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知道温琼瑜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方才她没有来得及许愿,害怕她会留有遗憾罢了。
可是,她也想温琼瑜能玩得尽兴。
于是她摇了摇头,提议道:“不如这样,你去放花灯,顺便连我的愿望也一并许了。”
温琼瑜笑着应了声好,将花灯拿在手上,走到船边蹲下了身子,问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宋湘宁没有跟着他一起去,仍旧坐在位置上,撑着下巴望着满湖的莹莹亮光。
她一时想不出来,温琼瑜也不催她,只慢悠悠地拨着湖水,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片刻,她终于开口道:“那就许……让我认识的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温琼瑜不由得轻笑出声,她这个愿望未免也太大了些,只怕天上的神仙都要忙活不过来了。
宋湘宁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愿望有点太过于贪心,想了想,又道:“那就把‘我认识的人’换成‘与我亲近的人’。”
这下子,范围不就小了许多吗。
与她亲近的人,那可是屈指可数的。
温琼瑜笑着应了声好,将花灯放入水中,然而却在许愿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琵琶声依旧萦绕在他的耳边,昭示着沈诀也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看不出来沈诀是故意的,那他就是傻子了。
方才宁宁说,要许愿与她亲近之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只是这其中,也包括沈诀吗?
毕竟他们曾是夫妻,也曾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船夫摇了一下竹篙,船身周围瞬间荡起层层的涟漪,花灯颤巍巍的向前滑去,温琼瑜终于停下了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许下了两个人的愿望。
宁宁的愿望,是希望她亲近之人都能平安快乐,而他的愿望,是希望宁宁的愿望能够成真。
即便宋湘宁有意想要忽视沈诀的存在,可是在那艘游船驶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他的视线。
沈诀迎着她的目光,克制而又紧张的,朝她露出一抹笑来。
他记得,宁宁曾经说过,他笑起来很好看。
宋湘宁看着他,一时竟忘记收回视线,直到温琼瑜坐到了她的对面,她才回过神来。
沈诀望着温琼瑜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不善,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谁知此时那歌女恰好奏完了一曲,迈着婀娜的步子上前,要为他和郡守斟酒。
沈诀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将她的手拂开,那歌女正在斟酒,被他这么一推,手一个不稳,酒壶倾倒在桌上,里面的酒悉数洒在了他的衣袖上。
歌女一下子慌张起来,她上船之前,郡守大人可是吩咐过,要她好好侍奉这位大人的。
生怕自己遭到责罚,她连忙抽出来自己的帕子,一边念着“大人恕罪”,一边要替他擦拭。
谁知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袖口,就被毫不留情地拂开。
沈诀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站起身子后退两步,脱口而出道:“放肆!”
他慌乱地转过头,想要看一看宋湘宁的反应。
宋湘宁自然是听到了动静,正托着下巴以看好戏的姿态瞧着,谁知却猛然撞上了他有些委屈的目光。
她一下子愣住,不知道沈诀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而沈诀在看到宋湘宁面上的表情时,心头更添了几分憋闷。
方才那歌女明显是意图不轨,他处于如此境地,可她竟然在看笑话!
难道她就当真不在意他了吗?
若是那歌女“不小心”扑进了他的怀里,她是不是也仍旧无动于衷。
沈诀苦涩地牵起嘴角,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当日她在城门口说的那句“没关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不在意,所以没关系。
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再牵起她一丝一毫的心绪。
她只将他当做是陌生人,自然无爱也无恨。
甚至能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旁的女人勾引。
沈诀闭上眼睛,猛地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她。
只要看不见她的眼神,他就还能骗过自己。
郡守显然是没想到沈诀的反应会这么大,在气氛冷了半晌之后,猛然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道:“想必是袖笼粗笨,服侍不好大人,下官回去定当好好责罚她!”
