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流水。男人专注的眼神,连夜色都掩盖不住。
他的拇指上戴着戒指。他每天都换袖扣,对细节苛刻到令人发指,但这枚戒指,她从认识他,他就一直带着,从没摘下过。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金色链子,戒指串起来,把祖母绿戴在她脚腕上。
就像把心挂在她脚腕上。
她想捡起来也可以,她想践踏踩碎也可以。
禁欲的不再禁欲,清高的不再清高,长在雪山上的高岭之花,不用摘,他自己砍断根脉、身体病态腐败,匍匐到她面前来。
谁会忍心辜负,这样的爱。
李维多拥着长毯,冷清清的眸子俯视着他,像俯视被她驯服的、乖顺的臣下。
“陈利亚,你到底有多爱我呢?”
“很爱。”
“很爱是多爱?”
“想和你一起活着,也想和你一起死去。”
“可以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
“可以。”
“可以眼里只看得到我,除我以外,沦丧道德、颠覆良知,什么都不要吗?”
“可以。”
陈利亚吻她的手腕:
“只要你爱我,什么都给你。”
时间在此重叠在一起,她很久之前,好像也这么问过他。
李维多笑起来,也不去尿尿了,在他面前蹲下:
“那你能告诉我,你把我爸爸的病毒藏在哪里吗?”
“你爱我吗?”
“……”
这真是鸡同鸭讲。
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做什么都有前提。
她小时候以为何双平爱她,他给她擦药,还带她去医院。那时她为何双平付出一切也可以。直到她看见何双平站在花园里,蹲下来去摸他妻子隆起的肚子,那一瞬间他周身溢出的幸福让她明白,她其实从没得到过他的爱。
那她就不再爱何双平。
她也曾以为张秋爱她,可张秋被男人迷得晕头转向,她只是她引诱李鹤年的虫饵,她在那幢华丽别墅里一个人等了很多年,也没有等到张秋愿意回来做一个妈妈。
那她就不再爱张秋。
最爱她的还是只有李鹤年,他也曾不求回报地爱她,就像你不会指望一只宠物狗为你挣钱养家。
可是后来,他也开始和她提要求,提条件。她大部分时候看不懂他的要求,因为那些要求总是奇奇怪怪:晚上太危险不能出门,早上太寒冷不能出门,下午太阳太大了要他带着才能出门。张秋会伤害她所以她不能去见,何双平别有居心所以她必须远离,养仓鼠会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不能养,同学朋友都是无趣的存在所以她最好不要有。
她也不能这么乖巧,她要闹,要哭,要歇斯底里,要不能容忍他有妻子。哪怕是一个纸面上的妻子。哪怕这个妻子是她妈妈。
这真是无理取闹,她为什么要不能容忍自己有妈妈?
那段时间,李鹤年会整夜整夜枯坐在她床边,她深夜如果醒来,他就会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抱她去尿尿——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几乎是李鹤年一手带大,如果她年纪再小一点,她甚至怀疑李鹤年会亲手给她换尿片。
原先他请了保姆,那个保姆她很喜欢,不会用剪刀扎她,晚上还会抱着她给她讲故事。可没过多久,李鹤年又不理会她的哭闹,强硬地把保姆辞退。
从此以后他几乎亲手包办了她的一切,就像铲屎官对待他们的猫咪,每天早餐、中餐、晚餐,不厌其烦地为她洗澡、梳毛,铲猫砂。
他和书上画的爸爸,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慈祥,也不和蔼,他不秃顶,也没有肚腩,他年轻英俊得根本不像是一个父亲,还总是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
她书里画的爸爸都有点秃,但胖胖的看起来很暖和。比其李鹤年,她其实更想要慈祥和蔼有点秃的爸爸。
可她没有这个选项。
后来,连李鹤年也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又失去了可以爱的人,只好回头去爱张秋,毕竟这世界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如此稀少,她想选择也选择不了。
张秋把她当成复仇工具也好,把她当成人牲,去做她爱情的殉葬品也好,其实她没有很在意。
如果不是张秋总是试图毁掉李鹤年的病毒,她或许会一直爱张秋,爱到她寿终正寝。
想保住病毒,那就最好让病毒传染出去、无限繁殖,让人们像记住成吉思汗那样记住李鹤年——只要那群科学家杀不死癌症,就杀不死李鹤年病毒,她养父那样惊才绝艳的人,怎么能一生寂寂无名。
为了做到这件事,她甚至让病毒感染了自己。既然从头到尾只有李鹤年爱她,那她当然要礼尚往来回报他。
毕竟她这么有礼貌。
