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在这里。”
易钧见状,不由得长叹一声。
南塘镜这么大,处处都是凉亭,他坐哪里不好,非要坐到那里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他知道沈诀心意已定,不会轻易改变,于是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走上凉亭的时候,沈诀刻意选在了一个能看到宋湘宁的位置,易钧见状,只好坐到他对面,尽量挡住他的视线。
可即便如此,当他将酒菜摆好之后再望过去,却发现沈诀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方向看。
易钧轻咳一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看了。”
沈诀眨了两下眼,终于垂下眼睫,没再继续看。
易钧总算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
另一边,宋湘宁和温琼瑜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沈诀的目光,他们两人依旧幼稚地玩着风筝你追我赶的游戏。
即便宋湘宁放线的速度不停地加快,可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琼瑜的“蝴蝶”慢悠悠地朝她的“雀鸟”飞过去。
她心里不服气,偏偏温琼瑜的嘴角还总是挂着那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让她看着更加生气。
不仅如此,他还在放线的过程中时不时朝她身边靠近。
宋湘宁皱着眉头,凶巴巴地去推他:“离我远点!”
温琼瑜丝毫不在意,仍旧笑眯眯地往她身边凑,他越是这样,宋湘宁躲得越猛,拉扯之间,她突然觉得风筝线放不出去了,抬头一望,才发觉两人方才挨得太近,风筝线也缠到了一起,此时两只风筝交叠着,东歪西扭的,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宋湘宁好不容易才将风筝放到那么高,差一点就能把风筝线全部放完了,结果却因为他,全部功亏一篑,不由得愤愤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温琼瑜!瞧你干的好事!”
温琼瑜被她捶得龇牙咧嘴,不住地向她道歉,却在宋湘宁看不到的时候,偷偷露出一丝计划得逞的笑容。
宋湘宁从小在宫里长大,不知道民间的说法。
民间的老百姓认为,如果两只风筝的线缠到了一起,那就说明风筝的主人是有命定的姻缘,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
他从前不信这些,只是今日猛然间想起,却也忍不住怀着卑劣的心思去向她靠近,以求得这样一个结果。
只不过,还是让她生气了。
他只好软着声音去哄她,承诺道:“是我不好,等下次我再带你来,一定让你把风筝线全部放完。”
宋湘宁自然不会真的怪罪他,装腔作势地轻哼了一声,便和他一起扯着线,将风筝拉下来。
他们的风筝引人注目,不少人都悄悄看着,在看到两只风筝缠在一起的时候,凉亭里坐着的一个妇人不由得惋惜地叹了一声。
她身边的男人见到她一脸的遗憾之色,不由得出声安慰道:“这是好预兆啊,说明放风筝的小姐和公子,是有命定的姻缘呢!”
话音落下,一旁夹菜的易钧动作一顿,抬头朝沈诀看过去,果然见他的脸色有些僵硬。
“命定的姻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诀便已经出声发问。
那男人看见他,轻笑一声回道:“公子不是京城人士吧?我们这有个说法,两只风筝若是缠在一起,就说明风筝的主人是有缘分的,若是两男或两女,就是兄弟姐妹的缘分,若是一男一女,那就是夫妻之间的缘分了。”
他似乎是起了兴致,还想要接着说点什么,易钧见状,连忙出声打断:“多谢这位大哥,我们晓得了。”
见他们没有再继续听下去的意思,男人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转而去和自己的妻子说了起来。
凉亭不算大,男人的声音隐约传到他们耳中,说的都是流传已久的,夫妻因为风筝而结缘的佳话。
沈诀听得越多,脸色就越发阴沉,他死死攥着酒杯,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来。
什么荒唐的说法,单凭一个风筝就能定人的姻缘了?
姻缘从来不靠天定,而在人为。
见沈诀猛地站起身子,易钧心头一慌,急忙拉住他。
“沈诀,你可别做糊涂事!”
