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双平嗤笑了一声:
“这病毒太复杂了,至今除了他没人也能研究出来。这种天才,活着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别说就是死那么几个平头百姓了,就是灭了一座城,他照样能无罪释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病毒泄漏这件事有点蹊跷。”
何双平闭上眼:
“你接触过李鹤年,所以你不能想象世界上有那么聪明的人——他根本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比起他不小心操作失误让病毒泄漏,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拿着一款病毒走到家门口,然后把病毒倒在了河里。”
朴浦泽蹙起眉:“你的意思是……李鹤年是故意让病毒泄露的?”
“十有八九。”
“为什么?”
“我不清楚,我从来摸不透他想做什么,这种问题你要去地狱问他——只是我隐隐觉得,他做的一切,好像是想消除自己的世界上存在的痕迹。”
“消除自己的世界上存在的痕迹?”
“资产消失、身份归零,改名换姓,一个天才,居然去家小博物馆兼职出纳员——你还没感觉到吗?李鹤年的最终目的,是让自己的存在感慢慢消失。”
“可是为什么?”
朴浦泽觉得天才的脑回路完全不是他能理解的:
“难道他结了什么仇家?”
“我不觉得有什么仇家,能让李鹤年隐姓埋名到这个地步。”
何双平轻声说。
他转过头,朝向朴浦泽,那道横贯他脸的巨大疤痕在黑夜中有些狰狞:
“你如果想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去问李维多呢?世界上唯一知道李鹤年在想什么的人,不是李维多吗?”
“陈利亚为她申请了保护令,短期之内我动不了她。”
朴浦泽侧过头,暗夜在他眼底划过一道锋锐的光芒:
“但这不意味着我动不了你,何双平,你身上的人命,一条一条,我都会给你数清楚,你做下的孽,跪着也要偿还。”
“有人杀我妻女,我便杀他妻女,我干干净净,没有罪要偿还。”
何双平笑了:
“世人不知我,山河会知我。”
“我呸!”
小刘反手拉紧他的脖套,几乎把他从座位上勒起来。他眼角通红,张纯母亲万念俱灰自杀的尸体又在他眼前浮现……如果说张纯父亲罪无可赦,那那个操劳了一生的妇人,何其无辜?那个花骨朵一样还没开放就衰败的张纯,又何其无辜?
“杀人就是杀人,盗就是盗,没有正义的杀人犯,也没有盗亦有道。”
“小刘,放手!”
朴浦泽厉声说。
小刘和何双平对峙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何双平微笑着理了一下衣领,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朴浦泽垂下眼:
“你有没有罪,自然会有法律审判。我只需要你配合回答我的问题。”
“您问。”
“李鹤年既然手段这么高,怎么还会被张秋逼婚?这里面是有什么隐情?还是张秋也参与了病毒研究?”
“谁说他是被张秋逼婚的?”
何双平又笑了:
“张秋和病毒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再雷厉风行,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爱上了谁,就会胆怯。李鹤年是她唯一真正爱上的恶人,她追李鹤年时做的最勇敢的事,就是每天眼巴巴地在研究所门口蹲李鹤年,哈巴狗似的……你觉得就她这怂样,能逼李鹤年和她结婚?”
朴浦泽:“……”抱歉,完全想象不出张秋这种画风。
不是,这是什么傲娇女总爱上我的倒霉剧情?
这个反转实在过于巨大,朴浦泽喃喃道:
“不是张秋提的结婚,难道是李鹤年提的?”
“就是李鹤年提的。”
“可这说不过去,既然李鹤年不爱张秋,他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谁说他结婚是为了爱呢?”
何双平睁开眼睛,微微笑道:
“或许他想得到的,从头到尾都不是张秋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前半章跑跑卡丁车的bgm是《残念ワルツ》
我开车的时候放的好像都是三拍子的歌
希望还有爸爸在等我
感恩~
快完了这文
第130章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李鹤年到底在想什么,他的行动经常出乎意料,因为他不按常理出牌。”
何双平睁开眼睛:
“但是我们当时都猜测,他是为了那个孩子。”
“孩子?”
