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力图证明自己之前的说法:“你是不是也是被她强迫……”
“强迫?”
晏鹭词歪着头,想了想这个词,忽然对着陆秧秧露出笑。
“不,我是自愿的。”
他的眼睛盯着陆秧秧,开心地说:“为了能留在她的身边,讨她的欢心,我自愿待在这个笼子里。这样,她就会经常到笼子里来找我玩,我们两个人待在一个笼子里,可以靠得很近……”
他越说越开心,陆秧秧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连忙两只手一起向段峥明示意,让他赶紧把布和帘子都盖上,不准晏鹭词再继续胡说!!!
随着黑布的落下,晏鹭词的声音也停下了。
他像是满足了一样,不再吵也不再闹,又安安静静地待在笼子里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良久,镇长老翁问出了声。
他的声音弱了很多,看着还被倒吊着的孙子,神色心急又无助。
众人也想起还有事没解决,纷纷看向陆秧秧。
陆秧秧也不解释,随手一挥,成群的萤虫飞舞起来,金粉在树的阴影下流沙般撒落,没过多久,一片流淌着的沙画便出现了。
沙画中,皓月当空,木曾鬼祟地拿着长锯一步步走向老树。走到老树前,他站住了脚,将长锯的锯齿靠近老树的底部……
正是昨晚陆秧秧用眼睛看到的景象。
“你……你污蔑我!”
木曾的声音很大,底气却十分地虚,“这些都是假的,是你伪造出来的……”
“我污蔑你?”
陆秧秧踢了踢木曾掉在树下的那把长锯。
“你现在倒是说说看,我污蔑你是为了什么?”
看木曾嘴唇动了动却说不话,陆秧秧继续道:“或者,你也可以说说,你倒进水井里、迷晕了全部镇民一整晚的落日散,是从哪儿来的?”
听懂了陆秧秧的话,镇长老翁终于在震惊中回过了神。
他倒吸一口气,干瘪的胸腔随着他的吸气剧烈凹陷。
喘过这口气,他瞠大眼睛,朝着木曾劈头盖脸:“你哪来的药?是不是藏药岛的那两个人给你们的?你们什么时候见了面?!”
“前几天,他们第一次来家里拜访的时候,我就和他们认识了。”
面对祖父毫不留情的责难,木曾毫无要认错的意思,语气十分强硬。
“他们也是带着诚意客客气气地上门,不过是不知情况地提了一句想要砍走老树,你们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人轰走。我看不过去,追过去跟他们道了歉。他们说,他们急需老树救人,并且跟我许诺,只要能带走老树,他们愿意拿出丰厚的报酬,足够我们富足的过上好一段日子!”
还被倒吊着,木曾气息不足,急促地缓了一口气,又继续硬气地说道:“……为了表示诚意,他们还提前给我了好些灵药,有能治愈外伤的,有能治愈风寒的,还有能治夜里无法入眠……”
说到这里,木曾停住了声音。
但他的这个停顿反倒让陆秧恍然大悟了。
她之前就奇怪,如果迷药是二芽他们交给木曾的,那为什么拿出来的是落日散呢?
藏药岛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就睡着的药并不在少数,而落日散下药时费劲不说,事后还绝对会被发现,用这个当迷药,实在也太笨了。
但如果落日散根本就不是迷药、是二芽他们送给木曾用来治夜里无法入眠的,那就说得通了,日落马上睡着,日出即刻就醒,确实很合适。
解开这个疑惑后,陆秧秧还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了。
她问木曾:“你的同伙还有谁?”
“什么同伙?”
木曾撇开脸,看都不看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秧秧:“镇子里七口井,想要赶在清晨有人打水前就将药晒足时间倒进每一口井里,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不说也不打紧,反正过了这一会儿,越来越多的人往老树凑近,镇子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了这里。
陆秧秧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陆秧秧看向木曾:“给你们落日散的人恐怕没有说过,落日散的药粉在入水的瞬间会散发出一些特殊的粉末,沾到人的皮肤上,几日不散。只要经历黑夜后再晒到阳光,那些粉末就会发出亮点,人或许看不到,但我的萤虫却完全可以找到他们……”
她尾音一落,立刻扭头:“方为止!”
