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朝我轻轻一笑:“些许危险算得了什么, 我与师兄发过誓, 我们学得一身武艺, 只为匡扶天下,保国安民,路有不平, 绝不袖手旁观。”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们已决定去京城,闯一番事业出来,做几件无愧于平生的大事。”
倒是有志气。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 忽然想到了什么,我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没什么意外,诸葛少年就答应了我。
我们来到那处大湖前, 他看着我凌空飞到足有百米宽的湖心, 脸上的表情都惊悚了。我潜入水底,用玄铁刀将玄冰在水中劈下一大块来,然后用内力托举, 浮出水面。
诸葛少年立刻抛出绳子,卯足力气将玄冰拖了上来。
我要他帮我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帮我把这一大块玄冰运到天山去。
我虽然武功高,内力高,但把它运回去也是很麻烦的。
我们出了雪山,我早已托人做好了一架大车,用十几匹马拉着,诸葛少年就负责帮我驾车。
玄冰避日光,我们挑夜里赶路,足足过了十几天,才到天山脚下,我没什么变化,诸葛少年却已顶着两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他抬头看着天山喃喃道:“这么快就到了么?”
他的声音里还有些失落,我将玄冰从车上拖下来,这也够沉的,不过对我来说,提到山上去是小意思。
我道:“一路上多谢你了。”
诸葛少年忙向我抱拳道:“不敢,在下能帮上前辈的忙,在下很高兴。”
我道:“你的武功不错,假以时日,一定能名动天下。”
诸葛少年一脸正气道:“在下一定会闯出名堂来,不过却不是为自己,在下希望在下有朝一日成名,成的是美名,叫人信服,引以为荣的美名。”
我点点头,将别之际,我道:“你说要保国安民,但京城中人心诡谲,风云莫测,正文,你帮了我的忙,来日你若不小心被人暗算,来天山找我,我可救你一命。”
少年眼中忽然亮起一种光芒来,喃喃道:“是……”
我扯起绑玄冰的绳子,转身使轻功上山去,听到他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喊道:“前辈,在下叫诸葛正我,字,字小花!”
小花?
谁给他取的字?
他这么大声说出来,当真是勇气可嘉了。
我回到山上,将玄冰放到后山山洞里,然后对苏星河说,我要闭关,可能要很久,若是诸葛正我来求助,且帮他一帮。
苏星河应下来,我就返回了后山,专心修习起长春功来。
我修习它也有近百年的光阴了,我预备此次将它练至巅峰,然后用它和御风诀一起压制神照经。
长春功已经被我改版,我早已参破瓶颈,练成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御风诀练起来极为玄妙,或许是我在玄冰里前前后后呆的时间太长,每次一运转功力,我竟会隐隐地觉得有些冷。
缥缈峰顶草木不辨兴衰,我功夫练成之后已是不知何年何月,我去拜了拜逍遥子,告诉他心愿已替他完成,他可以无憾了。
然后我在旁边看到又多了几座坟茔。
逍遥派人死后不留名姓,去的人估计是苏星河。我回到宫中,果然是他,他留下一封信,信中对我交待了各项事情。他死在我闭关的第八年,函谷八友也有信留下来,他们来过一次,除了为苏星河守灵,他们将自己的生平所学,所有心得,全部著述成书,留在极乐宫中,就又离开了。
段誉也来过几封信,他娶了银川公主,如今早已做了大理的皇帝,最近的一封信里,他已避位为僧,不问世事了。
如今又是第几年了?
我手指抚着信封上的灰尘,我已将时间抛在身后,再难激起什么伤感了。
逍遥派的最高境界,颇有老庄清净无为之意,我不急着继续修习,将宫内稍稍收拾了一遍,把如今已经长得零零落落的药草和花园又拾掇了起来。
宫里本来是有引来的温泉的,但那股硫磺味儿我越来越不喜了,便从雪顶引下雪水来,自己烧水沐浴。
我沐浴完,梅花正开,时隔多年,我终于又拿起琴来,只是这宫里,除我,再没有会它的人了。
大概是十几天后,我在宫里对着梅花执笔时,从山下传来一个声音。
“晚辈应州苏遮幕,从诸葛先生所荐,携子求见极乐宫宫主——”
这声音直直地传到了我耳边,来人内力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时隔多年,诸葛少年竟然真的叫人来了。
虽然来的不是他自己。
我传过音去,叫他们上来,并告知过松林迷阵的路径,不多时,宫门已被人敲响。
我道了声进,门便被人推开,我笔下一笔梅花正开,那人带着一个稍小些的身影立在我身前不远处,恭恭敬敬地向我见礼。
我道:“诸葛小花怎么不来?”
