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门外寒暄了一阵,其他宾客陆陆续续地过来,温如妍实在分不过心来,只好叫侍女先领着她和温琼瑜进去。
宋湘宁跟在侍女身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家姑爷呢?怎么没见到他?”
妍妍到底是刚出了月子的,他怎么就让她一人在外招待宾客?
侍女将宋湘宁领到位置上坐下,回道:“姑爷去接人了,听说是他新交到的朋友,我们家夫人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呢。”
宋湘宁这回是想起来了,好像温如妍还真的同她提起过,那人是乔令安一个很钦佩的师兄。
乔令安明年就要去参加科考,此时与那师兄多探讨探讨学业,对他而言必然大有益处。
一想到此,她也对这所谓的师兄起了几分好奇。
宾客们逐渐到齐,一一落座,温如妍也从外面回来,找到宋湘宁,在她身边坐下,锤了锤自己的小腿。
“站了这么久,可给我累坏了。”
宋湘宁朝门外望了望,却还是没有看见乔令安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替她着急,问道:“这‘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怎么还要乔公子亲自去接的?而且都这么久了也没来。”
温如妍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听他说,这位师兄送了他一套《治国论》的孤本,既是如此,他尊敬一些也是应当的。”
温琼瑜原本沉默地坐在一边,在听到温如妍的话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据他所知,能称得上是孤本的《治国论》,也只有陈策写的那几篇,他小时候在御书房里见过,怎么如今会落到别人手中,还转送给了乔令安?
他的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正想问问宋湘宁,是不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差错,谁料温如妍却猛地站起身子,笑道:“这不就来了吗。”
几人随着她的话朝门口望去,就看见乔令安扬着一张笑脸,将来人请进了门。
温琼瑜看到来人,瞳孔猛地缩紧。
那跟在乔令安身后,一袭青衫,漫不经心地朝这边走过来的人,不是沈诀又是谁?
他可真是好计谋!为了接近宁宁,竟不惜从乔令安身上下手。
想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知晓他身份,能够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就只有乔令安一人了。
宋湘宁自然也看见了沈诀的身影,她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乔令安没有注意到众人之间凝固的气氛,将沈诀领过来之后,便高兴地介绍道:“这位便是沈诀沈大人。”
介绍完沈诀,他又一一将温如妍、宋湘宁和温琼瑜都介绍了一遍,沈诀面不改色,一板一眼地对着众人行礼打招呼,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温如妍自然是不知道沈诀与宋湘宁之间的恩怨,她笑着同他打过招呼,趁他落座之际,小声在宋湘宁耳旁道:“人长得还挺俊朗,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温琼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诀,冷冷一笑,却并没有出声拆穿他。
他倒是想看看,沈诀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最好是能一装到底,当宋湘宁是陌生人,一句话也不同她说。
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各怀心思,面上却都波澜不惊。
开宴没多久,奶娘便抱着吃饱睡足的萱萱走了出来,温如妍将她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给宋湘宁看。
宋湘宁将身子凑过去,伸出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笑道:“不过才几天不见,感觉她又变了个样子。”
萱萱则睁着眼睛,任由宋湘宁对自己的脸蛋又捏又揉,不哭也不闹,格外乖巧。
就连温如妍就看得有些惊了,不由得打趣道:“萱萱这是与你亲近呢,平日里就连我想捏她,她都不许呢。”
宋湘宁听了这话自然是很高兴,笑着把锦心叫过来,要将打好的长命锁亲自给萱萱带上。
这长命锁是她与首饰店的师傅共同商量出来的样式,她很是喜欢,锁的下面坠了四个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故意将锁举在萱萱眼前晃了晃,萱萱的眼珠便紧紧黏在了长命锁上,随着她的动作转来转去。
宋湘宁将长命锁戴在她的脖子上,笑道:“看来萱萱很是满意我送的这件礼物呀。”
她笑着与萱萱玩乐,却没有注意到,自她将那把长命锁拿出来后,沈诀的目光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公主这长命锁,样式倒是精致。”
沈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宋湘宁下意识朝他忘了过去。
他垂下眼睫,挡住自己眸中的情绪,哑声道:“可我记得,京城流行的长命锁样式,是不带铃铛的?”
