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伏在桌上的人接着道:“方才你问的,便是温家的长房长子温琼瑜,他从小便与公主感情深厚,皇上和皇后也极为喜爱他,当初京城里还有传言,说皇上和皇后已经私下里决定,等公主长大就为两人赐婚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唏嘘一番,啧啧叹了几声。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另外一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
“说起这个。”那人也伏低了身子,笑得有几分揶揄,“公主如今不是与驸马和离了吗?”
若那温公子有心,这桩婚事没准还真能成。
伏在桌上的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听见此话也只是随口应了两句,便埋头呼呼大睡起来。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袭绯色官袍的沈诀,手中紧紧攥着酒杯,眸色深沉地望向温琼瑜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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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在房间里挑挑拣拣半晌,总算是选出来一件还算满意的裙子换上,但出门时脸上仍旧挂着几分不悦。
任谁穿了新衣服,结果却不到半日就被弄脏了,心情都不会太愉悦。
但偏偏她知道温琼瑜不是有意的,更何况他也同她道歉了,她自然不能再无理取闹。
可是一路走回去,还是越想越气,在看到温琼瑜坐在原处漫不经心地喝酒时,这气就又上来了,她拦住锦心和言笑,自己偷偷从他背后走过去,冷不丁伸出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哈!”
温琼瑜果然被她吓了一跳,猛地呛咳了几声,酒烧的他喉咙火辣辣地疼,他一连倒了好几杯茶,这才将将缓过神来。
“宋湘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有仇必报!”
宋湘宁得意地在他面前坐下,指了指他的衣领:“这可是你自己弄到的,不怪我。”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不小心将杯中剩下的酒给洒到了衣领上,不过他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深,就算被打湿了也看不出什么。
但看着宋湘宁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他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应道:“你说的是,这是我自己弄洒的,不怪你。”
其实方才宋湘宁走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么些年,她“报复”人的方式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的这点小伎俩,他轻轻松松就能识破,但他乐得让她“得逞”,看着她笑得这样开怀,他便是再多洒点酒在自己身上,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宋湘宁听见他的话扬了扬眉毛,接着道:“一码归一码,你欠我的衣裳,还是要还的。”
温琼瑜眉眼含笑,一边为她夹菜,一边点头应道:“我记得了,到时候一定还你一身全天下最漂亮的裙子。”
宋湘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吃他夹到自己碗中的菜。
他们虽然坐在角落里,但宫女和太监们都是极有眼力的,自然知道将好酒好菜都先呈过来。
温琼瑜知道她嗜辣,特意吩咐将放了辣椒的菜品都呈上来,只留了两道清淡的小菜自己吃。
放眼望去,一桌子的菜都是红彤彤的,漂亮又喜庆。
宋湘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吃,一边指着桌上的菜问他:“怎么全都是辣的,那你吃什么?”
温琼瑜从小便不喜欢吃辣,这点她是知道的,今日好歹是他来皇宫做客,却总迁就着她,这怎么能行?
于是她招来锦心,准备叫她撤下一半的菜,换上温琼瑜喜欢的。
谁知锦心才上前两步,温琼瑜便止住了她的动作,摆摆手道:“不用了。”
他夹起自己碗中的菜示意给宋湘宁看:“我吃这个就挺好的。”
其实他胃口本就不大,吃下去几口便饱了,相比自己吃,他更喜欢看宋湘宁吃。
他小时候就发现了,宋湘宁吃东西的样子,可比美食要吸引人的多。
每次她看见自己喜欢的食物,就会两眼放光,吃东西的时候习惯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一只仓鼠。
她极爱吃辣,每每被辣得小脸通红,泪眼汪汪,不停斯哈斯哈地吸着气,却仍旧不肯放下手里的筷子。
就像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些许的红晕,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温琼瑜敛去眸中深色,倾身上前,拇指替她拭去唇角边的污渍,低声道:“好歹是个公主,怎么吃相这么不端庄。”
话虽如此,可他的神色却无半分嫌弃的意味,反而藏着无尽的宠溺。
宋湘宁毫不在意地拿出手帕胡乱擦了擦,一边吃一边道:“这有什么,要是在你面前我都不能做自己,那岂不是活得太累了?”