苏遮幕道:“诸葛兄如今已做了官家的人,在下有幸与他相交莫逆。犬子身患重病,诸葛兄便向在下尊推宫主,奉上书信一封。”
苏遮幕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信封很厚,里面足足有几十页的纸,诸葛小花先是回顾了和我相识的过程,又转到了他如何在京城闯荡,惩恶除奸的故事。
我直接翻到最后,才看到这信的主旨,他说自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需要我这个保命的承诺,因此把机会给了好友的儿子,求我救他一救。
信的最后还有单独的一张素笺,附了一首诗,但文采不怎么样。
我收了信,这才抬头看向那两人,苏遮幕甫一看到我的脸,脸上那八风不动的神情就裂开了。
我淡淡道:“这就是你儿子?”
苏遮幕的声音立刻就又镇定下来:“是……他叫做苏梦枕。”
我这宫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端茶招待那是不可能的。我坐在画桌前石凳上,对那旁边的少年道:“过来。”
少年低着眼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淡青色衣衫,身形削瘦,走路时腰脊却始终挺直,像是怎么都不肯长弯的竹子。
他向我躬身一礼,我道:“把手给我。”
少年道了声是,将手递过来,我刚一给他切脉,就不由得惊讶。
我看向苏遮幕道:“他这是怎么弄的?”
苏遮幕将他儿子幼时如何受伤,又如何奇迹般活下来说了一遍,他说的什么天下第六手,我听也没听过。
我在山上多年,武林里的人物已又换了一批了。
我继续把着脉,问他:“你练的什么武功?”
苏梦枕答道:“我师从小寒山红袖神尼,练的是‘黄昏细雨红袖刀’法。”
红袖神尼?没听过。
是个女子所创,难怪这刀法内劲至阴至柔。
他体内数种病症交杂,最近应该是又发作了一次,大病稍稍起复。他活到现在,也全靠意志和内力,再加几分运气罢了。
但还好,我有办法。
少年见我不说话,犹豫着问道:“前辈……我有救吗?”
他说这话时,抬起眼看着我,我也才看到他的脸,他眼中全都是错愕,而后又立刻低下来眼睛。
他的脉搏全乱了。
我放开他的手:“有救。”
我对苏遮幕道:“你儿子病得很重,他体内内力至阴,这既救了他,又使他顽疾根深蒂固,我有两个办法,你可斟酌。”
苏遮幕躬身道:“请前辈明示。”
我道:“第一,我用药吊着他的命,废了他所有武功,再治好他的病,他现在身体尚未到生气枯竭之时,这办法快,前后不过需要几个月罢了,然后你再将他带下山,将功夫重新练起。”
苏梦枕抿着唇,听到这话,脸上表情倒是比他爹还镇定。
苏遮幕神情忧虑,恐怕这个办法对于他来说,不太适用。
他等不及苏梦枕重练武功。
我继续道:“第二个办法,我可慢慢调理他的身体,让病症减轻,你儿子继续练他的刀法,练到极致,红袖刀法至阴至柔,他刀法大成之时,我再传他化阴为阳的法门,阴阳相融,这些顽疾就再也奈何不了他了。”
苏梦枕的情况很复杂,可不是我当年用神照功轻轻松松就能把段誉和阿朱救回来的情况,救他比救个死人还麻烦。
看在诸葛小花面子上,我就费些力气。
苏遮幕稍稍思考,向我作揖道:“在下选择第二种。”
我点点头,这两种方法,若真的想治好了苏梦枕,第一种比第二种优越得多,苏遮幕选第二种,显然是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既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多说。
我道:“那就暂且让他留在我这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就能将他的病症完全压住。”
苏遮幕郑重道:“劳烦前辈,前辈大恩,在下感激不尽。”
第79章
苏遮幕没在山上多留, 又和我说了几句话, 嘱托苏梦枕一切听我的吩咐,苏梦枕就送他爹离开了。
他再回到宫里时, 我笔下梅花初成,他向我一礼道:“前辈……”
我道:“别叫前辈了, 我比你不知大多少辈, 叫宫主。”
他道:“是。”
我随手一指一个方向:“你去那边, 自己找个房间住下, 我这里没有厨房, 你自己做一个吧。”
苏梦枕又道是, 我想了想,道:“我这里久未有人来,用的东西一定是不全的, 山下松林的阵法路径我告诉你,需要什么,自己下山去买吧。”
苏梦枕应下来,就要向我告退, 他正要走时,我叫住他:“等等。”
他停下来,一揖道:“宫主有何吩咐?”