“对,张秋的孩子。”
“……张秋还有其它孩子?”
“张秋只有一个孩子。”
何双平平静地说:
“你刚见过。”
“……”
不是,他刚刚见过了谁?
他刚刚见过的女人,不是李维多吗!
“难道是……李维多?可是怎么可能?岁数对不上,李维多95年生,是李鹤年和张秋结婚后才生的……”
“张秋连李鹤年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可能是李鹤年的孩子?他们隔空授精么?”
何双平诧异道: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单纯么?意外怀孕了解一下?张秋年轻时有钱有颜,背靠父母,算是上海投资界第一交际花——知道什么是交际花吗?就是白天端庄贤淑,晚上多人运动,同时勾搭十几个男人,还能不翻船的那种女人。”
朴浦泽:“……”是他天真了。
“张秋作风放浪,遇见李鹤年之前,已经有了一个意外来的孩子,当时两岁左右。张秋根本没想给这个孩子登记户口,她登记的太晚了,户口本上的岁数才不对。”
朴浦泽:“???”
朴浦泽只觉得当年这些人的感情纠葛简直就是一团胡扯的毛线球,根本找不到源头。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
“我和张秋也有点生意关系,说起来,认识的比李鹤年更早。”
何双平靠在皮椅上:
“那孩子很可怜,张秋对她不上心,又厌恶这个孩子给她抹上了污点,完全扔给保姆养。每次我去张秋的别墅,就能看到那个小孩躲在楼梯后面偷看我……大概因为我是那幢别墅里唯一对她友善的人。”
没有父亲,缺乏母亲。
富丽堂皇的别墅,瘦骨伶仃的小孩。
何双平神情怔忡,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小孩枯枝一般的手臂,脏兮兮的公主裙,和大到不正常的眼睛。
“张秋最早请的两个保姆都虐待过她,夏天她摔到在地上,我给她擦药,才发现她背上和腿上都是青紫,大腿内侧还有烟头烫伤……可能是来找张秋的那些男人弄的。那么小的孩子,小猫似的,不会说话,因为没人教过她说话。疼了也不敢大声哭,可是张秋不管,别人也没有办法。”
一边贾沈偏过头,有点怔愣。他从未听过李维多这段历史,也难以把它和李维多那样的女人联系起来。
他对李维多的第一印象,就是当年他去LCC面试的时候,李维多坐在许尽忱身边,又耀眼又张扬,吩咐他这个五道口高材生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保洁我们请不起,下班后楼梯扫一下”。
——不是,去他妈的扫一下,他倾家荡产出国读商科,不是为了扫楼梯的好吗!
他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没看出她有血有伤。
朴浦泽也沉默了一下:
“孩子的父亲是谁?”
“众说纷纭,没人知道真相,还有人认为是我——但我很清楚,我和张秋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没澄清只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她又太想有个爸爸,让她以为我是她爸爸也好。”
“这个孩子和李鹤年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
也没人认为这两个云泥之别的人,有一天能扯上关系。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那个小女孩因为想要妈妈,一直哭,一直哭。
张秋那时为了追李鹤年,10天有9天都呆在研究所附近。保姆没办法,就把她抱到了研究所前面的花园空地上。
那时候她已经会走路,但还不会说话,因为没人教她说话。保姆急着回家给儿子做饭,仗着研究所方圆一公里都有警察车队巡逻,就把那么一个小孩子扔在陌生研究所门口,自己去买菜了。
他也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在陪同李鹤年路过花园的时候,在桂花树下遇见了小小的李维多。
那是秋天,李维多在桂花树下哭,她养的小鸟脖子被扭断,两只翅膀也被人扯下来,骨头耷拉在外面,细小的腿被折成了几截。
她手里捧着小鸟的翅膀,又用手背擦眼泪,整张脸被血糊成了小花猫。
那场景应该是很惊悚的,可当时没有人觉得可怕。当时也没人觉得奇怪,也没人去问——当时,花园里只有李维多一个人,巡逻的警察不会去杀死小鸟,科研重地也没有闲人走来走去,那又是谁杀死了她的小鸟呢?