且不说他们如今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无人在意,就算是有人看见了,那又能怎样,她是公主,谁还敢说她不成?
话音落下,温琼瑜唇角边的笑意又添了几分。
“宁宁说得是,在我面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在他身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受公主身份的拘束,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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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角落里,同和犹豫许久,终于上前按住沈诀的手,关切道:“大人,您不能再喝了。”
面前的菜他没动几筷子,可酒却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这样喝,便是铜墙铁壁般的胃都受不住,更别说他之前的病还没有好全。
然而沈诀却没有听从同和的劝告,只将他的手臂挥开,又斟满了一杯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他坐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宋湘宁和温琼瑜的身影,他看着他们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只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刺眼极了。
从前宋湘宁在他面前,可从来不会这么“放肆”。
她一直都是端庄稳重,做任何事都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即便是用膳,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格外矜持。
可她在那个人面前,却能如此开怀大笑,不拘一格,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沈诀突然想起来,宋湘宁醉酒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他还疑惑,究竟是谁带她喝得烂醉如泥,如今想来,答案不言而喻了。
宋湘宁在他面前,还当真是轻松愉悦得很。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宋湘宁有所察觉,疑惑地转身朝这边望过来,沈诀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端坐起身子,然而下一瞬,温琼瑜却突然伸出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于是沈诀便只能看着宋湘宁拉下他的胳膊,嗔怒地在他肩上锤了一拳。
再没有朝这边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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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奇怪,挡我的视线干什么?”
宋湘宁加了一块藕片放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
她总是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温琼瑜见她没再好奇地四处张望,便悠悠然地饮了一小口酒,道:“公主今天打扮得这样好看,又坐在殿外,自然会有不少人偷偷瞧过来,要是一个一个回望过去,怕是要累坏了。”
这一番话让宋湘宁很是受用,她矜持地抿唇一笑,只是眉眼间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
但当她回味过来温琼瑜方才对她的称呼,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怎么也开始叫我‘公主’了,听着多生疏。”
温琼瑜面上笑容一滞:“也?”
旁人这样称呼她,是礼节,她不会在意,只有与她关系亲近之人这样唤,她才会不高兴。
思来想去,这样的人约莫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前驸马了。
温琼瑜原本没见过他,但他今日望过来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热烈,让他想忽略都不行。
人长得的确是丰神俊朗,难怪宋湘宁会看上他,不过如今也没有用了。
宋湘宁估计是想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情,脸上得意的神色逐渐被忧愁取代,她一圈圈搅着自己碗里的汤,闷闷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温琼瑜连忙应了声好,转移话题道:“你近日可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的话,不如到我家住几天?”
宋湘宁立马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也顾不上难过了,“去你家?”
温琼瑜见她似有些心动的模样,接着道:“是啊,我爹娘也都很想你,再说了,你在我家住着,出门玩也方便许多不是吗?等过两日我就带你去南塘镜放风筝!”
宋湘宁思索一番,发觉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可。
她和温琼瑜是从小就相识的情分,温家和皇室的关系极为深厚,她的小姑姑更是嫁给了温琼瑜的二叔,真要算起来他们还沾点亲戚关系,她就算去住两日,也没有什么的。
于是她莞尔一笑,重重点了点头:“好!”
