很看重利益,现在他落魄了,宗族的人会怎么对待他?“李君年”这个名字倒是还在李氏族谱中,周叔也说了,家里的财产都托付在族里,他应该是能拿回来的,可他还记得族长们看着他的眼神,回老家后他能够得到李氏宗族的庇佑吗?
种种问题色色难处压在他身上,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今天他还去了尚书府,尚书大人第一次接见了他,但大人也说了,事情已成定局,让他坚强一些。别的忙大人也帮不上,只能帮忙疏通,让他两个月后给父母收敛尸身才再走,不然的话圣人下旨令罪人家眷遣返原籍,他便一日都不能多待。
离开尚书府后,袁继贤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酒楼。这些日子他过得艰难,其实一直很想来要一个说法。
瑞和将冷茶一饮而尽,缓声说:“为了自家的名声,袁氏和李氏都不会将这件事大肆宣扬,你虽没了功名,学识却是实打实的,以后在老家做个私塾先生,清闲又体面。”
“谢谢,谢谢你周叔。”袁继贤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脸惨淡地说,“方才是我不好,给周叔您道歉了。”作揖致歉,“以后、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您、保重身体。”
送走袁继贤后,瑞和摇摇头继续去后厨干活。做一行爱一行,他决心要做一个厉害的厨子,扬名天下。
*
袁夫人带着侄女和离回家,日子过得不算差。她们娘俩都有嫁妆,不仰仗娘家人养,住了小半个月后,袁夫人、不,应该说邹氏就与侄女小邹氏说:“我们搬到庄子上住吧,这里到底不能长久住。”娘家娘家,出过一次门,这里就不是自己的家了,住就了会有闲话,侄子们都大了,也住不开。
小邹氏对娘家也早已死心,一点都没有不舍:“都听姑姑的。”
邹氏握着她的手:“是姑姑对不起你,往后姑姑会照顾你,帮你再择一个好夫君再嫁的。”
小邹氏摇头:“何必呢?人生又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我现在这样过着就很快活。”
“听说那人的妻子难产死后他一直没有续弦,你要是——”
小邹氏还是摇头:“姑姑,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莫要再提了,出嫁从父再嫁从己,这便是我自己的选择。”
姑侄二人搬到庄子上去住,果然生活清净了很多,邹氏也觉得过上了这些年少有的畅快日子。其实当年嫁给袁朗,她何尝不是听家中安排?那天放榜,家中父母为她榜下捉婿,年轻的袁朗一表人才,红着脸,看着确实是个良人。
“见过邹小姐。”袁朗仪表堂堂,来到屏风前隔着屏风给邹氏见礼。
可初见时邹氏不喜欢袁朗,别人都看见了他的才气与俊朗,她却从屏风那一头偷偷看过来时,一眼看见了袁朗腰间的荷包。
邹氏在闺阁时极其擅长刺绣,对针线绣技很敏感,虽隔着十来步,她似乎还看得出那荷包的精致。
明明父母说,袁朗家中只有一身体不好的寡母,他家境贫寒,他刻苦上进,他会是个良婿……可是那荷包怎么说呢?
但她不能跟母亲姐妹说这件事,她们一定会说是自己胡思乱想。
定亲后,袁朗就回老家探亲了,回来后,邹氏就发现袁朗身上的荷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从店铺里随便买就能买得到的竹君子荷包,读书人常戴的那种。未婚夫妻开始见面,袁朗来邹家时,长辈们总会给他们机会相处一会儿。邹氏从没有问过荷包的事情,即使她坚定地认为,这荷包与先前他先前带的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之前那个……极有可能是袁朗的情人送的。那荷包精致,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绣的,看起来也不新了可见带了有些时日。
于是邹氏与袁朗初见,因着那个荷包,她就存了心结。这心结她谁都没有说,婚后夫妻过得很好,她开始犹豫是自己想太多了,可在她决定要给予夫君真情时,她发现丈夫在外头喝花酒,有一个长期包的姑娘。
那姑娘长得柔柔弱弱,娇怜可人,目光流转间都是怜弱的柔情。
邹氏看了一眼,转头就走。她回娘家跟父母说了这件事,父亲很看重袁朗这个女婿,不愿意为了这事伤了和气,便想着敲打敲打对方,出面将那女子买下来,再将女婿请来家里,说要给女婿送一个妾室。
父亲是怎么跟袁朗说的,邹氏不知道,只知道在那之后袁朗对她更加好了,那个女子也不再出现。还未给出去的真心被冰冻住了,自此邹氏只将自己看做袁夫人了。
成婚数年,她怀了五次流了三次,只生下来两个孩儿,却全都夭折了。于是她也不奢望母子缘分了,将自己看做嫡母也就是了!
