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没错,往里灌入灵力也行得通。但每次他受伤流血以后,陆秧秧都会对他很好、都会对他心软,他以为这次一样也会奏效,没想到这一次她却对他一点都不好、甚至比平时还要差……
陆秧秧看着他鼓囊囊的脸,手痒得不行,没忍住凑过去用手指在上面戳了一下。
软软糯糯,又凉又滑,手感好的不得了!
陆秧秧没经受住诱惑,又用手指在上面多蹭了几下。
她的手指还没有收回去,晏鹭词就转过了眼睛,迷迷茫茫地看着她,像是奇怪她为什么又不生气了。
陆秧秧清了一下嗓子,决定恢复威严。但还没等她往后退,晏鹭词就把他鼓着的脸颊贴到了她的侧脸上,软绵绵地蹭了蹭。
陆秧秧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又来了。
她仿佛整个人埋在棉花堆里,失重着弹来弹去落不到地。又仿佛她的心脏本来就是一团轻飘飘的棉花,毫无重量地浮在那里,连跳动的声音都没有了。
晏鹭词规规矩矩地把嘴里的糖花吃完,看着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生气了,但他想弄明白陆秧秧的想法。
陆秧秧:“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你不想看到我受伤?”
晏鹭词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但他似乎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惑心术吗?你担心我会受伤死掉、通过惑心术牵连到你?”
他觉得陆秧秧很奇怪:“我才不会因为这点伤就死了。”
陆秧秧觉得他才奇怪呢!
“我是因为担心你!受伤虽然不会死,但是会流血!会疼!不到必要的时候,根本就不应该主动让自己受伤!”
她一口气把话喊完,然后继续凶到不行地把药瓶塞到他的手里!
“把药撒上,自己处理伤口!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故意弄伤自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次绝对不能心软帮他包扎,不然她前面说的就全白费了!
晏鹭词看着手里的药瓶发了一会儿愣,然后低头往自己的伤口上撒药。
但他撒得一点都不专心,把药粉倒得到处都是。
陆秧秧看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树林里捡到了一条小野狗一样。
要教他不能随便往泥潭里面钻,要教他不能到处乱碰、碰坏东西,要教他不能随便乱咬人,还要教他不能去做危险的事儿。
麻烦的事情一件又一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晏鹭词包好了伤口,看了看陆秧秧,爬着凑到她跟前,把她往怀里抱了抱。
然后,他就开始盯着她看打量。
那种目光,就仿佛她是天底下最难懂、最古怪、也最危险的人,他要耗费非常大的精力才能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不要留在她身边。
过了好一会儿,陆秧秧都快要被看到心里发毛了,晏鹭词终于说话了。
“你别不理我。”
他乖乖地、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你教我,我都会学。”
男孩的样子同之前的没什么差别,但如果仔细地去看,就能发现,他的眼眸深处竟藏着从未有过的、真实且深切的忐忑。
他就像一只一直藏身在硬壳里的幼小蜗牛,靠着坚硬的外壳在世界上存活。他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感受,这样就可以将路上的一切都肆无忌惮地尽情碾过。就算有了想要的东西,他也不过是打着主意将她扯进他的壳里,至于她会不会因此被磨得血肉模糊,他并没有那么关心。
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想要离壳外面的她更近了。
他第一次没有继续把她往壳里面扯,而是主动伸出他柔软的触角,想要去触碰一下外面的她。
可那个世界对他而言太过的陌生和未知,很可能轻易地就把他稚嫩的触角磨得鲜血淋漓,他很害怕,但又坚定地想要赌一把。
陆秧秧听了他的话,手指又蜷压在手心上了。
虽然麻烦的事情一件又一件,但是,好像也没有那么得麻烦……
“如果以后你都愿意学……”
陆秧秧脱口说着,忽然顿住。
她想要给他一个承诺,但她发现,她竟然什么承诺都给不了。
晏鹭词在听到“以后”时眼睛倏地亮了,他歪着头,等她继续说。
过了一会儿,意识到她不会再说了,他的神情黯淡了下去,眼睛里的星星渐渐不见了。
此时,陆秧秧却再次出了声。
她问晏鹭词:“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等晏鹭词回答,她继续讲:“我来自西南山谷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外面都在传,魔教教主心狠手辣,为了夺权,弑父杀母,将山谷里不服的人屠杀大半。那些,全是假的……”
说着,陆秧秧的鼻子有点发酸。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些话。
被外面那样传,她怎么可能不委屈。可她不仅不能解释,甚至还要靠着这种传闻让世人惧怕、让他们不敢跑过来攻击山谷……
把哽咽吞回肚子里,陆秧秧决定讲一些开心的事情。
“我阿爹是被我阿娘从长乐宫程娇娘的婚宴上抢回来的。”
她兴致勃勃地开始说。
“他原本是个很厉害的琴师,但因为遇难受过重伤,在遇到我阿娘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不能再弹琴了。
说起来,他那次遇难,还是我阿娘救了他。
二十年,我阿娘为了追杀殷缇,正好到了长乐宫附近,结果殷缇没看到,却看到了受伤的我阿爹,然后英雄救美。
那个时候,程娇娘已经在着手举办和我阿爹的婚宴了。我阿爹其实不想和她成亲、他喜欢上了我阿娘!但程娇娘把他的同门都关了起来、逼着他不得不去。所以婚期邻近,他还是同我阿娘辞别,准备去娶程娇娘。
我阿娘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于是没几天就杀进长乐宫、救出了我阿爹的同门、把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紧接着她就单枪匹马闯进了婚宴,把我阿爹抢回了山谷!”
