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利亚走过去,俯身像抱起一只小猫似的,抱起他脏兮兮的李可可。
“抱歉,我不该把你弄得手痛、腿痛、脖子痛、下巴痛。”
他抱着她往楼梯走,衬衫也被她揉的皱巴巴:
“但你的坐骨神经会痛,只能说明你腰椎间盘快突出了。我总不可能一个晚上把你弄成腰椎间盘凸出。”
玩具熊的头还孤单单地卡在沙发底,看的世界都颠倒。
听见李维多远远在说:
“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把什么都怪在我身上。”
陈利亚的声音消失在楼梯尽头:
“你的坐骨神经和我没有关系,李可可。”
……
他花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服他的小姑娘不要扑腾,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等开饭。
陈利亚走到花园,曹品正一脸木然地把一小时前刚种下去、十分钟前又让拔起来、五分钟前又让种下去的桂花树重新入土为安。
看到他,立刻走过来。
陈利亚:“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我已经打听过,也调取了昨天LCC的监控,昨天李维多小姐在公司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曹品说: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昨天李维多小姐在走廊,上和一个叫邱平的职员发生了一点争执。”
“原因?”
“邱平违规在走廊上抽烟,李维多小姐逼他用嘴把烟头从垃圾箱里叼出来,扔到无烟大楼外。”
陈利亚扬起眉:
“这个男人照做了?”
“说是李维多小姐抓住了他贪污的把柄。”
真聪明。
陈利亚微微笑了,神情居然带着一点赞赏:
“她昨天在LCC,第一个见的人是谁?”
“许尽忱。”
“他们发生了冲突?”
“没有听见争吵声,而且李维多小姐很快就出来了。”
很快么?
她昨天情绪很不对,不可能没有事情发生。以往她虽然偶尔会故意做出一点挑逗动作,比如餐桌上爬过来亲吻他,但他很清楚,她不爱他,一点都不,也并不想和他上床。
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是为了离开他,让他觉得她放荡,知难而退。第二次她爬上桌子引.诱他和她做.爱,是因为她的朋友因谋杀嫌疑被他带走,她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只能出此下策。
那昨天呢?
是什么把她逼到了绝境?
她去上班,本来是去解决辞职的问题,可回来后却再没提过这件事,说明辞职没有成功。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却忽然如此情绪化,用邱平贪污的把柄来逼邱平扔烟头。如果说这个事件只是一个折射,那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折射的源头就应该是……许尽忱抓住了她的把柄,逼她不能离开?
可许尽忱能抓住她什么把柄?这个男人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谈生意,才回来几天,唯一牵扯到的案件只有……
“何双平。”
曹品:“什么?”
“何双平死亡那天晚上的监控,还能拿到吗?”
“能是能,但是……”
何双平死亡那天的监控,不是已经审查过了吗?