-
温琼瑜和宋湘宁一起将风筝收回来,虽然两只风筝都没有什么破损,但风筝线却在下落的过程中缠成了一团,想要解开恐怕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温琼瑜只是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他扯了一小节线到自己手中,却找不到一点头绪去解开,于是又将这团线扔回了地上,道:“这风筝我们不要了,改日我再叫他们做个更大更漂亮的。”
“这怎么行?”
宋湘宁却不乐意了,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将两只风筝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破损,就开始从头一点点地解起来。
“你不能因为家大业大,就毫无顾忌地浪费啊。”
做这么大的一直风筝,怎么说也要用掉好些个材料呢,既然没有坏,那就没有扔的必要。
温琼瑜看她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笑着打趣她:“宁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俭了?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神朝着一个方向望过去,扬起的唇角也落了下来。
宋湘宁还在等着他的话,见他突然停下来,不由得疑惑地抬起头,下意识想要调转身子去瞧瞧他究竟在看什么。
然而温琼瑜的动作却快她一步,在她微微动身的时候,便猛地拉住她的胳膊。
因为有些心急,他没有掌控好力道,宋湘宁吃痛,皱眉去扯他的袖子。
“你干什么?”
温琼瑜猛然松开自己的手,转而拉着她站了起来,转移话题道:“我是想说,这风筝线解开必定要好长时间,不如我们带回府里去解吧。”
宋湘宁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不同意似的,她虽然不知为何他突然做出来这么奇怪的举动,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应道:“那好吧,我们回府。”
温琼瑜这才松了一口气,落后她半步走着,将身后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
沈诀仍旧站在凉亭,他看着温琼瑜跟宋湘宁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便转身离开。
他知道,温琼瑜是发现他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带宋湘宁离开这里。
沈诀扯了扯嘴角,迎着易钧不安的眼神,重新坐回原位。
易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方才是真的害怕沈诀会忍不住冲过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在沈诀的酒杯里斟满了酒,犹豫着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也不能太心急不是?总是要慢慢来的。”
沈诀端起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心急?
若是在今日之前,他或许真的很心急。
在太子的婚宴之上,他看见宋湘宁和温琼瑜那样亲密无间,再加上听到了两人之间的传言,他的心中充满了嫉妒与不安。
他生怕宋湘宁就如同传言所说的那样,与温琼瑜感情深厚,因为他回了京城,所以才要与他和离。
他害怕有一天会听到皇上为他们两人赐婚的消息,害怕听到别人夸赞他们是天作之合。
然而他更没有勇气去向宋湘宁问个明白,因为害怕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可是就在方才,他却突然发现,不安的人不是他,而是温琼瑜。
如果宋湘宁真的对温琼瑜有意,那么方才他就不会迫不及待地要带她走了。
只有内心不安,担心他们会重归于好,所以才干脆地断绝宋湘宁与他见面的一切可能。
沈诀手中把玩着酒杯,唇角微微勾起。
既然是这样,那么温琼瑜便不足为惧了。
-
沈诀和易钧分开之后,改道去了赵仙媛现在所住的地方。
易钧给她找的宅子坐落在城南,离沈府旧宅有些距离,那里住的大多数都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小商贩,周遭环境虽然不算僻静,但胜在安全,适合她一人独处。
他才踏进正门,坐在树下喝茶的赵仙媛便看见了他,拎着裙子朝他跑过来,在他身前站定。
“大人……”
她柔柔地行了一礼,才唤出这两个字,眼睛里便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像是受了委屈,强忍着哭腔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大人才要将我从沈府赶出来?”
沈诀闻言,不由得眉头微蹙,他后退了一步,拉开和赵仙媛的距离,解释道:“赵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赵仙媛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珠,没有说话,只是却微微啜泣着。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沈府里住得好好的,却被突然告知要搬出来。
沈府所在的位置,周围住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总好过现在这里,住的都是些小商贩,成天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而且这院子比起沈府来可是小了一倍不止,甚至连隔壁的油烟味道都能飘过来。
之前在沈府的时候,她身边有两三个丫鬟伺候,可是自从搬来了这里,她的身边就只有陆蓉一个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仙媛过惯了被人当做大小姐一般供着的日子,骤然搬离,整个人都不适应极了。
她实在想不通,沈府明明没有人住,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住呢?
