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诀不免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他会继续留在京城里谋生路呢。
那小厮似乎是看出了沈诀的想法,长叹一声,无奈道:“小的是个粗人,没学过什么规矩,有幸碰到了大人您,若是在别的大人家里,万一犯了个什么错,没准半条命就没了!”
说起这个,他就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件事,笑着道:“之前就有一次,一位夫人带着她的侍女过来敲门,那夫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是不俗,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通,还问我‘是在哪学的规矩,连主子都不认识’,小的哪见过这场面,当时就吓坏了!”
沈诀原本漫不经心地走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猛然怔住。
那小厮却毫无所觉,继续道:“小的本来以为要受罚了,不过幸好那位夫人是走错了,还特意叮嘱小的,不要告诉大人,免得扰了您的清净。”
他将这件“趣事”说完,本以为沈诀会跟着笑两声,可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一句话。
他转过头,却发现沈诀竟然停在了原地,并没有跟上来,他的眼睛望着虚空,眼神中竟透着些许的恐慌与无措。
小厮瞬间就慌了神,伸出一个手指头试探地戳了戳他,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沈诀像是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望过来,然而他那一张脸上,却血色全无。
他此时十分怀疑,小厮口中的“夫人”和“侍女”,就是宋湘宁和锦心或者言笑,她们两个人曾经来过沈府,却不知因为什么,并没有进去找他。
这是不是说明,宋湘宁知道了赵仙媛的事情?
他没有将此事告诉她,便是不想她误会什么,可是却没想到,他的隐瞒,或许会让她产生更大的误会。
沈诀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只是他的猜想,沈府周围也有不少富贵人家,或许真的只是走错了呢?
他死死抓住小厮的手臂,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却也不敢不回答,支支吾吾道:“小的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是年前时候的事,隔了几个月了。”
年前……
年前,是赵仙媛才进京城,在沈府养病的那一段时日。
那个时候,他因为担心她的病情,经常会在下了朝之后赶过去,看着大夫给她把脉开药,再监督丫鬟把药煎好喂她喝下才肯放心。
因为当时她危在旦夕,大夫又说如果不好好休养,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一时情急,冷落了宋湘宁。
所以,她是在那个时候对他起了疑心,才亲自到沈府看的吗?
沈诀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浑身的血液好似都被冻住了。
但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单凭小厮说的,并不足以能够确认那人就是宋湘宁,他仔细回想过,那一段时间,宋湘宁对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她真的误会了他和赵仙媛,为什么不来质问他?
以她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沈诀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仍旧拽着小厮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可以救命的稻草一般,颤声问道:“在那日前后,还有没有什么人来过?或者,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府外出现过?”
小厮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不由得慌乱了起来,他死命回想着,终于想到了什么。
“回大人,没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小的记得,在那之前确实是有一个公子曾经来过。”
因为沈府平时不会有人来拜访,所以他记得还算清楚。
于是沈诀便听着他开口,那接下来的一句话,打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那公子过来,问宋夫人是不是住在这里,小的就回他说‘这里没什么宋夫人,只有个赵姑娘’。”
第37章 他可以等
沈诀松开那小厮的手臂,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不用再问了。
他只要稍微细想一番,便能猜出来前因后果。
如果小厮所言不假,那他口中说的“公子”,极有可能就是温琼瑜。
温琼瑜走错了地方,被告知宋湘宁不住在这里,或许是在某次聊天的时候,他无意间将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所以宋湘宁也就知道了。
一定是她误会了他和赵仙媛之间的关系,所以才提出来要与他和离。
沈诀捏着眉心,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缠着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顺。
小厮见状更为慌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说了一件小事,大人的反应却这么大,他不由得后怕地问道:“大人,小的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沈诀闭上眼,摇了摇头。
“此事与你无关,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小厮见他脸色实在不好,犹豫着不肯走,可沈诀却坚持说自己无碍,于是他便只好行礼离开。
沈诀找了个小茶馆,向老板点了一壶茶,之后便坐在窗边一点一点理着自己的思绪。
之前他一直想不通,宋湘宁问什么会突然提出和离。
他先是担心这件事情与他的身世有关,后来又担心与温琼瑜有关,可如今看来,和离一事,竟然是因为赵仙媛。
他眉头紧蹙,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将她的事情和盘托出。
如果他早点把赵仙媛的事情告诉了宋湘宁,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今日。
不过幸好现在他知道了真相,那就说明还有挽回的机会。
宋湘宁只不过是误会了他,只要他去找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都告知于她,到那个时候,她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有误会,或许就会反悔和离的事情了。
可是……
她毕竟贵为公主,再加上两个人才和离不久,即便是将误会说开了,也没有那么快重新成婚。
更何况他的身世还没有调查清楚,皇上也未必会同意他们两人重归于好。
沈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面上阴郁的神色淡了些许。
即便是这样,那也没关系。
只要宁宁不再误会他就好。
他可以等,等到他的身世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到那时再重新成亲也一样来得及。
只是在这期间,他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夫人,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
所以,他要尽早向她解释清楚。
想到此,沈诀立马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匆匆结过账,便快步朝宫门处走过去。
然而当他站在宫门前,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他是臣子,无召不得进宫,即便能够进去,也无法踏入宁宁所在的后宫半步。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见到她。
他和宫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还是不甘心地转过了身子。
今日太仓促了,他完全没有一点准备,他必须回到府里好好计划一番,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见上宁宁一面,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沈诀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已近晚膳时分,街上的小商贩大多都开始收拾摊子,随着妻女一道回家。
他们脸上挂着疲倦却又幸福的笑容,从他身边走过。
沈诀不由得站住身子,回身望过去。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一家三口,小姑娘站在最中间,她的父母分别在两边牵着她的手,夕阳照在他们的背上,投射出一片暖黄的影子,小姑娘蹦蹦跳跳,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遇到的趣事。
这一幕,平凡而温馨。
他不由得出了神,仍旧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过了片刻,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唤他。
“沈大人。”
沈诀抬头,便看见温琼瑜抱着臂倚在门边,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他的视线继续上移,落到正门的牌匾上,只见那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
顺清楼。
沈诀即刻便整理好了自己脸上的神色,笑着颔首同他打招呼:“温公子。”
温琼瑜面上的神色有些微妙:“沈大人认识我?”