“能就把它拿来,我要在看一遍。”
看看那些人在他失明的这段空白里,到底做了多少小动作。
花园一池秋水映着粼粼夕阳,落在他眼底,像另一个声色光影的陌生世界。这样的他才是熟悉的他。曹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虽然没发现李维多小姐出了什么事,但是我用您给我的李维多小姐的指纹,从许尽忱一个保险箱里,找到了这个。”
他从西装里衬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陈利亚目光凝住。
那是一叠照片。
不像怀旧相册,像是许尽忱自己做的剪藏,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不同。
第一张,是一个女人脖子上插着剪刀,躺在老旧阁楼的血泊里。第二张,是狗被砍去了头,半截身子蜷缩在一张小学课桌边,头滚在地上。
第三张,是一团烧焦的、血肉模糊的肉,伏在灰烬中,还能依稀看见肉团里露出一只灰白的、死寂的眼睛。
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陈利亚在火车告白的时候就复明了
,
有一个动作,就是他拿起温度计,却换了方向
,
有些东西我可能表达的有点隐晦
,
比如陈利亚看见李维多抱男秘书那里,他说“因为他需要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伤害他”,看似在说许尽忱,但其实在隐喻自己
,
又比如今天陈利亚说“你去和他们说你是女主人,他们就会听你的话”……其实是在求婚
第89章
李维多居然真的乖乖吃饭了。可她只是在客厅呆了十五分钟,就把客厅弄得像狂风过境,不知是故意还是天性,亦或是故意的天性。插花倒掉,酱油瓶在沙发上滴滴答答,他的手帕被随手扔在地上,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黑脚印。
陈利亚回到房子里时,就看到她像他小时候看到的瘫痪婴儿,手脚因为未长成不能自理,坐在一片狼藉里,拉着一根长长的吸管,专心致志地……喝汤泡饭。
陈利亚:“……”
他坚持多年的、严谨的、精细的生活,被这一幕污染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弄乱房间有什么关系?他的巢穴本来就是为她准备,她有收拾的权利,也有弄乱的权利。用吸管吃饭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吃饭只能用筷子、叉子或调羹?工具只是工具,哪怕奇怪一点,也只是工具而已。
人应当掌控工具,而不必为工具俘获。就像文字的含义就是传递信息,那些练习书法的人,或许才是本末倒置。
她高兴的话,吸管也很好。
对,吸管也很好。不要去看那瓶花,也不要去看沙发上那瓶酱油。酱油放在哪里,和酱油本身有什么关系?就像人处在什么位置,和人本身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卫生问题,这是社会哲学问题,没必要在意。
陈利亚在楼梯上走了几步,终于无法再用哲学说服自己的洁癖。转身大步走到沙发边,把酱油瓶并沙发罩一起扔进垃圾桶。恰好衣架一件衬衫,他扔在地上,盖住污渍。擦干净后衬衫也扔进垃圾桶。
然后他拿了一双鞋走过来,走到李维多身边,折起一折袖子,一言不发地蹲下.身,用手帕包住她脏兮兮的小脚。擦干净后李可可也扔进垃圾桶。
李维多站在比她干净得多的垃圾桶里,惊呆了。
陈利亚把她乱七八糟的汤泡饭包起来扔到窗外,立刻有人恭敬地过来收拾。
他扶好花瓶,连着垃圾桶一起把她端到盥洗室,俯身像抱起一个台灯似的把她竖着抱出来,打开喷头,强硬地清洗她故意沾着胡椒和番茄酱的长发。
李维多:“……”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盆水就兜头而下,她站在浴缸中间,睁大眼睛,头发滴滴答答,像只落水猫咪,可怜极了。
胡椒被冲掉了,她故意弄脏在裙子上的酱油顺着小腿流下来,血迹样蜿蜒在她白皙的脚趾边。
“如果你不想我再碰你,不必用这种方法,李可可。”
水溅湿了他,几簇碎发沾湿在额头上,他单膝扣在浴缸边,垂眸看着他的李可可:
“但是我没有犯错,李可可,我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了,是你先吻的我,也是你先引.诱的我,我爱你,我没有办法不作出回应。”
喔。
李维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
“那如果我现在说,上.床好痛,我不想再和你上.床了,你会同意吗?”
“不会。”
“可我真的好疼。疼哭了”
“那也不行。”
陈利亚抹掉流到她眼睛里的水,轻声说:
“你先开的头,李可可,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后果,如果疼,那就忍着。”
“那我都为你做出这么大牺牲了,我要是想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你会同意吗?”
“要看是什么事。”
“我要是不喜欢把东西放到原位,把你的房间弄得乱糟糟,可以吗?”
“可以。”
“那薯片呢?我要是在你床上吃薯片,你会骂我吗?”
“你可以在客厅吃,李可可。”
“可我就喜欢在床上吃薯片。”
李维多说:
“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的床?”
“我不骂人,李可可。”
陈利亚妥协:
“可以。”
“那如果尿尿不冲厕所呢?”
李维多说:
“不会骂我,那你会打我吗?”
“……我也不打人。”
陈利亚看着她:
“但你也不喜欢尿尿不冲厕所对不对?”