站在马车身后的方为止袖口轻抬,数道细得肉眼几乎留意不到的绳子破空而出,飞蹿进人群。
下一秒,散布在人群中的六个人被细绳齐齐捆住,紧接着,细绳的顶端便被一种看不到的力量吊起,把这六个人悬在了半空!
陆秧秧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们在人群上方惊慌乱叫。
早在沙画消散、萤虫飞开后,它们就融进了阳光、无声无息地穿行进人群和房屋,开始寻找皮肤上沾有粉末亮点的人。
就在刚刚,它们终于查完了镇子上所有的人。
敢给她下药、害得她到现在都没能吃到镇子上特有的热乎饭菜,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吊起来!
被吊起来人惊慌失措,下面的人群也是一片哗然。
“琼娃?”
“勤娃?”
“竟然连麦娃也……”
“华娃?!”
六人中只有一个女孩,她的父亲也最为大惊失色:“你一个女娃,怎么敢同他们一起犯这种混事?!”
“凭什么他们能做我就不能做!”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梗着脖子喊:“要不是你们非拦着不让砍树,我们也不会想出这种招数对付你们!”
她说完,语气忽然委屈:“木曾哥说了,只要我把这件事做好,他就能给我神药,我娘吃了以后,就不会总在晚上腿疼得睡不着了……”
听了女儿的话,底下的父亲叹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救女儿。
可每当他踮起脚尖、手指快能碰到女儿的时候,绳子便会将她吊得更高一些,让他的手只能扑空。
看到这一幕,木曾忍不住又冲陆秧秧喊:“我要砍我们镇子的树,关你这个外人什么事?!你凭什么把我们吊起来?!”
见他竟然还敢如此无礼,镇长老翁大怒:“你给我闭嘴!你还有脸说自己是镇子上的人?!当年要不是望峰门的……”
“当年!当年!你们总说当年!”
木曾又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祖父。
“那是二十七年前!几个偶然路过的符师、不知道是碰巧还是真有本事地降了一场雨而已……
镇长老翁:“混账!!!”
木曾:“我说错了吗?他们自从那年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镇子这几年的雨水越来越少,去年只下了两场小雨,今年则是一滴雨都没有下,我们就快熬不下去了,他们人在哪?他们早就把你们忘了!”
木曾越说越激愤。
“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要为了几个根本就不再管你们的人,得罪来到眼前的藏药岛的药医?!金钱、灵药,他们什么都能给。颂伯的眼睛被风吹到了就流泪,申叔的手腕去年受了伤、到现在都不能抬重物,”他费劲却坚定地一一直视着他提到的人,“我问过了,你们的病,他们都能治!只要我们让他们砍走老树,他们就能给我们治病,还会给我们无数的金银,可以我们度过没有雨水的日子。一棵树就能换来这么多,我们为什么不换!”
被他提到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镇长老翁却气得打颤。
他抖着枯瘦的手臂抬了几次却没能抬起来:“他们如何想,我管不了,可你怎么能……你娘的命、你哥哥的命,甚至你自己的命,那都是靠那几位符师先生才救下来的!你看看你手上戴的……”
“又是这句话……”
木曾咬着牙打断他,粗鲁地拽掉手腕上的五彩手绳,用力掷在地上,嘶声怒吼:“我宁愿去死也不要承他们的恩情!
陆秧秧并不关心他们镇民间的争吵,她对老树砍还是不砍也没有兴趣,她只是想揪出给她下药的犯人,然后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现在,该收拾的人都已经收拾过了,她本该坐进凉快的马车、等薛盈回来就走,但在再次留意到那条五彩手绳的瞬间,陆秧秧却走不动了。
她想起来了。
尽管眼前的这条五彩手绳无论是棉线的颜色还是材料都跟她印象里的那条不同,但它们编的绳结样式却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绳结的样式非常独特,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
那个人,是阿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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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02
这实在是太让陆秧秧意外了!
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镇见到她只在梦境才见到的东西!
她弯腰把五彩手绳捡到了手里,仔细地摸着绳结看,越看越肯定。
少年河川从阿桃的手腕摘下那条彩绳、随后为她戴上桃色玉镯的定情场景在她的记忆中非常深刻,陆秧秧不会认错的,这绝对就是阿桃手腕上那条彩绳的绳结样式!