陆秧秧告诉自己,试一试。
她一直在拼命地推开晏鹭词,虽然多少有宋谶的缘故,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晏鹭词这个人无法掌控、来路不明,她没办法信任他。
但如果,她试着向他坦白一些,那他会不会也把他的事情讲给她?
要是知道了更多他的故事,她对他的戒心不再那么重,是不是就可以想一想他们的“以后”?
说完她的阿爹阿娘,陆秧秧看着晏鹭词:“你呢?”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家人,是什么样子?”
晏鹭词没有回答。
他看了看她,沉沉地垂下了眼,整个人都陷入了死气的沉寂。
陆秧秧有些失望。
但她也没有特别难过,毕竟谁也没有保证她说了以后他就会说。
陆秧秧把画具向他推了推,小声说:“等你手好了,帮我画幅人像吧。”
晏鹭词像是想要弥补他方才的沉默,急急忙忙地抬头拉住她的手:“我用右手,现在就可以画。”
陆秧秧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努力收起自己刚才的失望,重新振作了起来。
是她太着急了!
晏鹭词现在已经很好、很乖了!她要知足一些,慢慢地来!
于是,她打起精神,开始跟他形容她在幻境中见过的阿桃:“个子高挑,头发有这么长,编了一头细细的辫子,每一根辫子里都编进了彩色的细绳……”
陆秧秧认真地回忆着,连说带比划。说着说着,她发现晏鹭词的笔尖慢慢地停住了。
这是陆秧秧原本找他画阿桃时最想要的效果,可是现在,她却没那么想问了。
但晏鹭词却开口了:“你为什么要画这个人?”
“刚才镇长来问我救了镇子想要什么回报,我说我想把这个人刻到老树的旁边,让她和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起。但镇长说他们记不清她的样子了,所以我得给他送一副画像过去。”
陆秧秧看着画纸上已经有了轮廓的阿桃,“当年明明是三个人一起救了镇子,她没被一起刻上,肯定很不开心。”
晏鹭词没有抬头,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的:“你为什么要为她做这种事?”
“我喜欢她。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陆秧秧继续看着阿桃的画像,“要是可以的话,我很想见见她,跟她交个朋友。”
晏鹭词久久地垂着头,睡着了一般。
外面的雨更大了。
马车里两人的呼吸声被完全盖住,只能听到外面越发狂暴的落雨声。那震天的声响简直要把马车的顶棚砸出窟窿。
“你见不到她。”
忽然,晏鹭词抬起了头。
明明马车里仍旧干燥,他的眼睛却潮湿得仿佛淋在大雨里。
他就这样看了陆秧秧许久,久到陆秧秧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却蓦然出声:“她死了。”
这三个字的话音刚落,不等陆秧秧做出任何反应,晏鹭词的脖子上陡然浮现出一串串金色的复杂梵文,梵文发出刺目的金光,如有实质般深深烙进了他脖子的血肉里!