虽然他奇奇怪怪的,不胖也不秃,有点让人遗憾。
至于陈利亚……不还她病毒也可以。
她不知道病毒在哪里没关系,只要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病毒在哪里。
窗外树影晃动,咚咚敲打窗棂。
雨水顺着凤凰花的玻璃滑落。满墙都是李鹤年。年轻英俊的李鹤年,默不作声的李鹤年。碎掉的李鹤年,没有碎掉的李鹤年。
李维多在玻璃窗前穿衣服,手臂伸展开来,黑色的裙子丝缎一样从她的蝴蝶骨上滑落。她不美,可她每一个动作都美。
陈利亚坐在地上,一条腿曲着,手随意放在腿上,衬衫的扣子散开,又冷清又欲.气。他漆黑的眼眸映着她的背影,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条裙子慢动作一样顺着她的脊骨流淌下来,遮住她纤细的小腿。
真美。
让人目眩神迷,每一个地方都美。
他的眼睛看不到她的偏执和丑陋,只能看到她的美。他有病。
他看着李维多从柜子里翻出张秋的旧高跟鞋,黑色细跟,她低头把镶嵌着巴洛克珍珠的鞋带扣上,绿色戒指在她脚腕边晃荡。
“我去收拾一下我父母的遗物。”
她在他面前蹲下:
“你等我几分钟?”
“不要我陪你吗?”
“最后一次,我想自己收拾。”
陈利亚沉默地看了她许久,轻声说:
“你还会回来吗?”
“会,我很有礼貌,也很有仪式感,见面会说你好,分手会有分手炮,不会不告而别。”
……那确实是很有礼貌。
他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伸手覆住她的一边脸,李维多就闭上眼,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她俯身吻住他凉薄的唇,蹭他的唇角,舌头也伸进去卷他的舌尖,在他的唇缝中舔舐,手也在他腰上乱动,看起来还有点想得寸进尺地摸摸他的大腿根,被他按住后还是作罢,最后有些舍不得地把舌头和他分开:
“我一会儿就回来,这房子很大,你呆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让我找不到你,知道吗?”
“好。”
他在她唇上尝到了玫瑰花的气味。陈利亚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木萧疏的长廊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说真的,什么夹竹桃啊,洞穴啊,躲猫猫啊,还有上章的贝壳啊……
我……有努力让它明显了
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应该能……自己买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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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水一章,下章走剧情
第133章
贾沈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十几具尸体,依然无法相信命运居然让他和这种恐怖剧本相遇。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尿裤子了?”
何双平嫌弃地捂住鼻子,看着他裤子上那滩水迹,有点想把身边朴浦泽尸体穿的裤子扒下来给他换上,但看他吓到灵魂出窍的脸……算了还是不加深他的心理阴影面积。
他这么团结友爱讲人权的丧尸,世界上都找不出第二个。
贾沈呆滞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被洞穿的前胸上,那里血已经不流了,但破洞还没有融合,仔细点能从他胸前这头看到那头的灯光。
贾沈一个白眼往上翻,双目一黑又要撅过去。
何双平急忙按住他的人中,帮他缓气。
他觉得丧尸做到他这个份上真的很失败,不仅一点不酷炫,甚至还有点老妈子。
好一会儿,贾沈终于恢复点神志。
他虚弱地睁开眼,就对上何双平沾满鲜血的疤痕脸——
何双平:“……喂喂喂!!别晕!别晕!警察马上要来了,再晕我就不管你了!我说到做到!我超可怕的!”
“我、我……”
贾沈“我”了几句,“哇”一下哭出声:
“你干嘛杀人啊!你干嘛啊!生化危机这不是我的剧本啊……”
“你不是说要拿世界末日剧本?这就是末日剧本。”
何双平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他又滑下去:
“世界末日就是成片成片的杀人。连杀人都受不了,你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杀人难道不该是和英雄联盟黄金爆头一样吗?我怎么知道杀人会这么可怕?”