结果,买来的妾室也没法为袁朗生儿育女,后来才知道是袁朗的问题。再后来,就是那一次回乡,她终于做了“母亲”,有了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她也终于看见了那个女子,那个为年轻的袁朗绣荷包的女子。那女子,与丈夫当年包养的姑娘长得有七分像。
这让她更瞧不起丈夫,可她一身荣辱都系于丈夫一身,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她需要更加谨慎小心。
她成功了,她的正室地位稳如磐石,连便宜儿子也对自己尊敬有加。
只是那次回乡种下了恶果,她不敢说自己对丈夫的行为完全不知情,但她真的不知道丈夫竟然真的杀了那么多人!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她的父亲年纪也大了,儿子培养不出来,只有一个女婿拿得出手,现在连女婿也没了。为了保住她和侄女,还要豁出脸去找人帮忙,给她们两人办了和离,这才让她们免除被遣返回邰单的困境。
回想这一生,邹氏觉得竟都像一场梦。
“姑姑,秋天到了。”小邹氏轻声说。
“是啊。”
前夫被砍头那一天,邹氏亲自过去送别,她提着饭菜,打点了狱卒后上台,将饭盒打开。
被关了三四个月,袁朗整个人都十分脏污,面容憔悴。
“柔娘。”袁朗哀伤地看着她,“你竟然还愿意来送我。”
邹氏一口一口喂他吃饭,面色平静:“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愿意放我走,我也记你的情。”
袁朗大口大口地吃着,眼泪掉下来。他囫囵咽下,口中含糊地说:“是我害了你,是我猪油蒙了心,明明以前你就提醒过我,我还以为你是在嫉妒……”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邹氏毫不动容,倒酒喂给他:“喝吧,这是你最喜欢的玉露泉。”
隔壁,袁继贤也在喂李氏吃饭,李氏吃了两口就犯恶心,全都吐了。
“娘,再吃一点,吃一点吧。”不吃饱,下黄泉时就会变成饿死鬼的。
李氏的形容比袁朗还要差,这一回没有人帮她打点,她是与其他女犯人一同住的,每日被欺压侮辱,几个月下来,她竟然觉得砍头也没什么了,可能还会是解脱。她不想做饿死鬼,于是死撑着继续吃,吐了也没关系,她反过来催着儿子:“快,我要吃!”
吃相实在难堪,连袁继贤都吓一跳。“娘你慢些吃,慢一些。”
时间到了,家属们被赶下去,瑞和这时候才过来,塞过去一大块银子:“我就说一句话,一句话!”
第780章 赘婿
瑞和蹲到李氏面前:“我来送送你。”
被磋磨得久了,连恨意跟不甘都被压得看不见了,可在看到周耀祖的这一刻,不管是李氏还是袁朗,都觉得恨意重新生长,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周耀祖!你竟然还敢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袁朗恨声说。
李氏也仇恨地看着瑞和:“我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明明这辈子她本来可以过得很好的!谁有她的好运气,竟然还能重新活一遍?可是一切都没了,第二次入狱后,脑海里的系统333就不见了,任凭她怎么喊怎么哭怎么求,那个奇怪的声音都没有再出现,最后一句话是:“宿主自动数据初始化任务失败,将在宿主死亡后开启强制数据初始化。”
那句话太奇怪了,怪异得她根本无法理解。她只听懂了“失败”还有“死亡”两个词,系统333在等着她的死亡!它不再救她,它跑了!
那个消息让李氏彻底陷入绝望之中。
瑞和扬起嘴角:“我今日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句话。”他凑近了些,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要对我下药,也早就知道你假死遁走。”
“——”
“你!”
瑞和跳下台,没入人群中,徒留听到真相的李氏与袁朗目眦欲裂,震惊又怨恨地咒骂:“周耀祖你不得好死!”“周耀祖啊啊啊!!!”
“时辰到了,行刑。”两枚令牌丢到地上,刽子手含了一口酒喷到刀上,手起刀落,所有咒骂全都消失了。
行刑毕,瑞和朝袁继贤点点头,然后转头离开。袁继贤也没时间去追问方才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为何让父母这么激动,疯狂诅咒,赶紧喊上请来的人上去收敛。
在那之后,袁继贤再也没机会问瑞和当时的情形,在给父母收敛后,他就被催着回乡了。尸身运回老家太难了,他便将尸身火化,带着骨灰踏上暌违十年的老家。
回老家后,袁继贤庆幸好在邰单离京城远,那边的消息传不到这边来,李氏族人也果然没有说出真相。开始时,袁继贤并没有去李氏要那些财物,他没心情出门,整日躲在家中。平静的生活之过了两个月,后来那些受害者即狱卒的亲属们知道家人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他回老家来了,便找上门来报仇,天天堵着门咒骂。
这样的日子,袁继贤根本过不下去。忍了忍,他决定卖掉房子补偿受害者家属,这一手实在漂亮,他的名声立时好了起来,缓缓过了两年,也有人找他去教导小孩子启蒙,他也重新说了一门亲事。生儿育女,花销就大了起来,为了儿女,袁继贤厚着脸皮去族里要那份产业。老族长过世了,新族长扣着不愿意给,袁继贤无法,只好去信京城,让瑞和帮忙。瑞和写信回来,随附一张当年写的委托书,那委托书一式两份,一份就在李氏族中。
拿了委托书,袁继贤才成功拿回李家的宅子和田地。终于再次踏入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袁继贤叹了一口气,跟妻子说:“我们搬回来吧,这边还宽敞一些。”
之后的人生都乏善可陈,袁继贤过完普通人的一生,临终时床前跪着孝子贤孙,他挨个看了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
袁朗与李元娘死后的第二年是圣人五十岁生辰,为了办好这一次圣寿,内务府往民间搜罗美食与名厨,瑞和竟然也得了机会。某天,酒楼里来了一个穿着便服的官员,行动言谈间很有官威,点名要瑞和来服侍。等瑞和介绍好酒楼的特色菜后,那人意味深长地说:“看来周掌厨在美食上颇有巧思,这一次进宫献宴,周掌厨可不要辜负大人的一片苦心。”
怪不得自己没权没势,哪怕手艺不差——这天底下手艺好的厨子多了去了!自己被内务府选上,看来是被施恩了。
扳倒袁朗,重创户部尚书大人一派的另一派系,想来在清算时没有遗落他这个小厨子的贡献,拿出最合适的礼物来谢他。对一个厨子来说,还有什么比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做菜更高的荣耀吗?
这份礼物,的确很有诚意。
“小民一定把握好机会,谢谢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