我把画卷起来递给他:“这画拿去烧了。”
我多年不动笔, 技艺早已生疏, 这画画得实在没有以前的水平。
苏梦枕微微错愕,还是从命道:“是。”
我继续画我的画,画到天黑, 总算有了比较满意的一幅,台下已堆了十几张废画,都让我叫苏梦枕烧了,苏梦枕已整理好了那不不知多少年没用的厨房,又下山去买了些米油菜蔬,极乐宫里终于算是多了些烟火气。
我从存药的药房里拿出一瓶药来给他,要他每日服用,但这药我做的不多,于是我道:“你可会分辨药材?”
苏梦枕道:“晚辈久病,略通此道。”
我点头,那就好:“宫外有药田,明天我教你去分辨药草,还有这药的炼制之法,你以后就自己做药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还能省很多力气。
苏梦枕道遵命,接过药瓶来,我们出了房间,外面是宫中长廊,天已黑,梅花暗影,明月高悬。
这里昼夜温差极大,我觉得玄冰那股寒气又在往我骨头里钻了。
苏梦枕在我身边,轻声道:“宫主还有何吩咐,晚辈一定照做。”
我道:“你去给我烧些水来。”
我折腾自己多年,总算是折腾出后遗症来了。既然有人给我烧水,我就懒得自己动手了。
苏梦枕办事勤快利落,不多时就烧了好几大锅。
我泡在热水里,才觉得那种寒气渐渐退下去了。
我第二天一早就带苏梦枕去了药田,那里经过函谷八友栽培,放眼望去,一个山坳里全是各式各样的药材,有剧毒的都被我移到了避风处,我带着他指出几样,在一处坡下又单独清出一块地来,将他需要的药草移栽过去。
苏梦枕点头,又指了一个地方道:“那些也是药么?”
我望过去,在山坳的一侧,满是争奇斗艳的各种花草,我笑了笑,缓步走过去,苏梦枕跟在我身后。
天山风冷,拂过的香气也带着雪的凄寒,这些花朵娇艳得却堪比盛夏盛开,有的雪白,有的凄红,有的天一般地蓝。
我道:“这些不是药,是花。”
苏梦枕道:“花?”
我手指轻点了点花瓣,这些花不仅有天山本地的花种,还有段誉从云南山谷搜集来的,他知道我喜欢花,专门培育了送来,有些花居然也能适应这里温差的气候,生存下来,数年来已经茂盛非常,香气馥郁。且植株花叶形状大多与中原迥异,也难怪他会奇怪。
我道:“很少见是不是?”
我心情不错,指着那株像小塔似的花道:“那是塔黄,是药也是花,长大了能到六七尺,那边还有其他品种的,颜色略白,因为形似佛塔,就叫白幢天子。”
我又指着身边的一株道:“这株颜色粉白,聚伞花形,垂腰细茎,一株有数百个花伞,就叫做挂白玉。”
我入目之处,各种奇花扑面而来,我一一指过去:“那是蓝玉簪龙胆,那是藏波罗,旁边那株形似玉兰的,叫卷鞘鸢尾。”
苏梦枕也看着,目光停在我指出的地方,似乎看得很专注,我走到一处碎石坡,弯下身来捧着一朵大花道:“这株是天山雪莲,像棵白菜是不是?”
苏梦枕笑了:“是,像棵黄心圆白菜。”
我道:“这是它还未长开罢了,眼下南坡无雪,再过几天就能开。到那时就是……异香腾风,秀色媚景,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了。”
我站起来,举目望去,坡下还有一片花海,那是天山红花和杜鹃,映得山都红了。
自此以后,来看花的人多了一个。
我细心养花,有时在花海里温习不知被我忘了多少年的琴,苏梦枕除了学着种药草炼药之外,就是在悬崖边练他的刀法,那刀很漂亮,刀脊一汪红色,带出绯艳的光。
当然他每天还要给我烧水。
他天赋不错,已掌握刀法精髓,我远远地坐在花海里看他练刀,有时兴致来了就去陪他过几招,他并不固步自封,将刀法融旧创新,已然步入高手行列。
我有时也问他,这样不顾自己病着的身体练这刀法是做什么,苏梦枕向我说了他族人的事情,苏氏原是应州望族,金兵入侵,一族子弟大多惨遭屠戮,他父亲苏遮幕在京城已建了“金风细雨楼”,志在驱除鞑虏,收复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