她走了,沈府空下来也是浪费啊。再说了,她不是沈诀的“救命恩人”吗?他家境如此丰厚,难道就这样简单的报答?
赵仙媛觉得,沈诀今日过来,那就说明这件事情还有反悔的余地,只要她暗示几句,没准沈诀就会让她再搬回去了。
她一心盼着能够重新住进沈府,却完全忘记了,即便现在这个被她万分嫌弃的“破宅院”,也是从前的她所享受不起的。
她继续低声抽泣着,等着沈诀关切地问她一句“怎么了”,然而她等了片刻,沈诀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赵仙媛悻悻地停了下来,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做的太过,让沈诀不耐烦了。
她偷偷挪开帕子,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只见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沈诀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望过来,赵仙媛来不及避开,骤然与他对视。
她立马低下头,瞬间就红了脸颊,不胜娇羞地唤了一句“大人”。
晚霞似火,衬得女子的脸颊愈发柔美,她一脸羞赧地垂下头,碎发扫过她的面颊,随着微风轻拂带过来一缕皂角的清香。
这幅场面若是叫别的男子看见,必定会为之心动,可沈诀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重了起来。
他沉下脸色,无比郑重地对赵仙媛道:“赵姑娘,之前我或许是做了什么越矩的事情,让你误会了,是我的不对,抱歉。”
此话一出,赵仙媛脸上的羞赧之色瞬间消失,她白着一张脸,喃喃道:“大人……”
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些令人不齿的小心思,可是她没想到,沈诀居然会这样干脆地断绝了她的一切念想。
她瞬间便慌了神,想着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沈诀的心。
但是还没等她想出来个结果,沈诀就接着说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座宅子算是我买来赠给你的,算是报答当年你对我的恩情,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虽然想过其他的报答方法,但既然她不愿意,那他就只好选一个最简单的了。
赵仙媛听见这话,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从此要与我两不相干了吗?”
她一瞬间便觉得好像天都塌了似的,沈诀这话的意思,是说要和她两清?
他说“只能做到这些”,就是暗示她不要痴心妄想,去奢求其他的吗?
她不由得后悔万分,只怪自己不该那么心急的。
她蓄在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道:“大人没有错,是我不该僭越。只是、只是我恳求大人,不要将我独自一人丢在这里。”
赵仙媛的心里充满了恐慌,她生怕沈诀就此再也不会搭理她,那以后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沈诀看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内心却无半分波动。
他知道赵仙媛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自己以后不能依赖于他,没有办法在京城里生活下去罢了。
若是她能够听从他的建议,找一份差事,最起码能够养活自己,可她不愿意,那便也只能如此恐慌着。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若是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让府里的小厮去找同和,我能帮的,自会尽量帮你。”
说完这话,他没再看赵仙媛是什么反应,便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待的越久,赵仙媛心中的侥幸就会越多,所以日后,他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若是她真有什么难处,他也只会叫同和去帮着她解决了。
离开赵仙媛的住处,沈诀又去了城南的旧宅。
赵仙媛从这里搬走之后,剩下的那些个仆人的去处便成了个问题。
这些下人原本就是他安排照顾赵仙媛的,如今赵仙媛那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公主府里更不缺下人,所以留下来的这些,他还需要问问他们的意思的。
如果他们想要到别的大人那里继续当差,他自然是可以引荐的,但如果他们想要自由身,他也可以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再去谋别的生路。
他总共也没有买回来多少下人,除去赵仙媛带走的,只剩下三五个,听见他的提议之后,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都选择了要回自由身。
沈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吩咐他们去收拾行李,之后再来他这里领银子。
小厮们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很快便收拾完,向他领过银子之后,便恭敬地行礼告辞。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之前看门的小厮,沈诀将银子给他之后,同他一起出门,落锁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今后有什么打算?”
那小厮“嗐”了一声,有些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后脑,回道:“小的能有什么打算,就拿着您给的银子,和之前攒的月钱,回老家做点小本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