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把马车驾到了老树跟前,让段峥明把马车牵稳。
犹豫了一下,陆秧秧没有再走进马车,而是绕到了马车的车侧。
她踮着脚,把脑袋伸进了侧窗的帷帘里,下巴压着窗棱框,小声地问里面的晏鹭词:“我已经把马车赶到老树前了,你要怎么恢复大阵的力量?”
男孩爬到笼子边上,把她刚才拿给他的碗举给她。
碗里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鲜血,浓重的鲜血味道一下子就充斥了陆秧秧的鼻腔。
她震惊地看向晏鹭词,随后便在他的小臂内侧发现了很深的一道新伤,伤口还在向外流血,在男孩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但晏鹭词却是一副毫无痛觉的样子:“只要把这碗血倒到树根上,大阵很快就会恢复了。”
陆秧秧看着那碗血,没有伸手。
男孩的手不能伸出笼子里,陆秧秧不伸手接,他就只能将碗举在半空、等着她去拿。
而他用的还偏偏是他割伤的那条胳膊,陆秧秧只是迟疑了一小刻,晏鹭词的血就顺着他的小臂蜿蜒地向下淌去。
“我没骗你。”
男孩流着血,固执地想要陆秧秧的相信。
“你把这碗血倒进树根,阵法的力量很快就会再次强大起来。如果我骗了你,根本就瞒不了,马上就会被你发现。”
陆秧秧知道晏鹭词说的没错。
但她不伸手并不是因为这个。
她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把血碗接了过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了,我想帮你完成心愿。”
男孩开心地仰脸看着她:“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去做!”
陆秧秧却没有那么开心。
她严肃地看着晏鹭词,脸颊都气得鼓了起来。
随随便便就弄伤自己,流那么多血还完全不当一回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
她一点都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完成自己的心愿!
陆秧秧很想好好地训他一顿,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外面还有一群人在看着她呢。
她只能低下头在包袱里翻了翻,丢下一个治伤的药瓶,然后气到不行地扭头离开。
晏鹭词没有去捡那个药瓶。
他随意地抹了把小臂上的鲜血,歪着头就靠到了笼子上。
“她好像不太开心。”
男孩看着他再次流出鲜血的小臂,漂亮的眼睛里露出了疑惑。
“她为什么不开心?”
……
马车外,看到陆秧秧拿了一碗血出来,段峥明顿时担心:“会不会有问题?”
“如果有问题,我马上就进去把他打到半死!”
陆秧秧说着蹲到老树跟前,将一整碗血尽数洒在了老树长出地面的树根上。
她做好了出现变故的准备,但她想象中那种血气冲天的画面本就没出现。
几乎是一个瞬间,所有的血就被树根吸收殆尽,连一滴都没有残留。
紧接着,整颗老树散发出了充满生机的莹莹绿意,绿色的光点如同蒲公英般扬撒而起,开始飘向小镇的各处。
置身其中,陆秧秧的感觉极为奇妙。她向着老树伸出手指,绿色的光点马上落到了她的指尖,在上面灵活地跳跃。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绿点落到了她的手心和头发上。
它们莹莹发着温和的光,简直就像是缀在她发间的无数颗绿色的珍珠。
张百里连扑带抓了好一会儿,怎么都没办法让绿点靠近,看着快被绿点包起来的陆秧秧,他羡慕地不得了:“它们好像只喜欢你。”
陆秧秧这才意识到,绿点虽然四处飘散,但却跟人离得很远,除了她以外,它们同谁都不亲近。
但马上她就发现她并不是唯一的那个,无数的绿点也钻进了马车的车厢里。她不用进去看都知道,它们肯定是在围着晏鹭词。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些绿点就是因为浇灌了他的鲜血才催生的。
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又是什么她不知道的秘术吗?
陆秧秧疑惑着把手贴在了河川先生手持的黄符上,想要感受一下前后灵力的变化。
但她的手才刚刚碰上,磅礴的灵力竟就轰然而出!陆秧秧仿佛再次听到了辨恶钟的钟响,滔天巨浪的冲刷震得她连魂魄都嗡了一下!
