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陆秧秧毫无缘由就有了种自己做了坏事的感觉。
她看晏鹭词垂着头、一脸的落寞,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抬起了手,费劲地踮脚够到了晏鹭词的头顶,在上面拍了两下。
对上晏鹭词抬起来的眼睛,陆秧秧先严肃地出了声:“可以了,不准再闹了。”
说完,她先扛不住地低着头错开了目光。
这一低头,她正好看到被自己扔到笼子里的两个药瓶。
她马上弯下了腰,把降暑的药水洒到笼子里,然后把装药的瓶子拿起来,倒出了那颗给晏鹭词养身体的药丸。
“给。吃药。”
晏鹭词看着药丸,没有伸手:“怎么吃?直接吃吗?”
陆秧秧:“当然了。不然呢?”
晏鹭词:“那你喂我吃。”
陆秧秧装凶:“想我喂你,先让我把你手砍掉。”
晏鹭词手背朝下地伸出两臂:“给你砍。”
陆秧秧:“……”
他真的好烦哦。
连对他凶的机会都不给她!
……
不知不觉就在晏鹭词这里耗了太久的时间,陆秧秧不断地扭头看向渐渐西下的太阳,心中越发焦急,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不想走。
明知道自己的这种状况很不对,明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但是又难以自拔,怎么都没办法行动起来,结果就是心里的罪恶感越堆越多,最后,陆秧秧又开始不开心了。
赶紧走啊!
走啊!
走!!!——
终于,她使劲地在心里呐喊了一声,鼓着劲儿霍得站了起来,攥着小拳头,头也不回冲出马车,一口气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不到晏鹭词以后,陆秧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坐到自己的床上,头脑开始恢复冷静。
不管怎么想,她都无法理解她今天没办法离开的这件事。
她的三个峰主今天都在屋子里,随时都可能出来发现她的小秘密,以前她可绝对不会只为跟晏鹭词多呆一会儿就冒这种险。
思来想去,陆秧秧只能把自己的这种不寻常解释为经过了昨晚,惑心术又变得更厉害了,甚至都开始影响她的神智了。
她马上暗下决心,不能再跟他有多余的接触,一旦碰他碰到足够克制惑心术的发作,就要马上离开!
没错,呆得越久就越难走,必须第一时间就抽身离开!
陆秧秧在心里把这段话念了无数遍,直到念得自己又开始觉得不高兴了才停下来。
她闷闷地,打开自己带来的水囊,明明不渴但还是喝了好多的水,然后带着空荡荡的、只有水声在回响的肚子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滚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她醒来的时候,正逢太阳西落,金红色的光一点一点没入了地下。
望着太阳消失,听薛盈还没有回来,陆秧秧也没再等,直接推开窗户,放出了她的萤虫和蜉蝣。
萤虫和蜉蝣交织在一起,在即将落进夜幕的镇子中无声地穿梭,将所有的风吹草动都尽收眼底。
在他们的帮助下,陆秧秧清楚地看看到了整个镇子,也清楚地看到,在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在天际时,小镇上所有的镇民如同被同一把剪刀剪断了的皮影戏纸偶,齐齐地瘫软倒下。
但显然有人的瘫倒是假装的。
夜深人静时,一个握着长锯的身影靠近了老树。
虽然反复确认过周围的人都已经沉睡,但他的脚底仍有些浮软,握着长锯的手一个劲儿地在抖。
可临到老树面前时,他却又坚定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狠下决心、即将把锯齿割到老树上的那一刻,一条血肉透明的小蛇从树根的缝隙中陡然蹿出,将他的双脚紧紧捆住,下一瞬便将他整个人倒吊在了老树旁的一颗高树上,长锯脱手落地的“咣当”声响彻一片!
被惊变和响声吓到,倒吊这着的人顿时僵硬,噤若寒蝉。
过了一小会儿,意识到小镇上并没有醒着的人,他才缓缓软下了肩膀。但紧接着,倒吊带来的血液倒涌就开始让他头晕脑胀。
夜色太深,视线受限,他没能看清那是一条蛇,只把它当成了绳子。于是他奋力地拱起身子,想要解开捆住他双脚的那条“绳”。
可试了好几次却都没能碰到绳子,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头晕目眩。
远远旁观的陆秧秧打了个哈欠,裹紧身上的斗篷,决定吊他一晚再说。
……
说是一晚,其实就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
此前,太阳刚刚落下时,那个人在其他人睡倒后,又是装腔作势地摇着身边的人惊慌地问他们怎么了,又是故意跑到街上喊叫着试探还有没有其他人醒着,路上还磨蹭了好久,等到老树跟前的时候,大半个黑夜都已经过去了。
因此没等他在树上倒吊多久,天就开始亮了。
日光浮出地面的那一刻,镇民们纷纷醒来。
恢复了意识以后,大家多少都发现了昨晚的突然睡着有问题,心感不妙,第一时间就一同赶向了老树。
镇长老翁也是如此。
他腿脚不利索,走了几步嫌自己走得慢,便找了个健壮的小伙子背着,急催着对方往老树赶。
远远地看到老树没事,他刚要松一口气,转眼却看到那树下吊着一个人。
他那一口气险些倒抽进了气腔里。
“曾儿?!!!”