第35章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宋湘宁本以为自己要好一阵劝说,皇上和皇后才会同意她到温琼瑜家小住,谁知她才提出来,他们两人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准备好的那些个说辞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看着笑眯眯的皇上和皇后,她甚至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错觉。
等到她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离宫之时,皇后亲自送她到宫门口,兴冲冲地冲她挥手道:“宁宁玩得开心啊,不用太早回宫。”
宋湘宁:“……”
温府坐落在僻静的南楼街,远离了闹市的喧嚣,自马车驶入南楼街开始,周围的喧闹声便瞬间减弱,清净了不少。
温琼瑜见她好奇地掀开帘子四周张望,不由得提议道:“这里好几处宅院都是空置的,若你日后要从宫里搬出来,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如此我们也能成邻居了。”
他一提起这个,宋湘宁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了起来。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公主及笄之后是要迁居到宫外的公主府去的,只不过皇后不舍得她,所以她行完及笄礼之后仍旧住在宫中。
虽说就算她住在宫中一辈子,也没有人敢闲言碎语,但是如今哥哥和秦婉若一成婚,两人在宫里难免会碰面,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但是住在宫外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她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城外玩也可以随时出门,就算玩到深夜也没关系,不用再慌里慌张地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和温琼瑜一起。
她和离的时候,将皇上赐给她的那座公主府留给了沈诀,如果再重新修建一座公主府,只怕要耗费不少人力和财力。
这一带的宅院看起来都还不错,到时候只需稍微修缮一番便可以了,左右她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并非一定要住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要住得舒心便可。
于是她点了点头,应道:“好啊,不过这选宅院的事,怕是要你替我多参谋参谋了。”
温琼瑜浅浅一笑:“这是自然。”
马车在温府门前停下,锦心本想上前扶着宋湘宁下来,然而温琼瑜却快她一步,在下了马车之后便回过身,冲着宋湘宁伸出了手。
宋湘宁不疑有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温琼瑜牵过她的手,在路过锦心身边的时候,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
锦心连忙垂下头,默默退后几步,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温琼瑜的父母知道宋湘宁要来,一早就在府门外面等着,此时见到她下了马车,便带着身后的一行侍女小厮们向她行礼。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温父温母扶起来,有些无措道:“伯父伯母不用这么客气的。”
她本就是来借住几天,还要劳烦他们替她打扫客房出来,已经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了,此时他们又特意在府外迎接她,如此这般郑重,真的叫她有些无地自容了。
温父温母却毫不在意,笑着站起身子道:“礼数还是不能少了的。”
温琼瑜看着他们三人相谈甚欢,低下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看了一会儿,这才抿抿唇将手背到身后。
温母对宋湘宁的到来很是欢喜,挽着她的胳膊就要带她在温府参观参观,温父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在简短地打过招呼之后,便又回到书房去了。
而温琼瑜则站在宋湘宁的另一侧,衣袖无意识地划过她的手背,手指轻触,传来的暖意让他的心都为之一颤。
但宋湘宁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此刻正顺着温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着他们家后院的假山发出一连串的惊呼。
听着自家母亲一连串的自夸,温琼瑜不由得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无奈道:“母亲,宁宁好歹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御花园里什么没见过?”
言下之意,是宋湘宁为了顾及她的面子,所以才不得不应和。
温母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宋湘宁拉过来,自己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一脸嫌弃地说道:“你要是不想陪我们逛,就去书房找你爹,别在我跟前现眼!”
宋湘宁在一旁听着,唇角不住上扬,躲在温母身后冲着温琼瑜做了个鬼脸,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温琼瑜却毫不在意,闷闷低笑了一声,食指抵在鼻尖,掩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好不容易才哄的宋湘宁过来,自然是舍不得离开的,于是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跟在她们二人身后,没再多言。
温母这才得意地轻哼一声,继续领着宋湘宁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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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母给宋湘宁安排的院子,名叫建泗院,就在温琼瑜所住的永肃院隔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走到,温琼瑜时常会在用过晚膳之后过来找她,两个人一起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宋湘宁时时刻刻惦记着温琼瑜说过的要带她放风筝的话,总是明里暗里地提起,温琼瑜见她这般心急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依着她说的,叫小厮做了两个风筝,选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她一道往南塘镜去。
上一次去南塘镜,还是在那一次诗会,当时她只为了看沈诀一眼,如今再来,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那一次是因着诗会的缘故,有世家公子将南塘镜给包了下来,不许旁人进入,但今日没有什么活动,因而便也不需要什么请帖。
马车在南塘镜门外停下,宋湘宁才刚探出个头,便看见外面的天上飞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筝。
“看来今天还真是一个适合放风筝的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