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落座时,张百里已经弄熟了一桌子的菜,刚把最后一锅羊肉汤热得咕嘟咕嘟冒泡。
青白的葱花浮在羊肉汤面上,汤色奶白却不油腻,看得陆秧秧肚子直叫。
她马上舀了一碗,又咕咚咕咚地从醋罐子里倒了很多醋,但抿了一口后,还是觉得味道不够,于是又从她的包袱里拿出了她从山谷小镇上带来的辣椒面,在汤上撒了满满一层。
热腾腾的肉汤下了肚,热烫和香辣呼啦啦滚进了陆秧秧的喉咙,迅速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安抚住了陆秧秧身体里那根从晏鹭词出事后就一直在紧绷颤抖、让她遍体生寒的神经。
她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陆秧秧喝这几口羊肉汤的工夫,张百里已经啃完了两根鸡腿,正在对付手里的鸡屁股。
肚子没有那么饿了,他饿到僵住的脑子也终于转了起来。
他吃完了鸡屁股,发现自己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查阿桃查得这么艰难。
他奇怪地问:“河川先生喜欢阿桃,那阿桃不就是他的夫人吗?我们去查河川先生的夫人不就好了?”
陆秧秧看着他单纯的脸,有点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段峥明却对他毫不客气:“阿桃如果真是河川的夫人,我们早就去查了,还能等到你说?”
张百里才不信他!
他对着段峥明做了个鬼脸,然后看向陆秧秧,目光灼灼地等她的话。
陆秧秧只能告诉他:“关于河川先生夫人的记载,各处都很一致,说她是位柔弱的小家碧玉,身段娇小玲珑,让人见到便心生怜惜。生了孩子后,她更是常年病着,深居简出。我觉得……她不是阿桃。”
“这个我能作证。”
段峥明紧接道,“我虽然没见过河川,但他那个夫人,我倒远远地望见过一次,确实是极为瘦小,走路弱柳扶风,一看就毫无身手,跟秧秧说的阿桃完全不沾边。”
张百里听完,还是有些不愿接受。
他连碗里的鸡翅膀都不吃了,转头盯住还没有表态的方为止,期待他说出不一样的答案。
方为止没有直接表明他的想法,而是起身又去了书案前,洋洋洒洒写了一满页的纸,补充了坊间对那位夫人生平的一些记载,并在最后,写下了那位夫人的死因。
段峥明接过纸张,草草扫了一遍,略过了纸中跟他所说大差不差的生平记载,直接念起了夫人的死因:
“……河川先生镇海牺牲,夫人闻讯,吞金殉情,死前以绳勒其子喉、欲带子共亡,未果,身亡。时年其子尚幼,因而重病数月,后由俞、程、宋、罗四人抚育……”
张百里:“这肯定是假的!”
他之前听陆秧秧讲幻境听得特别入迷,已经非常喜欢里面的人物了,所以此时,他说得斩钉截铁:“阿桃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绝对不会寻死,更不会带着自己和河川先生的儿子一起死!”
段峥明就觉得这孩子死脑筋!
他放大嗓门:“所以都说了,河川没娶阿桃,他娶了别人!”
张百里不服气,跟段峥明对吼:“河川先生那么喜欢阿桃,他为什么会娶别人!”
“哪儿那么多废话……”
段峥明撸起袖子就想揍他。
但他转念一想,倒是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河川先生没有娶阿桃,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阿桃当时已经死了?”
段峥明看向陆秧秧:“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毕竟是二十七年的场景。玄天盟成立是在二十二年前,那时河川说他刚刚娶妻,这中间隔了整整五年,说不准阿桃就是在这五年里去世,所以河川才娶了别人。”
张百里仍旧不能接受。
他觉得段峥明就是在胡说!
但谷主也默认了的段峥明的话,他不能说谷主胡说,因此只能气呼呼地对着碗里的鸡翅膀喷了一大口火,差点烧焦了鸡的翅尖。
陆秧秧沉默地把碗里最后的一口羊肉汤喝掉了。
段峥明说的这些话,她早就在心里想过了,因此她才一直在问河川先生少年时的事情。
可就算她已经把幻境中所有和阿桃有关的细节都说到事无巨细了,但问到最后,仍旧没人见过阿桃,没人听过阿桃。
这条线索,延伸出去的是一片空白。
施展“扼颈”的人到底是谁,仍旧毫无头绪。
但陆秧秧没有气馁。
她把空碗放下,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即便‘扼颈’威力巨大,想要越过灵力差距的鸿沟、束缚住像晏鹭词这样拥有庞大灵力的人,施术者还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陆秧秧说道:“我在藏书阁的一本书里看到过,山谷中曾有一名灵力低微的人想要‘扼颈’外面的一位强者,可在咒术立成后,他的双腿却不能再动了。直到他惊恐地解开了‘扼颈’,他的双腿才慢慢恢复知觉。”
段峥明听明白了:“你认为对姓晏那小子使用‘扼颈’的人,一直在付出着瘸腿的代价?”