宋湘宁有些不明所以,他方才明明都装作不认识她了,此时为何又要主动与她搭话?
但他既然开口,她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无视,只得回道:“我从前在别处见过这种样式的,觉得好看就记下来了,有什么不妥吗?”
沈诀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无不妥。”
她虽未明说,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她是在哪里见到这种样式的长命锁。
无非就是,他曾经偷偷塞进她包袱的那一个。
他多么想现在就将一切事情告知于她,告诉她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数年前就开始了,可他却只能强忍着,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湘宁逗着萱萱玩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将她从温如妍怀中接了过来,自己抱着。
她此前从未抱过孩子,但是在温如妍的指导之下,竟也抱得有模有样的,萱萱窝在她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吐着泡泡,乖巧极了。
温如妍由着她抱了一会儿,便想叫奶娘接过来,道:“你也别总是抱着她,自己都没法吃饭了。别看她小,一直抱着也累人的很呢。”
宋湘宁却是不肯依,躲开奶娘伸过来的手,笑着道:“我不饿,我看着萱萱就饱了。”
温如妍见她如此,也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酒过三巡,桌上已有些菜被吃空,有小厮伶俐地上前,将空盘子收下去,再摆上新做好的菜。
温如妍一边夹菜,一边随意瞥了那小厮一眼,嘶了一声,疑惑道:“你好像有些眼生。”
乔府的下人不多,她基本上都认识,面前这个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小厮行了一礼,低垂着头,恭敬道:“回夫人,小的是管家新招进来的。”
今日是乔府千金的满月宴,来做客之人众多,人手不足,管家多招些人也在情理之中。
温如妍便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那小厮从她身边绕过,站到宋湘宁身边,手臂从她和温琼瑜中间穿过,去收面前的空盘子。
然而就在他将手收回到两人身侧时,突然把自己手里的盘子一扔,狠狠推开温琼瑜,抽出自己腰间藏着的匕首,朝着宋湘宁刺去,目露凶光,恶狠狠道:“去死吧!”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根本来不及躲闪,宋湘宁更是愣在原地,只下意识背过身子,将萱萱往自己怀里抱紧了些。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她听见匕首刺破皮肉的声音,听见一声忍痛的闷哼,当她回过头时,沈诀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他额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声音嘶哑地问:“你没事吧?”
他的手撑在宋湘宁坐着的椅背上,因为疼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宋湘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瞳孔微震。
那里正迅速地晕开一片血迹,将他的衣衫染成了深色。
那小厮见行刺不成,便又挥起匕首刺过来,宋湘宁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沈诀猛地回首,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匕首在离沈诀胸前一寸的距离停下,两人的力道不相上下,匕首颤颤巍巍,却就是无法前进。
沈诀背对着宋湘宁,因为手臂使力,肩上的伤口便裂得更狠,鲜血一股一股地朝外涌,浓重的血腥气散开,原本直立的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宾客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尖叫出声,吵嚷着向乔府门外跑去,窝在宋湘宁怀中的萱萱受到惊吓,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便有护卫从房顶落下,将宋湘宁拉起来,躲到安全的地方,而温琼瑜也站稳了身子,上前去夺那小厮手中的匕首。
刺客只有一人,但护卫却是一群,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给擒住了。
沈诀被人扶着,堪堪稳住身子,哑声道:“别让他自尽!”
刺客跪在地上,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目露凶光地盯着沈诀,狠狠啐了一口,怒道:“叛徒!”
他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得出口,因为钳制住他的侍卫已经朝他的嘴里塞了一团布,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
沈诀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当他听到那句“叛徒”时,瞬间不敢置信地望过去。
然而那刺客却只是盯着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突然,他双眼上翻,浑身震颤,随后整个人无力地朝后仰去。
压着他的侍卫伸出手在他鼻尖探了一番,抬起头惊声道:“他死了!”
“怎么会死?”
温琼瑜不信,自己上前亲自探查,但的确是感受不到一丝呼吸。他的目光落在刺客的脸上,顿时惊讶地后退几步。
短短的功夫,那刺客的口唇竟已经变成了紫色,甚至还有暗黑色的鲜血从他的鼻孔中流了出来。
这是中毒的迹象。
可他的双手明明已经被制住了,嘴里也塞了东西,他是怎么中的毒?