“祖父!”
木曾见到人,顿时挣扎起来!
“祖父救我!”
陆秧秧怕吓到镇子上的人,天刚亮就招呼张百里把小蛇换成了普通的麻绳。
张百里知道就是这个人害得他昨天没吃上好吃的,于是在捆麻绳时故意勒得特别紧,疼得木曾龇牙咧嘴,狠狠地对张百里威胁“你们等着!”。
张百里听完,完全不害怕地冲他做鬼脸吐舌头,气得木曾脸更红了。
此时,一见到镇子的人来了,他马上恶人先告状。
“祖父小心!他们心怀不轨!”
他跟条砧板上的鲶鱼似的甩着自己,让灌了铅的手指向旁边边用蒲扇挡太阳、边抬着碗喝水的陆秧秧。
陆秧秧理都没理他,还在跟段峥明自在地聊天。
段峥明端着一满碗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犹犹豫豫:“阿盈确实说的是‘今天日出后,井里的水就能喝了’,是吧?”
陆秧秧咽下一口水:“放心吧,她说过了,这化进水里的药粉只管一个日夜,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就一点药效都没有了。”
段峥明听完,仰脖就干了一大碗水。喝完后,他用手梳了梳他浓密的卷胡子。
“说起来,阿盈那丫头到底跑哪去了?一个晚上都没回来,用不用去找一找?”
陆秧秧:“不用,我的蜉蝣看到她了。她就在镇子边上刨草药,刨得特别专注,还是别去打扰她比较好。”
看着越来越多的镇民在向这里聚集,陆秧秧放下水碗,举着蒲扇伸了个懒腰。
放下手,她问段峥明:“马已经休息好了吗?”
段峥明:“到今早肯定好了,一路跑回山谷没问题!”
陆秧秧点头:“那你回去把马套好,搬上行李把马车拉过来,我让萤虫去给阿盈报个信儿,等她回来我们就走。”
“好嘞……”
段峥明得了吩咐,弯腰收起碗,哼着小曲儿就往回走,一点都不担心身后黑压压赶过来的人群。
陆秧秧听着他哼的小曲儿,总觉得有点耳熟,但她刚琢磨了一小会儿,还没想出什么结果呢,镇长老翁和镇民们就已经到了老树前。
镇长急急忙忙地招呼镇民想要把孙子放下来,但他刚一靠近,就被张百里一个胳膊挡住了。
看着卫兵一样昂首守在老树前的张百里,镇长老翁不敢上前,只能压住焦急拱手地问他:“敢问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但张百里只是凶巴巴地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还被吊着的木曾见状,立马指着陆秧秧高喊出声:“是她干的!”
他悲愤交加,仿佛受尽了屈辱!
“昨晚我正在房里读书,身边的人不知为何突然一起倒下,我正惊慌,她却推门进来,说她看上了我,非要我同她行那等子事,还说她已经施法让全镇的人昏迷,我们的事不会被其他人知道。我不肯,她就对我百般折辱,最后还把我吊在这里,非要逼我点头!”
本来还悠悠闲闲的陆秧秧在他的叙述中逐渐震惊了。
“我?”
她不可置信地用蒲扇指了指自己,“看上你了?”
木曾大喊:“你既做得出,有什么不敢承认!你昨日初次见我,就一直毫无廉耻地盯着我的身上看,我离开时拒绝的意思那么明显,谁知道你竟然还……“
看木曾竟然还在污蔑,陆秧秧丢掉蒲扇,差点跳了起来!
“你怎么血口喷人!”