贾沈一个金融精英男,此刻眼镜下哭得一片狼藉,瞳孔还因为恐惧而放大:
“而且我们拿的也不是诈尸的剧本啊!我要知道你会诈尸,我死也不会参加这什么狗屁计划……”
“我发现你除了炒股赚钱之外的话,真的一句都听不懂。”
何双平说:
“李鹤年病毒的本质,就是打破基因程序的限制,返祖,回到’胚胎干细胞’状态……你难道没学过什么叫胚胎干细胞吗?”
“我又不是学生物的……美国中学生物教育就是狗,这怪我吗。”
“胚胎干细胞,能诱导自己分化形成机体内需要的几乎所有类型,这就意味着无论我怎么受伤,都会慢慢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整容会变回来,被刺穿胸口,也会很快长回来。”
不断复制,不老不死。
直到身体无法承受这种变相癌症式的增殖,平衡打破,整个身体异化,也不死亡。
这还只是二三代病毒,是已经被李鹤年改良过的RNA链。
而至于被李维多藏起来的初代病毒……就他仅有的听闻,李鹤年初代病毒的实验体,那些被拉来做实验的死刑囚犯,没有一个幸存下来。
据说他们死时,细胞癌化无限增殖,他们都变成了在地上蠕动的、看不清面目的巨大肉块。
病毒侵占了他们的神经元细胞,控制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不再是人类,他们成了病毒本身。
扭曲的RNA覆盖每一个细胞。他们无法真正死去,也无法真正活着。他们没办法自杀,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身体上最后一丝营养和残渣都被病毒榨干。他们甚至饿不死,哪怕他们休眠地下逐渐腐坏,只要有一丝养分,病毒连同他们自己的DNA,又会再度复活,重新复制出一个“他”。
就像一个胚胎干细胞,在子宫内繁衍出一个人。
天地变成巨大子宫,它无限繁衍。
这样不死不活的肉块怪物,甚至惊吓到了当时设立这个项目的海外政府,那批被感染的人类被就地销毁,死前连惨叫声都失去——因为细胞无限增殖,他们已经没有了“声带”和“五官”。
可项目依然无法停止,因为利润实在太大。没过几个月,病毒改造又重新开始。李鹤年实在是一个天才,他甚至借用这种病毒修改RNA和DNA的特性,开始着手实现了人类单个DNA的修改——如果这个成功,就意味着一切种族主义就此消失,意味着自然人从此摆脱了上帝,自己成为造物主。
世界上有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病毒泄露事件”爆发。
二十年前,久到他已经有点记不清楚日期。只知道那天病毒逸出,在饮用水中被发现。为了控制病毒传染范围,调用了军队隔断水流,科研所及周边居民九百三十七个被感染者,被活生生关进毒气室,死后身体焚毁成灰——甚至连灰都不能被接触,用高密度袋封存,至今埋在百米深的地下基站。
可那是人啊。
937个活生生的人,937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他们有的刚刚成家,最小的才七八岁,他们是别人的妻子、丈夫、父母,是别人的儿女。
那之后,李鹤年就消失了。
隐姓埋名、散尽家财、湮灭才华、不知所踪。
所有资料也被李鹤年自己付之一炬。没有人知道初代病毒到底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实验成功,那个成功的实验体,又到底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他再一次见到李鹤年,是他主动出现与他交易,因为他需要钱——一笔数额大到难以想象,又不能和“李鹤年”这个名字沾边的钱。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他自己也在那段时间遇见了后面的妻子,两人相遇、相恋、结婚,打算过几年再要小孩。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到了2009年,也就是十年前,又一场大火在黑夜里映红了半边天空,烧死了李鹤年,也烧死了他的妻儿。
李鹤年终于真的消失了。
火焰彻底烧毁了他的身体,他被运送出来时,只剩下了一具看不清面目的焦尸。
这具尸体就是李鹤年,确凿无疑,DNA完全一致,没有人能在这上面作假。
因为案子牵扯太大,所有案件细节都被尘封。他为了找到凶手,多方打听,才找到了两个不为人知的疑点。
第一,李鹤年的死亡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第二,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坐在窗下地板上,窗没有锁,墙外立面有凸出封线,离地面不过两层半楼。
这样的高度,李鹤年只要站起来,打开窗,爬出来,再跳下来,就能活下去。或许会受伤,但绝不会死。
可他好像丧失了一切生机,万念俱灰,就那样靠坐在墙边,直到烟尘让他窒息,火焰吞没他的身体,连疼痛都不能让他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