他皱着眉,面色不善地挥了挥手,袖笼颤巍巍地行了一礼,抱着自己的琵琶退了下去。
沈诀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重新坐回到位置上,面无表情道:“此事不怪她,方才一曲《阳春白雪》弹得不错,该赏才是。”
单凭一个歌女自然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想来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了。
郡守迎着沈诀凉凉的眼神,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额间的虚汗,连连应了几声是。
天上猛然炸起一小束烟花,绚烂的火光迸射出来,纷纷扬扬地撒落四周。
沈诀抬起头,双目微眯,唇角边漾起一抹笑来。
看来,同和已经把他交待的事情完成好了。
他晃了晃自己杯中的酒,对着郡守道:“今日的确尽兴,不过天色不早,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郡守应了一声,叫人去吩咐船夫调转方向回去。
沈诀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趁此机会朝宋湘宁所在的游船望过去,谁知这么一望,却发现她坐的那一艘小船早就飘远了。
他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心头难以自抑地泛起一丝痛楚。
她当真是完全不在意他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在他身上停留。
沈诀抿唇,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暗暗告诉自己,急不得。
这都是他从前造下的苦果,如今自然是要一一尝尽,才能最终得偿所愿。
游船缓缓向岸边驶去,沈诀看着郡守面上强撑着的平静,故意开口道:“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有哪一座城,如江南这般,有这么多卖艺的百姓。”
郡守面上的慌张之色更甚,他讪讪笑了两下,应和道:“是啊是啊,咱们江南的百姓都是多才多艺的嘛,哈哈。”
沈诀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可我怎么听说,这些百姓都是郝棠县来的,去年郝棠县受灾,朝廷不是拨了银两给他们吗,怎么还会如此?”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随意闲谈。
可只有郡守知道,眼前之人,是笑里藏刀,挖好了坑等他跳呢。
这么些天以来,他从未提起过任何与灾民有关的事情,谁知竟是在这儿等着了。
郡守呵呵笑了两声,一脸的无辜,“大人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旱灾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哪有过了一年,百姓还没恢复正常生活的道理呢?”
他笑着往沈诀的酒杯里斟满了酒,接着道:“您说的那些个郝棠县的人,下官也有所耳闻,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自然是都分发到了他们手里,可他们自己想趁着秋收之前的时间多赚点银子,那下官也管不了不是?”
见沈诀依旧笑而不语,郡守又哆哆嗦嗦地替他加了些菜,继续诉苦道:“其实按照江南城的规矩,是不许有那么多卖艺的人的,但下官看他们可怜,也就没让人管。大人您要是觉得他们影响了城里的风貌,那下官明日就吩咐人把他们遣走!”
郡守这一番话下来,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反倒像是沈诀看不过去,不想让郝棠县的那些百姓卖艺似的。
沈诀却懒得同他装腔作势,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连公主殿下都要帮那些百姓建民房,郡守大人却要把他们赶出去,这是在与公主做对吗?”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郡守自然是不敢接的,他吓得赶紧站起身子,连连摆手道:“此话可说不得!大人明察,下官绝对没有此意!下官只是……只是一时失言!对!失言!”
沈诀勾了勾唇角,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指了指郡守身后,懒洋洋道:“船靠岸了,大人先下船吧。”
他站起身子,好整以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郡守狐疑地看了他两眼,终于还是一撩衣袍走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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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方才看了一场热闹,此时回想起来,竟觉得比这满湖的花灯还要有意思。
她托着下巴,看着湖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忍不住想起方才沈诀的表情。
他之前明明可以那么亲昵地给赵姑娘披披风,怎么这会不过是歌女想要给他斟酒,他就跟见了鬼似的?
真是奇怪。
温琼瑜看着她的侧脸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花灯既已放完,我们就回去吧。”
宋湘宁抬头在湖面上环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那些游船都开始调转方向,朝岸边驶去,于是她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甫一上岸,她便觉得脚下有些虚浮,搀着温琼瑜的手臂才堪堪站稳身子。她正准备同他一道回温府,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喧哗。
岸边其他的人自然也是听见了,好奇地踮起脚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没过多久,原本站在这里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朝着那边跑过去。
言笑见状,不由得拉着宋湘宁的袖子扯了扯,小声祈求道:“公主公主,我们也去看看吧!”