陆秧秧连忙收手,怔了一小会儿才松出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陆秧秧又发现了不妙。阿珣的木像开始颤抖,握剑的那只手甚至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一直以来,阿珣的灵力都作为利剑在外守护,让河川的灵力能够专注地滋养小镇。
二十七年来,两股力量始终维持着平衡。
但此时,滋养小镇的这股灵力突然暴涨,阿珣的灵力却所剩无几。失去平衡,这座大阵很可能还是会出问题。
时间紧迫,陆秧秧来不及去问晏鹭词有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使劲地握住阿珣握剑的手,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将灵力拼命地灌进去!
幸运的是,她赌对了。阿珣木像的颤抖逐渐平息了下来。
也就是在颤抖消失的那个瞬间,所有已经弥漫在全镇的绿点如泡沫般砰然碎开,变成了无数莹绿色的墨粉,刹那便消失无踪。
紧接着,倾盆大雨泼天而下,雨幕成帘,浇了陆秧秧一头一身。她急忙冲回马车,甩着脑袋上滴滴答答的雨水。
外面的镇民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们仰天望着落下的雨珠,在不懂事的孩童们“下雨了!下雨了!”的拍掌欢呼中,一个、两个、三个,大人们涕不成声。
……
大雨打断了陆秧秧他们离开的进程,被雨水淋透了的他们只能折返回去,烘着衣裳等雨停。
而在他们等待的雨停的这段时间里,有两拨访客。
先到的是压着木曾来负荆请罪的镇长老翁。
在大雨中,木曾笔直地跪在地上认了错,还双手握着一把鞭子要递给陆秧秧让她随意惩罚。
陆秧秧才没有这种奇怪的嗜好!
再说,他已经为他下药的事付出过代价、被倒吊了一整晚了,她也算是解气了,因此陆秧秧根本就没有去理那条鞭子。
可木曾却觉得这是陆秧秧不肯原谅他的表现。
他闭着被大雨冲刷到睁不开的眼睛,狠狠心:“要不,你也把我关进那个笼子……”
你想得美!
陆秧秧差点没呸地冲他吐口水。
困囚笼可是他们西南山谷相当厉害的法术,怎么可能随便找一个人就往里关!
镇长老翁看陆秧秧好像真的对木曾没有兴趣,赶紧在一旁接过话:“您帮我们保住了老树,还为我们降了雨、救了我们全镇的人,请问我们能为您回报什么?”
“回报啊……”
说起这个,陆秧秧倒是的确有一个心愿:“能在老树旁边再刻一个人像吗?”
镇长老翁忙不迭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回去召集镇子里的匠人,为您刻一尊最好的木像!”
“不是给我。”
陆秧秧笑着跟他说,“是给当年三人之一的那个姑娘。”
做好人是没什么好的,总是在为他人付出,却未必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但就是因为好人难当,所以选择做一个好人,那颗心,就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
陆秧秧做不成一个好人,但她喜欢好人。
虽然不知道阿桃现在在哪儿、还记不记得二十七年前有一个镇子还欠她一个木雕像,但陆秧秧想要把它送给阿桃。
这是阿桃应得的。
她要送给她。
镇长老翁却有些为难:“这……时间过了太久,镇子里怕是没人还能记得那位姑娘的样子。”
他试着问:“若是能有幅画像……”
“你先回去等着。”
陆秧秧心里了主意。
“等画好了,我会拿去给你。”
虽然她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阿桃,只在幻境中见过由水墨画出的、没有五官的她,但这也没关系,反正河川先生和阿珣木雕像上的脸也早就没有了,干脆脸那里就空着,只把阿桃拿着弩的帅气样子雕上去就好。
而要画阿桃……
陆秧秧看了一眼方为止,想了想,又把目光望向了雨幕中的马车。
笼子还在马车里。
虽然马车上盖了一层非常厚实的油布,又贴了一整面的避雨符,肯定一滴雨都落不进去,但下着这么猛烈的大雨,马车里肯定又阴又冷,他一个人在那里,也不知道伤好没好,总让人有点不放心。
而且,她想让他画阿桃,也有另一层用意。
陆秧秧撑了把油伞,抱着从方为止那里借来的画具,在大雨打在伞面的震耳咚声里走进了马车,看向晏鹭词。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苏金散!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繁芜10瓶;37818803 8瓶;包子兄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106
过于瓢泼的大雨隔绝了很多声音,直到陆秧秧快要走到马车前,晏鹭词才听到了她的心跳。
他低头望了一眼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又看了看还没用过的伤药,伸手将伤口撕开,让血再次淌了出来,然后愉快地露出了小尖牙。
陆秧秧刚收起伞往里进,就看到了晏鹭词正在流血、还没有上过药的手臂。
她甩着伞的手慢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又有点生气了。
“不疼吗?”
