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力气太小啦!太慢啦!”
后院正是所居屋子背面所对,五师兄不知什么搬来个小椅子坐在容玖玉身边,还将容玖玉推到那颗梧桐树下。
听见落闲的劈柴声,两手撑着脑袋,正眨也不眨盯着容玖玉的五师兄,嫌弃地侧过头来。
落闲抿唇不语,抽出铁剑,再次提起对准方才的地方又狠狠劈下去。因为力气流失,这次竟然连半个手指甲的深度都没有。
“按你这样来,我们这一天都别想吃饭了。”五师兄语气里满满的嫌弃,见落闲余光看过来,他轻咳了声,装作一副高深的模样道:“劈柴可是要讲究功夫的!”
“全身用力至一点,先是脚趾,小腿,腰间,而后运转到手臂,悉数汇聚于手腕之后,感受手中的剑柄,明白手中铁剑的弧度、大小、它们的材质、它们的温度,找到最适宜的那个点,将所有的力汇聚至那个点上,然后……”
“咔擦!”
五师兄双手从中分开,大眼睛一弯:“柴就劈开啦!”
落闲不动声色捏了下手中发凉的锈剑,抬起铁剑的时候,脚尖轻动,身子绷直,一息后再次劈了下去。
可惜,还是不到一指甲的深度。
不远处的五师兄看得直摇头,嘟囔道:“太笨啦,太笨啦。”
见落闲又一次立好圆木,再次劈起来。五师兄收回目光,撑着脑袋,看着没有斗篷遮盖下的容玖玉。
亮晶晶的眸子闪着光,撑着头的手指忍不住动了下,似乎很犹豫般。手指伸直后又弯了回去,弯了之后又情不自禁伸直。
最后他确实按捺不住,一只手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往容玖玉斗篷下干瘪的手靠去。
大眼睛眨也不眨仔细盯着容玖玉半张腐烂的脸,终于,指尖触碰到了。
食指往后缩了一下。
停在半空中,继而又前往伸,这次很是大胆地停在上面。
天色渐明,东边晨曦已起,朝霞绚丽夺目。
睡懒觉的人起了,打着哈欠的师父,以及睡眼惺忪的几位师兄,来到院子。
落闲鬓间发丝早已被细汗打湿,因为修士皮肉细嫩,掌心、手指已经磨出好些血泡,动一下便疼得厉害,不过她并未停下来。
几人瞅了瞅地上一双手指都能数得出来的柴木,老头笑道:“小落啊,你这还得多需练练啊。”
落闲神色未变,拔出劈在圆木里的铁剑,“好。”
老者一笑,旋即严肃看向梧桐树下,已经睡着了的五师兄:“小五。”
“知道啦。”
靠着轮椅边睡着的五师兄伸了伸懒腰,揉着眼睛,走向厨房,一边走一边嘀咕:“一群懒鬼。”
大抵因为没有灵气的缘故,前些日子方服用的辟谷丹跟着失去了效用。仅才劈了一个多时辰的柴,落闲便感觉腹中空空如也,这种饥饿的感觉已经好几年没体会过了。
因尝试着按五师兄所说的去做,所以如今不仅手掌、手腕、手臂,全身上下都酸软得厉害。
落闲自知自己并非天赋异禀之人,悟性也不如何,五师兄说的话盘旋在脑子里,但依旧找不准法子。
晶莹汗水顺脸颊而下,每次抬起铁剑时,她就能看见对面的十一师兄。
若是十一师兄瞧见自己当年在山洞遇见的那个即将被饿死的小弟子,如今依旧这般无用,甚至连个柴都劈不好,不知又该说什么了。
随即落闲双眼一弯,他这人看似嘴毒,实则压根说不出什么中伤人的话。
大抵知道了,顶多说一句:怎还是这般无用?
饭桌上,七人围桌而坐,暖黄朝阳透过窗子照进屋内,落在少得可怜的几碟菜盘子上。不知是不是光的原因,落闲竟觉得眼前这些简陋的菜,一时间无比诱人。
老头敲了下桌沿,在所有人看过来时,老头难得拿出一派之长的气势来,挖出自己作为师父的一点良知。
他道:“小落乃你们师妹,今日方入门,劈了一上午的柴,又饿又累的,都让着点。”
各位师兄:“好。”
老者点头:“这才是我们无名派的作风……”
话音方落,老头眼疾手快就要端盘子。
有人先他一步抢走,正是二师兄:“死老头,你那点臭德行谁不清楚?”
落闲竹筷还停在半空中,饭桌上已经风卷残云一扫而空,连个盘子都没有。
吃饱喝足,打着嗝,揉着肚子的五师兄难得好心道:“老头子说了,饭场如战场,一到桌边,所有人都是你敌人!”