下一瞬,金光与梵文散尽,晏鹭词的脖子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刀刃重重割喉划过,突然出现一道极深可怖的伤口!紧接着,大量鲜血喷溅而出,晏鹭词眼中的色彩瞬间灰暗,整个人轰然歪倒,再无声息。
一切都发生在陆秧秧的一个眨眼之间。
陆秧秧看着血泊中脖子仍在不断涌出鲜血的晏鹭词,怔怔地又眨了一下眼。睫毛上的血珠于是落了下来,落过她眼前的那一刻,把她的整个世界都染得通红一片。
伤到晏鹭词的是一种强大且狠毒的禁言术。
它比世上所有禁言术的威力都要强。
它足以克制比施术者强大数倍的敌人。
它是西南山谷十二年前那晚丢失的第三样的东西。
它叫“扼颈”。
这时,这场大雨的第一道惊雷终于破空炸开,一声雷暴让陆秧猝然惊醒!
她如同被大雨的寒意侵染,浑身颤栗地跑出马车,被她放在外面、已经倒下的油伞绊了一下后,踉跄地冲进了雨幕里。
“薛盈!!!”
她的声音在爆鸣般落地的大雨中消散,根本没能传进屋子。
第二声,她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嗓子一瞬间便嘶喊出了血气。
“薛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派大星、江晚正愁余、冰镇西瓜10瓶;限时钟意、中午是半夜5瓶;啦啦啦啦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107
薛盈看到晏鹭词的伤势也惊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多问,紧急地给他的伤口洒了止血药,接着便让段峥明把晏鹭词平稳地抱回屋子,自己则先跑回了屋子备药。
陆秧秧跟在段峥明身后,一路看着段峥明将晏鹭词放到了屋子中间的床上。
在这期间,晏鹭词的血一直未停,成串的血珠从他的脖侧滴落,混进地面的雨水中。
屋子里,薛盈已经将各种浓稠的药浆混在一个碗里,见晏鹭词的脖子还在涌血,她走到晏鹭词身边,果断地拿出匕首对着自己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划了一刀,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她趁着血未滴下,立马将手指伸进盛着药浆的碗里,接着两指并拢,用力将药浆涂在晏鹭词的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圆环图腾。
最后一个图腾的圆环衔上的瞬间,晏鹭词脸上涂了药汁的各处如同滚烫的铁器落入了冷水般刺啦冒烟,他整个人如虾般忽地躬身仰起,喉间涌出的血量顿时减少!
薛盈松了口气,抬起手腕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
接着,她又忙碌起来,拿出数个带有绿锈的铜盆摆在晏鹭词四周,随后将大捆味道极冲的干枯黑枝丢进铜盆里,用火点燃,屋子里转眼被腾起了呛人的烟雾,屋子里的人也很快就被烟雾笼罩。
浓烟中,薛盈面不改色,边碾碎着更多的药草不断丢进铜盆,边念念有词地低吟起无法被其他人听懂的咒音。
烟雾随着她的细密的声音慢慢扭曲,缓缓地浮向了晏鹭词的身体,徐徐将他包裹缠起。
而薛盈的身后,方为止一直默默地帮她处理药草,动作熟练利落,不用出声就能把薛盈需要的一些都准备稳妥、递到她的手里,旁人完全插不上手。
看了一会儿,陆秧秧知道自己在屋子里也帮不上忙了,眼见薛盈篮子里的药草越来越少,于是她便披蓑戴笠地跑到了下着大雨的镇子边上,开始帮薛盈摘药。
她离开时,段峥明正带着一身的雨进到马车清理里面晏鹭词的血。张百里则蹲在门口死死守着,谁来都不许进。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肃然,如同此时天上密布的厚重黑云。
……
屋子里浓重的熏烟燃了一整夜。
清晨时,雨已经下累了,开始变得淅淅沥沥。
在又一篮子药草用尽后,薛盈的手总算停了下来。
她到铜镜前看了一眼自己此时熏花了的妆面,立马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自己到里间好好沐浴了一番,然后才顶着重新画好的美艳妆容,娉婷地调着耳朵上没有完全戴好的贝母耳坠走出来。
“感谢这座镇子上的药草吧。”
在陆秧秧眼巴巴的目光和其他人的正襟危坐中,薛盈张开了她用色泽最盛的口脂一笔笔勾勒出来的饱满嘴唇。
她垂下用炭笔刻意描深的蛾眉,将手泡到滴了花汁的温水里,轻轻地捏揉着,“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也不会留下大碍,但什么时候能醒,我就不知道了。”
陆秧秧吐出了一口气。
但比她吐气声更大的却是段峥明。
“能把命保住就行。”
段峥明听完薛盈的话,几乎是瞬间都瘫坐到了椅子上。
他心有余悸,脸都有些发白:“秧秧,咱真得赶紧把你身上的惑心术给解开。这要是再来一次,他人救不回来就算了,万一真的牵连到了你的性命,我死没脸去见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