宋湘宁知道她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只好无奈地轻笑一声,点头应道:“那就去看看吧。”
左右现在无事,而且她也很好奇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么多人都去围观。
一行人顺着人潮跟过去,才一走进,她便听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在哭诉着什么,可是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她听得不太真切。
她总觉得自己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正想问一问温琼瑜,谁知抬眼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怎么了?”
温琼瑜低下头,压下自己眼中的怒意,一字一句道:“是郡守。”
他没有想到,贪污赈灾款的人竟然真的是郡守。
在江南城的百姓眼中,郡守一向是最清廉的人,他的府邸甚至还不如温府豪华,官服的袖口也已经洗得泛白。
他之前有过猜测,或许郡守是被身边的亲信背叛,可是现在,那一声声的哭诉传入耳边,让他不得不相信,正是这位受百姓爱戴的郡守,做出了那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虽然隔着人群,可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郡守的话,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说自己是清廉的,说那些银子他虽然贪污了,但是放到至今都不敢动用。
但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贪了就是贪了,不管用没用,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宋湘宁听见温琼瑜的话,再加上旁边百姓的闲谈,大抵也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只是没想到,沈诀方才还在游船上同郡守有说有笑,转眼间却在这么多人面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
她正感慨间,人群突然朝两边散开,空出一条道来,随后她便看到郡守被人压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苦着一张脸,面上满是悔恨的模样,而沈诀则跟在一众官兵后面,负手而行。
宋湘宁看着他面上悠然的神色,突然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一身少年气,坐在马背上波澜不惊地接受着众人对他的赞扬。
而如今,他亦是游刃有余地,完成了皇上交代给他的差事。
她轻叹一声,正准备移开视线,谁知沈诀像是听到了似的,突然偏过头,目光灼灼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第44章 他可真是好计谋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到温琼瑜身侧,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等到心跳平静下来,她再度抬眼去看的时候,沈诀已经走远了。
温琼瑜仍旧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四周的百姓也在感慨,都说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清廉的大人居然会做出贪赃枉法一事。
宋湘宁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吵闹,便拽了拽温琼瑜的袖子道:“我们回去吧。”
温琼瑜点点头,没再多言,同她一起走回了府。
此后的几日,虽然宋湘宁没有刻意去探听消息,但还是会从侍女和小厮的口中听到一些事情。
比如说郡守藏起来的那些银两全部被找了出来,分还给了郝棠县的百姓,郝棠县的县令得知此事之后,立马就将自己贪的那点银两补了回去,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至于郡守,已经被关押起来,等候朝廷的发落。
那些在京城中靠卖艺为生的百姓们拿回了自己应得的赈灾款之后,便陆陆续续从城里离开,他们一走,城里的夜市便显得空旷了许多,宋湘宁去了两次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就窝在温府,哪里也不去了。
温琼瑜自然是乐得看到她这样,他生怕她出去了之后会被沈诀“偶遇”到,如今就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才正和他意。
未免宋湘宁无聊,温琼瑜特意从自己书房里找了好些个有趣的话本子拿给她,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宋湘宁起初还不愿意看,可是后来实在闲来无事,便随手翻开了一页,谁知这么一看便停不下来了。
于是她每日窝在院中,过着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无聊就看话本的闲散日子,终于盼来了温如妍女儿的满月宴。
打好的长命锁她早在数日前就取了出来,装进精致的小盒子里,同其他礼物一道带了过去。
宋湘宁过去的时候,温如妍站在门外,招呼着前来的客人,见到她以后,立马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你们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正准备叫小厮去温府叫你们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
宋湘宁踮起脚尖朝院里望了望,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是除了小姑姑和姑父,她谁都不认识。
搜寻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今日的主角,她不由得问道:“萱萱呢?”
府门前又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对夫妇,笑着同温如妍道喜,温如妍招呼他们进去之后,这才回道:“萱萱刚被奶娘抱进屋睡觉了,估摸着一会就抱出来了。”
她看着宋湘宁有些失落的表情,不由得打趣道:“放心吧表姐,今日我一定让你抱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