“这群不要脸的臭东西,什么不能做?”
“当初为了抢饭吃,大师兄故意咳嗽,把唾沫星子弄上面。”
落闲:……
“二师兄为了引开我们注意力当场给我们绣了副春宫图。”
落闲:……
“三师兄故意脱衣服,嘿,不过他那招对我们不管用,没一个搭理他的。”
落闲:……
“四师兄脑子笨,抢不过,又是哭又是嚎的,捂着耳朵都能听到,烦死了。”
落闲:……
“那个臭老头子啊,他更没用,就会忽悠人。他的屁话,你千万别信。”
落闲看着瘫在椅子上的五师兄:“你呢?”
五师兄嘿嘿一笑,得意地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小声道:“我虽然抢不过,但我是做饭的。”
明白了。
所以就是提前偷吃。
听了五师兄的话,落闲抹了把脸,肚子饿的不冤。
重新回到后院,落闲再次劈起柴。
吃饱没事干的几人,优哉游哉逛到后院,一群人挤在梧桐树下,围着轮椅上的容玖玉打转。
二师兄盯着人,认真道:“骨头虽烂了,不过瞧这身清秀匀亭的绝美骨相,相貌定是顶好的。我看,老三连一半都及不上。”
落闲听见有人夸自己的十一师兄,心中高兴,跟着道:“自然。”
素来自诩最好看的三师兄,俊眸冷冷瞥了眼落闲,哼了声,倒也不反驳。
这一天,三顿饭,落闲一盘菜都没有抢到。
嚼了两颗下等辟谷丹,根本感受不到体内灵气的存在,也没有任何饱腹感。
从天未明开始劈柴,劈到星河漫天。虽然劈柴速度依旧慢,但好在劈完了。
在最后一截圆木劈裂的时候,落闲脚步踉跄了下,铁剑杵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剑。
掌心磨出的血泡全破,整个手掌鲜血淋漓,虎口震裂。落闲取出巾帕简单缠了一下,擦干剑柄上的血,随后递还给五师兄。
约莫确实无聊,整整一天,几个人兴趣还没消下去,而且和五师兄一样搬来了凳子围着容玖玉。
五师兄收过铁剑,指了指厨房,道:“老头子说,好歹你是新徒弟,他特意为你准备了入门礼,让你劈完柴就过去。”
“好的。”
虽然落闲对这什么入门礼不抱任何期待,但一进厨房,扑面而来的浓重腥烂腐臭味,直接让她胃里翻腾搅动。落闲强行忍住,这才没有干呕。
用布裹住鼻子的老头,正用木棍在锅里搅和,见落闲来了,赶紧招手:“乖徒弟,来来来来,这是为师特意为你准备的药浴,你瞧瞧喜不喜欢?”
落闲屏住呼吸,来到锅边,看着里面浓绿发黑粘稠的玩意咕噜咕噜往外冒泡,认真看,还能看见里面断节的蜈蚣、蜘蛛的长腿、蝎子的壳……
饶是进了蛇窟也能面不改色的落闲,眉梢微不可闻蹙紧。
老头子一本正经道:“这可是我费了好长功夫,里面的蜈蚣,蝎子,蜘蛛什么的,可是我亲自让他们去抓的。啊,这里面还有血草,黑笼藤,还有浸泡了蛇血的泥土,还有还有。”
听着老头每说出一样东西,落闲眼尾不禁跟着一跳。
“每一样都是好东西啊。”
“来,为师的一番苦心,你可莫要辜负了。”老头迫不及待把棍子递给落闲,“已经可以了,你快拿去沐浴。”
说完,老头冲出厨房,隔了老远,落闲还能听见老头如释重负的声音:“太臭了,臭死老夫了!”
落闲:……
她蹙紧眉看着一锅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良久,叹了口气。
房中安安静静,浴桶里盛满了粘稠的东西,解下缠住掌心的纱布。劈了一日的柴,手腕已经肿起,两条手臂从酸软到麻木,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跨进浴桶。
一刹那,酥麻刺痛传遍全身,尤其手腕和手掌,触碰到这粘稠汁水后简直撕心裂肺的疼。
难以忍受的臭味和着痛楚双双袭来,加上疲劳了一天,落闲脑袋发晕,靠着浴桶边竟是昏睡了过去。
睡了多久,落闲也不清楚。
直到再次被臭味臭醒,浴桶中水已经凉了,隔了一段时间,这东西不仅臭味没变淡,反而越发得刺鼻。
看着全身因沾了粘稠汤液而黑乎乎的,落闲起身,重新打水再次清洗。
洗了足足三次,身上臭味这才消失。落闲推开窗,让空气吹进来带走臭味,不然等会儿带十一师兄回来歇息的时候,该熏着十一师兄了。
擦干水,披上衣服,手掌上裹好纱布。
落闲来到后院,月光皎皎,梧桐树下,树影斑驳,六人依旧围着容玖玉。落闲看不清他们脸色,却敏锐察觉到气氛颇为严肃。
老头捻着胡须上下打量了番落闲,道:“收拾好了?”