算算时间,段峥明应该已经把马车牵出来了,万一他们已经到了附近、这些话被晏鹭词听到,他说不定又会闹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陆秧秧忽然感觉到了困囚笼里的动静。
她僵了僵,一脸不愿面对地慢慢将头扭了回去。
在她身后不远处,段峥明正坐在马车上,不停地回头看向车厢的里面。
对上她的目光,他赶紧抬手,朝着车厢里使劲指了指,然后比划着问她现在怎么办。
困囚笼里面的动静越发得大了。
陆秧秧不用看都能想象出晏鹭词在里面生着气用邪气撞笼子的样子。
刚才的那些瞎话,绝对一声不漏,全被晏鹭词听进了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更新问题,再次给大家道个歉。
虽然我已经写过挺多本连载了,但《魔教》还是我第一次写的篇幅这么长的文,几乎是翻倍的长度,写法完全不在我写作的舒适区里,我又很想写好,所以这段时间写得一直很不顺手,心态崩了好几次。但我还是想要做一些突破的,所以这本书无论如何我都会按照原本的大纲,丝毫不懈怠地认真写完,在更新方面可能没办法很好地保证,我尽量调整,磨过这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了。
第101章
101
忽然,笼子里的动静停了下来。
紧接着,陆秧秧听到了晏鹭词的声音。
“他长什么样?”
他说:“我要看看他。”
站在前面的一群镇民也听到了晏鹭词的声音,顺着陆秧秧的视线,一起向树后的马车望去。
而陆秧秧在听了晏鹭词的话后,突然觉得这样很可行。
她连忙对着段峥明点头,示意他把马车帘和笼子上的黑布掀开,让里面的晏鹭词看到外面。
任谁看了都会知道,她成天对着的都是晏鹭词的这张脸,怎么可能会看得上木曾、还用那种费劲的办法去强取豪夺?
她连解释都不用解释,等晏鹭词看到木曾的长相,她一下子就能恢复清白!
不过,晏鹭词提出想要看木曾,是真的想要看一看他的长相,还是想记住木曾的脸、回头把他大卸八块,陆秧秧就说不准了。
但陆秧秧可不想现在惹到晏鹭词,她也懒得管木曾之后是死是活,竟然胆敢用这种事污蔑她!她的眼光才没有那么差!
段峥明第一次看到陆秧秧的示意时还有些不太明白,不知道是该将马车驶近还是驶离,但在陆秧秧的再一次示意后,他马上就心领神会地掀开了车帘。
接着,本来坐在车厢里的方为止低头下了马车,默默站在了马车的身后。
而段峥明则弯身进了车厢,用力扯下黑布,让笼子里的晏鹭词完全暴露在了大家的眼前。
这时,张百里也把倒吊着的木曾拨了拨,让他跟串风干的肉一样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正脸朝向了晏鹭词那边。
久居黑暗,突然被刺目的阳光照到,晏鹭词没有丝毫的躲闪,目光直直地在木曾的脸上扫了一下,随即声音冷冷,轻蔑又猖狂:“她连我都没有那么喜欢,就凭你的这张脸,也配她去费心?“
晏鹭词说得那样理所应当,明明还困囚地坐在笼子里,神态却睥睨众生,傲慢得几乎狂妄。
可在场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傲慢露出质疑,所有人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个瞬间便都惊得安静了。
陆秧秧看到光亮下的晏鹭词,也恍惚了一下。
陆秧秧最近每次见晏鹭词,都是阴阴暗暗地跟他躲在车厢里,车帘都不敢多拉开一点儿,虽然总是离得很近,但跟在露天的白日里看到的还是不同。
仔细想想,她的确有段时间没有这样清楚地在阳光下看到他的脸了……
艳药那晚过后,晏鹭词好像漂亮得更过分了。
那大朵本就妖艳诡谲的红花如同被浓稠血浆滋养,开得更为夺魄盛大,花脉浓郁的红色中都仿佛涌动着生命,即便是被关在了匣子里,但只需要稍微地将匣子打开一丁点,那密而长的丝蕊就会蜷曲着疯狂蔓出,缠住你最脆弱的心尖。
缠住后,它不用力,只会让你觉得发痒酥麻,总想让它动一动、用力一些;可当它真的动了,只是轻轻一扯,你就会鲜血喷涌,命丧黄泉。最可怕的是,那一刻,你还是会觉得无比欣喜,心甘情愿……
陆秧秧忽然就不想让他在外面露面了。
她抿了抿嘴唇,觉得还是把他关起来好,最好谁也别看到。
陆秧秧的旁边,见晏鹭词已经看够了人,张百里松开手,吊在绳子上的木曾马上又自己转了回去。
木曾转得头晕脑胀,一时间根本没能看清晏鹭词的相貌,模糊着听到了晏鹭词的话后还十分不忿,心中很是讥讽。
但在摇晃慢慢停止,看到镇子上其他人的反应后,他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做了件自取其辱的蠢事。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卖力向后扭头,终于在血液倒涌中看清了晏鹭词的脸。
那一刹那,他整个人的血都冷了下来。
万千的绝望在他的思绪中蹿动,过了很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强撑着喊向晏鹭词:“你怎么会被关在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