她把伞竖在车厢边,自己站在了笼子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角落的晏鹭词,眼神非常冷淡。
“疼……”
晏鹭词仰着脸,可可怜怜的,就像一只被大雨淋得没了精神的小动物,睫毛都有些耷拉了。
但他却努力地露出讨好的笑,望着陆秧秧,带着小小的期望:“你能帮我上药吗?”
“不能。”
陆秧秧完全不向他靠近,声音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凉。
“我一点也不同情你。今天不管你伤得多重,我都不会给你上药。以后如果你再随便弄伤自己,我连药都不会再给你。”
晏鹭词上下浓密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
他凝视着陆秧秧,想要看出她是在说谎。
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陆秧秧的眼神十分坚定,毫无动摇,她是真的决定不给他上药。
意识到这一点,晏鹭词的眼睛里忽然就积蓄起了阴沉的暗色,如同外面空中滚滚压下的铅灰乌云!
他紧紧地盯着她,暴虐的邪气开始不受控制地一丝丝从身体里溢出来。
他以为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看到他流血,她应该马上就担心地凑过来,小心地帮他包扎,轻轻地问他疼不疼,而不是这样冷淡地、远远地站着,一腔冰凉地跟他说话!
但就在失控的前一刻,晏鹭词还是忍住了。
他要是发了脾气,他们就会彻底变回以前的样子。
他不喜欢以前。
他觉得现在很好。
哪怕要他忍住脾气、失去自由、一直伪装成他最讨厌的样子,他也想要和现在的陆秧秧待在一起。
陆秧秧敏锐地感受到了晏鹭词的邪气,但她并没有立刻对他出手。
说到底,他这次弄伤自己,是为了帮她完成心愿、是为了哄她开心,又不是想做坏事。他都受了伤了,她却这么凶巴巴地跑过来训他,他就算生气也很正常。
所以,她在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晏鹭词只是小小的发个脾气,不闹出大事的话,她倒是可以稍微地容忍他一下,等事情闹到不可开交了再出手镇压。
但晏鹭词比她想的要乖很多。
他很快就把邪气收起来了。
虽然还是委屈巴巴地红着眼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的意思,但却不吵也不闹,只是自己不高兴。
这完全出乎了陆秧秧的预料。
她以为他肯定要闹一会儿呢。
现在,他这么懂事,反而显得她特别霸道,好像是她在欺负人。
但秧秧小谷主可是最讲道理的,她一点都不霸道,而且从来都不欺负人!
为了挽回形象,虽然还在板着脸,但秧秧小谷主还是坐到了晏鹭词的笼子跟前,把镇长老翁刚才送来的油炸糖花推给他。
这是她过来前背着段峥明他们偷偷拿的,就藏在装画具的包袱里,一点也没被雨淋到。
镇长这次过来,其实还送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说是大家为了庆祝这场雨,做了很多过年才会做的吃食,现在正聚在一起吃喝庆祝。
要不是外面正下着雨,他们都想在全镇放满鞭炮!
陆秧秧对放鞭没什么兴趣,但她一眼就看中了那盘油炸糖花。
甜的!好拿!完全可以偷偷带去给晏鹭词吃!
所以她出来的时候很顺手就带上了,但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拿给晏鹭词。
看到陆秧秧给他带了吃的,晏鹭词虽然垂着眼睛,但还是拿了一块,放到了嘴里。
吃完以后,他抬起眼睛看着她:“是甜的。”
“嗯。因为你喜欢甜的。”
说完以后陆秧秧就有点后悔了。
他喜欢甜的就给他带甜的,这也太惯着他了!她可是来教训他的!
陆秧秧把背挺直:“我现在很生气!”
她气势十足地教训他:“你以后不准再故意把自己弄伤了!”
晏鹭词在吃到油炸糖花以后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但他还是不明白陆秧秧为什么不高兴:“我是想让你开心……”
陆秧秧很严肃:“但并不是非要用血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往里灌灵力明明也行得通。”
晏鹭词定定地跟她对视了一小会儿,忽然扭开脸,又往嘴里放了一个油炸糖花,把脸颊吃得鼓鼓的,不肯去看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