陆秧秧:“未必是腿瘸,也可能是身体上的其他代价,但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这是一个思路,但太过宽泛了。”
薛盈用饭前将口脂擦去了一些,方才吃饱后便回屋重新补上了颜色。此时的她站在饭桌边的一座烛台旁,正垂首换着一根快要烧尽的蜡烛。
“玄门中每年伤残者无数,光是明面上,常年带伤好不了的就有个几百,暗地里藏着掖着的更不知道有多少,要是光凭这一点去找,无异于海底捞针。总要有些其他的……”
薛盈话未说完,忽然收了声音,向着门外漆黑的院子抬眼望了望。
陆秧秧也起了身。
她边走向屋门,边忍不住感慨:“这种天气,也会有客人来啊。”
说着,她推开了屋门,一阵淬着寒意的狂乱疾风立即灌进屋子,挥灭了大半燃着的蜡烛,把方为止还没来得及压住的纸张刮得飞天!
陆秧秧没提防,也被风呛得迷了眼睛。
但她顾不得自己,连忙一手一个地把站在门外、披着透湿斗笠正要敲门的宋芦和宋芽拽进屋,随后使劲关紧了屋门,把呼啸的风雨关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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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109
屋外爆裂的风声随着屋门的关上,变得轻了一些。
薛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吩咐张百里喷火,将屋内被刮灭的蜡烛一一点燃。
很快地,屋子的亮度和温度慢慢升起。
陆秧秧抖了抖头顶同冷风一起扑过来的雨粒,靠着烛火的光亮看清了刚进来的藏药岛二人。
宋芦、宋芽兄妹也在这场雨中湿透了,但他们二人却似乎完全没有被寒意侵染,站得稳稳当当,毫不瑟缩。
二芽已经恢复了女孩的装束,虽然块头还是高高壮壮,但面容却很清秀,真实的眉毛细细弯弯的,一点也不显得凶。
见陆秧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二芽故意举起胳膊,一铆劲儿鼓起了她强壮的肱二头肌,然后就被她大哥打了头。
宋芦:“老实点!”
教训完亲妹,宋芦转过脸对着陆秧秧恭敬道:“是我对二芽疏于管教,请您见谅。方才,我见院门大开,便擅自进来了。此次……”
“阿嚏!”
冷雨还是让陆秧秧打了个喷嚏,打断了宋芦的话。
见陆秧秧捂着嘴、看起来还有喷嚏要打,宋芦连忙从怀中拿出几颗药果,想要递给陆秧秧,却被手持烛台的薛盈拦住。
见到薛盈并不友善的提防眼神,宋芦当即反应了过来,将药果收回。
“失礼了。”
他向陆秧秧抱歉道,“我忘了您这里有位医术高超的医者,是我班门弄斧了。”
薛盈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
她将烛台的火苗靠近陆秧秧的脸,并将一粒木渣般的碎粒丢进了火苗中。碎粒落入火中,发出了几声如同柴火烧裂时噼里啪啦的声响。
声响一起,陆秧秧鼻尖想要打喷嚏的痒意便随即消失了。
陆秧秧放下捂着嘴巴的手,手指蹭了蹭鼻尖,问向宋芦:“这么大的雨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芦的目光正被薛盈的巫术吸引,面露惊讶。
听到陆秧秧问话,他马上又转回了视线:“此次拜访,是想来向您辞行,我们马上就要出镇赶路了。我担心再拖延下去,阿茶的事会出变故。”
陆秧秧理解地点了点头。
宋芦说完,神色间却显出了犹豫。
他略微思索了一番,才作出决定般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
“您此次帮了我大忙,我本想拿出手中最珍贵的几本祖传医书献给您表达感谢,但如今亲眼看到您身边这位医者的本事,那些医书便显得过于浅薄、拿不出手了。”
他说着,从锦囊中倒出了枚大小不同的红泥方印。
两块方印的柄处,分别刻着宋芦和宋芽的姓名,而方印的底部……
陆秧秧眯了眯眼睛,隐约看出上面刻着的是兰花柳叶交织而成的图案。
兰花与柳叶,是藏药岛的标志。
宋芦:“这是我和二芽收到的方印。带着这块刻有特殊咒文的方印,便可参与今年藏药岛秘境的试炼。”