落闲:“嗯,已经好了。”
“过来吧,既然你已是无名派的弟子,那随你一同入门的也应乃本门之人。”
与平常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语气不同。
老头一双精明眸子让投下树影遮住,看不清里面神色:“讲讲吧,这究竟怎么回事?”
第17章 血淋淋的真相
落闲脚步止住,她环视着梧桐树下的六人,最小的五师兄手还扒在轮椅上,勾着容玖玉衣衫一角。
“好。”
落闲来到容玖玉身后,在六双眼睛注视下,她伸手放在容玖玉双耳处。
在找到十一师兄这些日子,只是提到十一师兄或者容玖玉这两个名字,便会让他惊惧异常。
她不想再让十一师兄听见有关以前的任何事情。
掌心覆住后,落闲垂眸,一字一句从十一师兄的身世,缓缓道来:“他名为容玖玉,乃应天宗宗主之义子,也是宗主亲传弟子,宗内皆称十一师兄。”
“听闻十一师兄方出生,家族便惨遭灭门,幸得应天宗宗主路过,拾到此子,十一师兄才得以保全性命。”
“嗤。”有人冷笑出声。
落闲未理,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十一师兄之事全部道来。
至于十一师兄与她在山洞中足足逃命一个多月的事,她只是简简单单用了身受重伤、双目失明的十一师兄救了她一命带过。
之后十一师兄晋升元婴。
应天宗宗主无故升起皇天钟。
方晋升元婴第二日,便急不可待前往大衍皇朝。
说到大衍皇朝时,落闲清晰感觉气息压抑了许多,没来由的威压笼罩在心头,让她颇为不适地蹙眉。
直到大师兄因夜风吹过,轻咳了好几声,落闲方才感觉稍微舒适了些。
打断落闲话的大师兄,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咳,咳咳,你继续。”
再后来便是一年后突然传来的十一师兄身陨的消息。
凄凉冷风中,落闲的声音带上凝结成冰的寒意。
她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全部按压下去,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叙事者,没有掺杂一丝自己的想法和偏见叙述着自己所见的一切。
她说,十一师兄身陨,应天宗少宗主从药谷回来。
而且少宗主和十一师兄容貌相似,年龄相仿,灵根天资几乎一模一样,连修为都一模一样。但他们说少宗主乃七九元婴紫雷劫,而十一师兄当时渡的仅为五十六道元婴雷劫。
最后,落闲说她接了黑岩村的任务,刚到黑岩村便遇上一个金丹修士,而她则在黑岩村不远的蛇窟中找到不人不鬼,本该已经身陨的容玖玉。
落闲说完,一阵死寂的沉默。
三师兄相貌最是不俗,人最为懒散,但也是他第一个先出声问的。
俊美脸上似笑非笑,他问道:“少宗主身子虚弱?”
落闲点头:“是。”
他又问:“容玖玉晋升元婴时,皇天钟足足遮挡了三日有余?”
落闲点头:“是。”
他再问:“应天宗宗主大徒弟莫少云乃药谷少谷主?那药谷与应天宗关系匪浅咯?”
落闲点头:“是。”
他笑道:“黑岩村那个金丹修士就是应天宗的第十位徒弟,许瑢,也就是他曾经救过的那个吧。”
落闲再次点头。
这次三师兄没有再问,他来到容玖玉身侧,在落闲疑惑视线中,伸向斗篷下另一侧还未腐烂的手。
指甲轻而易举似纸般划破干掉的皮肤。
“你在干什么?!”
三师兄看了眼落闲,“别急,既然从手肘处连骨带筋全断,是感受不了疼的,你看。”
落闲顺着望去,只见与另一半腐烂成朽的骨头完全不同,干瘪的皮肤下是莹白如玉的骨。
似白玉般清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细看会发现上面甚至缭绕着紫光。
轰地一下。
落闲脑袋中似乎有什么炸裂而开。
她想起之前在应天宗观看十一师兄渡雷劫时,她临走前看见的一抹泛紫的霞云。
原来那不是幻觉,那就是紫云!
如果真是那样……
三师兄的话似最锋利的刀尖挑破这令人作呕,从头开始便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阴谋。
“七九紫雷劫,数千万年来,渡过七九紫雷劫的人屈指可数,甚至不过一掌之数。”三师兄话中带着满满嘲讽,“一个病秧子,凭什么渡七九紫雷劫?他有什么资格渡七九紫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