还是说,他早在行刺之前就已经服下了毒药,不管今日这一场行刺有没有成功,他都会死。
混乱过后,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萱萱还在不停地哭着,温如妍缓过神,颤抖着手从宋湘宁怀中将她接过来,小声哄着。
宋湘宁亦受到了不少惊吓,浑身脱力地被锦心和言笑搀扶着,一身劲装的侍卫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宋湘宁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面前之人很是眼生,她从未见过,可今日他却几乎是在刺客动手之后就立刻现身了。
那侍卫似乎是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没等她问,便主动解释道:“卑职夏意,奉皇上之命,随沈大人一同前往江南,保护公主的安危。”
他话音才落下,身后便响起一串惊呼,宋湘宁猛地抬眼望过去,就看见沈诀昏倒在地,肩膀上的血迹顺着衣袖滴落到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那片红刺痛了宋湘宁的眼睛,她只觉得头昏脑涨,四周吵嚷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只变成阵阵嗡鸣,她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闭上眼睛之前,只来得及看到锦心和言笑惊慌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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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屋内的烛光,这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锦心和言笑在她床前守着,见到她醒过来,连忙扑过来,叽叽喳喳地问道:“公主您醒了?可还觉得头晕?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宋湘宁捏了捏眉心,疲倦地摇了摇头,“原本是无碍的,可你们再吵,我就真的要头痛了。”
锦心和言笑这才闭上了嘴,没再多言。
宋湘宁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身上半点皮都没破,想来方才晕倒也只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可沈诀就不同了,他可是实打实地挨了一刀。
想到此,宋湘宁披起衣服下了床,一边朝门外走,一边问道:“沈诀如何了?”
“公主!”锦心连忙拦住她,迎着她困惑的视线,指了指床边的药碗,支支吾吾道:“公主先把药喝了吧。”
宋湘宁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又没病,又没有受伤,喝什么药?”
然而锦心还是拦住不让她走,言笑则小跑着把药端了过来,一脸恳求道:“是大夫开的药,公主您就喝了吧。”
宋湘宁无奈,只得从言笑手中接过药碗,把勺子拨到一边,直接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下。
药碗见了底,她拿出帕子拭了拭自己的嘴角,继续往门外走,边走边道:“带我去看看沈诀吧。”
他毕竟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她不去看一眼,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
锦心见实在瞒不住了,索性便一咬牙上前两步,在她面前伸出双臂拦住,道:“公主还是别去了,沈大人他……情况不太好。”
“不太好?”宋湘宁皱了眉头,心头泛起一丝慌乱,“什么叫不太好?”
她知道沈诀怕是会伤的很严重,可是伤口在肩膀上,至少不会危及到性命吧?
锦心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宋湘宁心中的慌乱愈发加重,更坚定了要去一看究竟的心。
她将锦心的手臂拉下来,从她身侧越过,径直走向院中。
虽然不知道沈诀现在在哪个房间,但是随便拉个侍女或者小厮问一问,总会知道的。
她才踏出房门,还未来得及找人询问,就迎面撞进了温琼瑜的目光里。
他像是在这里等了好久,见到她出来,笑着道:“你醒了?”
宋湘宁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沈诀他……”
温琼瑜似乎早就意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挥了挥手示意想要上前的锦心和言笑退下,主动转身带着她朝院子后面走,道:“他还没醒,你在外面看看就好。”
此话一出,宋湘宁的心里更加慌乱起来,她加快了步子,跟在温琼瑜身后,边走边道:“怎么会没醒呢?”
温琼瑜带着她穿过一处回廊,朝着一处僻静的院落走去,有侍女从对面过来,见到他们两人,停下步子福身行礼。
宋湘宁在那侍女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下意识瞥了一眼她手里端着的东西,这一瞥却叫她直接愣在原地。
那侍女端着的,竟然是一整盆的血水!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血水是从哪里来的了。
沈诀他……当真伤的那么严重吗?
宋湘宁白着脸,心里不住地胡思乱想,等到终于走到院门前,却不敢迈进去了。
温琼瑜回过身来,看到她的表情以后,抿了抿唇,安慰道:“放心,大夫说了,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