他直到今天还在困惑,可谁又会怀疑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呢?
就连他,当时也只觉得满心怜惜,想着小姑娘眼泪真多呀,他要不要给她擦一擦?
隔着几丛花,李鹤年看了她很久,看她一脸脏兮兮,看她的眼泪掉在小鸟羽毛上,看她想用泥巴把小鸟的翅膀粘起来,又一次次失败。
花园里的芍药开得烧起来。
他站在一边不敢作声,却清楚得记得李鹤年当时的神情——好像站在那哭的不是一个普通小女孩,而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好几次翅膀从李维多手里掉下来,他都看见李鹤年的手指抬了抬,好像想帮她捡起来。
他从没在这个年轻天才身上看见这么明显的情绪,似乎有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在某一瞬间,击中了他。
像钥匙一样,打开了他。
像春天一样。春天来了,就要开花。
之后,李鹤年把她带进了研究所,他用高纯氧化铝单晶帮她修好了小鸟的翅膀,。他用那双曾切割精密神经的双手,帮她把小鸟做成了标本。
他那天进去交报告的时候,听见李鹤年还在教她说他的名字,一字一字,慢慢让小姑娘跟着他读。
李维多人生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是“李鹤年”。
等几个小时后他交完报告出来,两人已经开始用熟练地用一种他理解不了的方式交流起来、他也不知道李鹤年是怎么做到的,一个所有人都捧着顺着的高岭之花,陪着小孩玩了一下午俄罗斯方块。李维多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他一眼,他就知道她想喝的是水还是橙汁。
“橙汁不行。”
他听见李鹤年毫无慈爱之色,断然拒绝道:
“你脾气已经太坏,输了一局就要哭。橙汁里面的过量蔗糖会消耗太多维生素B1,让葡萄糖氧化成丙酮酸和乳酸,这些东西会妨碍你的中枢神经,让你的脾气变得更坏。”
何双平:“……”
他看到小孩脸上茫然的神色,觉得脑壳有点疼,寻思着是不是应该给李鹤年弄几本育儿书来?因为天才看起来不是很会带小孩。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那天,李维多在研究所门口走丢了,被人送到福利院,在贫穷但正常的环境下长大,她会不会幸福一点?
如果那天,她死在外面,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再发生?
只要李鹤年和张秋没有交集,李鹤年就不会正好搬到和他相邻的那条街。
只要李鹤年不在,那条街就不会变成目标,不会烧起来。
那条街不着火,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就不会死。
牺牲李维多一个人,救一条街的人,你会怎么选?
牺牲李维多一个人,救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又会怎么选?
就像死一个扳道工,却能救一火车的人,你会怎么选?反正就算李维多走丢了张秋也不会管,甚至会松一口气……一个单亲妈妈,那个年代是多大的污点,她恨不得彻底抹杀她。
可是没有如果。
一切都没有如果,一切都不会发生在发生之前。
“我太太当时在研究所做一个行政岗。就在那天,他们下班时,李鹤年过来和我太太提交了报告,说他想申请养一只宠物。
“……不是,他是把李维多当猫咪了吗?”
朴浦泽忍不住说:
“就和我大街上捡到只可爱的小猫咪,就想带回家养那样?”
“差不多吧,但养孩子和养宠物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吃喝拉撒睡,都会被驯服……不是宠物被人驯服,就是人被宠物驯服,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是谁向谁臣服呢?”
“所以最后,陈利亚被李维多驯服了?”
“那是很以后的事了。”
“研究所不会批准这么荒谬的申请的吧?”
“研究所批准了。”
何双平看向窗外:
“能让李鹤年答应去做某项研究,他们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更不要说李维多当时没有上户口,等于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小孩,李鹤年想要领养这样一个孩子,还不够简单吗?”
“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李鹤年还要和张秋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