他坦言:“藏药岛秘境内风险难料,每次秘境打开,试炼的人中总会有死伤出现。本来,我为了阿茶,想着即使赌命也要前去一试。如今得了您的帮助,这方印便用不上了。若您不嫌弃,我便将这两块方印献给您。秘境虽险,但稀世珍宝数不胜数,您身上刺有藏药岛的兰花,身边又能者甚多,说不定真的能够在秘境中走到最后、带出宝物。”
陆秧秧看着那两块方印,很快就回想起了她阿娘留下的一些文书。
里面有提到过,二十四年前,连乔听说藏药岛秘境将开,便在岛屿附近乱逛,正巧看到那个自诩“双刀尊者”的郑丁在调戏小姑娘,于是揍了他一顿、扇掉了他的门牙。
获救的小姑娘是个门派的大小姐,对连乔又是感激又是崇拜,拉着她说了好多话,得知连乔对秘境感兴趣,便很轻易地帮她做了个假身份、拿到了一枚方印。
文书中描述的方印,同陆秧秧眼前的十分相似,确实是参与藏药岛试炼的信物。
不过,陆秧秧虽然对她阿娘去过的秘境很感兴趣,却并没有非要去一趟的打算。而且她现在也没有跑去藏药岛的心情……
然而,就在陆秧秧想要拒绝时,薛盈却出了声:“拿着。”
陆秧秧意外,转头看她。
薛盈语气淡淡:“既然给你,你拿着就是了,不拿白不拿。”
陆秧秧还以为薛盈肯定讨厌死了藏药岛的东西、一定不会要……
但既然薛盈都主动开口让她拿着,陆秧秧自然也就接下了。
宋氏兄妹送完了礼,便告辞准备离开。
看到他转身,陆秧秧忽然心思一动:“对了,你们藏药岛对玄门中的病人应该很熟,玄门中有没有‘莫名’身体残病且久不能愈的人?
“莫名?”
宋芦听懂了陆秧秧这句话中重音的意思。
他思索道:“玄门中身体残病且久不能愈的人不在少数,但如果说莫名,我能想到的只有藏药岛如今的岛主,宋赋。“
陆秧秧的眼睛不自觉睁大了。
屋中的烛火映在她的眼睛里,火苗微微地开始晃动。
宋芦继续道:“宋赋自十二年前的某天起,便不再开口说话,对外称是习得了一种藏药岛的秘法,为了更好地守护岛中的药草,故而闭口修行。”
他顿了顿:“我家世代侍奉岛主,祖祖辈辈,从未听闻有这种秘法,因此,我一直心中存疑。不知这属不属于您问的‘莫名’?”
宋赋多年不能言语,这件事在玄门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屋子里的人多少都听说过。
可放到此时,如果深思起来,就连还没有完全理解事态的张百里,都背后发凉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对不上啊。”
待陆秧秧将藏药岛的两人送走后,段峥明仔细将宋赋的事思索了一番,觉得问题甚多。
“宋赋从十二年前就不再说话了,那个时候,姓晏那小子才多大?他一个幼童,就算灵力再强大,宋赋想要杀他,那也是易如反掌,何必要用上‘扼颈’,连累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哑巴……”
方为止忽然沉吟:“不能、杀。”
段峥明一愣。
“这倒是一种可能。”
不等段峥明说什么,薛盈先接过了方为止的话。
“宋赋被他知晓了秘密,却又不能杀他,那就只能想办法封住他的嘴。其余的禁言术都不能保证他在成长后不将它们强行破开,因此只能动用‘扼颈’。”
段峥明诧异极了:“那小子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把宋赋逼到走出这一步?”
段峥明不解到开始抓胡子,都快把蜷曲的胡子给捋直了。
“宋赋当时可早就稳做藏药岛岛主了,哪有什么人是他不能杀的?而且那小子当年那么小,能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让宋赋害怕成这样?如果是藏药岛奴隶尚存这事儿,倒还能说得通,但又说是因为阿桃……”
他再次眉头紧拧,万分不解地问:“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也是此时屋子里所有人在心中发问的。
虽然关于宋赋的思考只是猜测,除了他闭口不言十分蹊跷外、并没有什么指向他的线索,但如果阿桃的这条线难以继续,他们能着手去查的仍旧只有晏鹭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