但如果这条手绳跟阿桃有关,那老树上雕出来的人像,难道是……
陆秧秧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雕刻在老树上的人像。
两个并肩少年,英气勃发,虽然五官早已被侵蚀得看不出一点模样,但那一人持符、一人握剑的姿态,的确跟少年河川和少年阿珣十分相像。
因为镇子上的人一直说降雨者是”望峰门的符师“,所以陆秧秧就没有往别处想,但现在想来,少年时的河川先生确实在望峰门学过符,他自称是望峰门的符师也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是几个人?!”
陆秧秧的语气有些急切。
她看向站在前面的木今,问得更加详细:“二十七年前,有几人来到了这个镇子?”
木今被她问得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老树:“不是那两个人吗……”
“是三个。”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旁边的人群从外围开始散开,露出了一个年近百岁的老妇人。
她盘在脑后的头发花白,精神却还矍铄,手中拄着粗实的拐杖,行动间四肢略有颤巍,但每一脚落地都落得很稳。
木曾见到她,惊愕脱口:“祖婆婆……”
镇长老翁也十分意外,急忙地走过去想要扶她:“娘,您怎么来了……”
可不等镇长的手碰到老妇人,老妇人就用拐杖重重地把他拨开。
“你自己的腿脚都不利索,还想来扶我,别带着我一起摔了!“
毫不客气地骂开镇长,老妇人走到了陆秧秧的面前,看着陆秧秧的眼睛:“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陆秧秧顾不上别的,她想问她刚才听到的话:“您说,是三个?”
“不错。”
祖婆婆压着心中的激动,娓娓说道:“当年一起来为镇子降雨的,除了他们在树上雕出人像的那两个少年,还有一个人,是个姑娘……”
祖婆婆的牙都掉光了,说话有些漏风,但她说得慢而缓,不急不躁的,仍旧能让人听得很清楚。
“……那个姑娘,满头的细长辫子,俊俏极了。她和那两个男孩结伴来到镇子的当晚,我的孙媳妇、也就是曾娃的娘,正在生曾娃的大哥,生了一天一夜,怎么都生不出来,力气眼看就要耗尽了,是那个姑娘帮着接生,这才没有出事、母子平安。我对她千万的感激,可这帮男人眼里只有那两个男孩,任凭我怎么劝说,都不肯把那小姑娘的人像一起刻上老树!”
陆秧秧听了老妇人的话,几乎可以肯定她的推测没错!
她带着自己好奇的私心,问老妇人:“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不多了。”
看着陆秧秧手上握着的五彩手绳,老妇人又想到:“但我记得,她的手上也系着一条和这相似的彩绳……”
她渐渐沉浸在了回忆中。
“……我大孙子洗三那日,正好是端午,我去给她送了粽子,她说好吃,要谢谢我,就向我要了几条细细的单色彩绳,给我刚出生的大孙子编了这条去祟的手绳。我那大孙子戴上手绳后,一直顺顺遂遂,没生一次病……
后来,过了十年,我的小孙子木曾出生了,没长多大就染上了天花,高烧几天几夜退不下,找遍了大夫,都说只能等死。我不肯放弃,把大孙子的五彩手绳取了下来,戴到了木曾的手上,他当晚便退了烧,至今平平安安……”
老妇人说着,叹息地望向狼狈的木曾,最后又看向了陆秧秧:“今天他既然亲手把这手绳摘了,便也不配再受这手绳的庇佑。小姑娘,你捡到了它,便是你们有缘,这条手绳,便送给你吧。”
镇长听到母亲的话,大惊着想要阻拦,却被老妇人一句“你当初既瞧不上那个姑娘,连人像都不肯为她雕刻,现在哪来的脸贪图她的东西?!”给重重噎住了。
而陆秧秧则完全不理镇长。
这可是阿桃亲手编的去祟手绳,绝对是件顶好的宝贝,给她了就是她的东西,她可不会再交出去!
但她收了重礼,也不好再吊着人家老妇人的重孙,于是向着绳子一抬手,绳子顿时断开,倒吊着的木曾脸朝地重重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