“我会喜欢的。”
李维多意外非常执着,又重复一遍:
“你会怎么办?”
他知道她是在试探他,可这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试探?
如果底线是太阳系,这大概已经超出到银河系了。
陈利亚觉得自己在养一只不喜欢用猫砂盆的猫咪,从胸腔里叹了一口气:
“我会帮你冲。”
“你对我真好。”
李维多歪头:
“如果你连我尿尿不冲厕所都能忍,陈利亚,那其他事情也没关系的吧?如果我做了一些更过分的事,你也会帮我收尾的,就像你帮我冲厕所一样,对不对?”
“世界上没有比尿尿不冲厕所更过分的事了李可可。”
“有的。”
李维多抬起眼,水从她脖颈处流下来:
“如果我杀了人呢?你对我这么好,杀人的话,你也会帮我兜底的吧?又或者我哪一天离开了,你也会帮我照顾我的好朋友,不会让他们被警察抓走的吧?世界上坏人这么多,如果凶手盯上我的好朋友,你也会帮我保护他们的吧?”
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了他的呼吸声。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镜子里女人的五官模糊不清。
“什么叫做’离开了’?”
她的眼神清澈又无辜,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他的心脏断掉几秒,看了她好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回到胸腔:
“你为什么会’离开了’?”
“生老病死,不是很寻常么?走在路上会离开,喝水喝着喝着会离开,工作久了也会离开……上周曾经和我们合作过的一个住在湾区的年轻人,跳楼自杀了,北大毕业,曼大读研,后来忘了在FLAG哪家公司供职。”
她怕他这个古人类不知道什么叫“FLAG”,还补充了一句:
“就是Facebook、Linkedin、Amazon和Google。”
“……我知道什么是FLAG。”
他把她的手捞回来,让她看着他:
“我不管他们为什么离开,你先说清楚,什么叫’你哪一天离开了’?”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叫’杀了人’呢?”
“你不会杀人。”
“这可说不准。”
“不,你不会。”
陈利亚把她的湿头发拨开。哗啦啦的水流浸湿了两个人,她的裙子贴在身上,像条不规则的鱼尾巴。
“你没什么需要我为你兜底的,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杀人的,李可可。”
“只是做个假设。”
李维多说:
“万一那些人真的是我杀的呢?”
——万一呢?
这可真是个可怕的问题,玩具熊也曾这样问过他。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会亲手将她……绳之以法,送进监狱。
可他的李可可怎么可能是凶手?她手臂这么细,力气这么小,走在街上他都担心她被行人碰伤,怎么伤害得了两个成人呢?
更别说张纯死的时候,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没时间谋划,也没时间作案——然而不在场证明并非百分百的无罪推定,如果一切都是她预先谋划好的呢?如果撞死张纯那个司机和她认识呢?如果案发现场的密码就是她拙劣的手笔,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掩人耳目呢?
他的李可可要是真的成了杀人犯,他该怎么办?
他想起方才从许尽忱那里找到的三张照片,脖子上插剪刀的女人、被砍去头颅的狗,和被大火烧焦熟透的男人。
陈利亚眼底浮过细碎浮冰,但只是一瞬,李维多已经弯起眼睛笑起来。
“我妈妈说,如果你迷住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能为你一掷千金、要死要活,你发脾气他觉得你美丽,你在花园里尿尿他觉得你可爱,你哪怕双手沾满鲜血,他也会觉得你像007里的千面娇娃一样,又酷又软。”
她向后退坐在浴池边沿,细细小小的脚抬起来,勾住他的腰:
“看来你说爱我是假的,我还不够迷住你。”
“谁教你的这些?”
他握住她的脚:
“你妈妈,也是这样迷住了你父亲吗?”
“要能迷住就好了,可惜我父亲不仅不爱她,甚至厌恶她,宁愿死也要离开她。”
她长腿蓦地一收,把他往她的方向拉了一步,两人鼻尖相触,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