沈诀轻笑一声,迎上他的视线:“这是自然,温公子既是宁宁的朋友,我怎会不认识。”
听到“宁宁”两个字,温琼瑜面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但这里毕竟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些话不宜直说。
于是他直起身子,以主人的姿态做了个“请”的姿势,问道:“不知沈大人可有时间,与我闲谈几句?”
沈诀正有此意,听见他的话自然是点头应下。
他迈入顺清楼,看着温琼瑜吩咐小二准备了个雅间,然后走在前面领着他上楼,极为豪爽地告诉他,这间酒楼是温家的产业,他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点。
沈诀自动忽略了他那一番招待客人的话,在落座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道:“温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先说吧。”
说完之后,就该他了。
然而温琼瑜却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而是自顾自地看着菜单,点了几道招牌菜,还有酒,在小二拿着菜单离开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在他对面坐下。
“上次宁宁过来找我,就是在这间雅间。她与我许久未见,一不小心就喝得多了些,也是我不对,不该哄她喝酒,大人不会怪罪吧?”
他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的一杯推给沈诀,自己拿了一杯,还未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开口道:“抱歉,我忘了,大人已经和宁宁和离了。”
话音落下,雅间里的气氛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半晌,一声嗤笑响起,沈诀摩挲着茶杯边沿,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是。又如何?”
他分明知道此事,却还要故意说出来,是想要提醒他,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可温琼瑜不知道的是,他和宁宁之间只不过是有些误会,只要将误会说清楚,他们还会和从前一样,他会将亏欠她的,全部都补偿回来。
温琼瑜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看着沈诀淡然的表情,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怒意。
“是又如何?我倒是想提醒沈大人一句,还是要注意分寸的好。”
“你们既然已经和离,便不再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她是公主,你是臣子,宁宁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他凭什么还能做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明明已经没有了驸马的身份,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唤她的小名,他根本就不配!
说话间,小二敲门进来,将温琼瑜先前点好的酒菜摆到桌上,便行礼退下。
温琼瑜在外人进来之后,便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从今往后,宁宁身边会有其他人来照顾,就不劳沈大人费心了。还望沈大人以后看到她,能够收敛点自己的眼神。”
他将桌上摆放的酒菜朝沈诀的方向推了推,起身道:“这些酒菜算是我请大人的,大人慢用。”
说完这话,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温公子。”
温琼瑜才行至门边,沈诀却突然开口。
他停下身子,却没有回头,沈诀亦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这才道:“或许你不知,我与宁宁是因为误会才和离。”
他自会将一切都解释给她听,温琼瑜只想将宁宁藏起来不让他们两人见面,可他拦得住一时,能拦得住一世吗?
温琼瑜听见沈诀的话,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但他面上却仍旧毫无表情,声音也并无半分波澜。
他拉开雅间的门,迈步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前,撂下来一句话。
“那又如何?你们已经和离了。”
-
温琼瑜回到府里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建泗院,当他推开院门,看见坐在躺椅上慢悠悠解风筝线的宋湘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在他的家中,没有人能够从他手里将她夺走。
宋湘宁看见他,兴冲冲地朝他挥手,将自己手里的线举起来示意给他看:“你瞧!我都要解完了!”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温琼瑜毫不怀疑,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刻怕是要翘上天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宁宁真棒。”
宋湘宁有些不习惯地缩了缩脖子,狐疑地盯着他瞧:“你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以温琼瑜的性子,就算她真的做的不错,他也绝对不会夸她的,甚至还会嘲讽几句。小的时候她每每做成功一件事都要去向他显摆,可从没听过他的一句夸赞,如今骤然听到,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呢。
温琼瑜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回道:“我才不奇怪,只是你我许久未见,所以你有些不适应罢了。”
他有些无奈,看来自己在宁宁眼中,还是小时候那个处处都要与她作对的纨绔子呢。
可他早已长大成人,他迟早要让宁宁知道,他是值得她信赖和依靠的。
他走上前,叫侍女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身边,帮着她继续去解风筝线。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解了半晌,温琼瑜突然开口道:“宁宁,你想不想去看看妍妍?”
宋湘宁手上动作一顿:“妍妍?”
妍妍是她小姑姑的女儿,也是温琼瑜的堂妹,大名温如妍。
小时候她们也曾经一起玩耍过一段时日,只不过后来她随着小姑姑一起搬到了江南,两人虽然会有些信件来往,却没什么机会见面,关系还是渐渐淡了些。
“是啊。”温琼瑜垂下眼,故作平静道:“妍妍如今怀有身孕,估摸着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我们正好可以去江南游玩一番,等过完了孩子的满月宴再回来,你觉得呢?”
说完这话,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去看宋湘宁的神色,手中解风筝线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好似很随意,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沈诀说,他和宁宁之间有误会,那误会是什么、宁宁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后悔,这些都不是他能够预料到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宁宁再重新回到那个人的怀抱。
他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所以只能用最恶劣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