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笑着应了声是,加快了为她盘发的动作。
等到宋湘宁梳洗完,赶到沈诀所在的院子里之后,才发现不止温琼瑜,乔令安和温如妍也在。
他们面上都挂着紧张的神情,眼睛时不时地往卧房的方向望过去。
宋湘宁走过去,默不作声地选了个位置坐下,加入了等候的队伍。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有人从里面将门来开,宋湘宁只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朽走了出来,想必就是张太医了。
张太医见到宋湘宁,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试探着道:“公主?”
见宋湘宁点头,他不由得笑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唏嘘:“这么多年没见,公主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张太医知道宋湘宁定是记不得自己了,便也没有同她过多寒暄,直截了当道:“屋里那位沈大人,暂时是无碍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张太医却摸了摸胡子,接着道:“不过他暂时还醒不过来,待我配了解药给他服下,应当就没事了。只是什么时候能醒,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听了这话,宋湘宁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至少他性命无虞,醒过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向张太医道过谢之后,乔令安便吩咐侍女带他去客房休息。之前请过来的那些江南名医,知道上一任太医院医正过来,怎么说都要亲自向他请教一番,张太医自然是欣然同意,所以他应当还会留在这里一阵子。
知道沈诀安全了以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才离开院子去用早膳。
宋湘宁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点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吩咐锦心道:“若是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她昨日晚上睡得太晚,今天又一早就起来了,这会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倒是觉得有些困了。
张太医傍晚就将解药配好了送过来,还拿了一包药粉,外敷内服,能更快地把伤口处的毒素给清出来。
宋湘宁本来以为,沈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清醒过来,谁知过了七日以后,锦心突然过来,面上带着几分喜色道:“沈大人醒了!”
站在卧房门前,宋湘宁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将门给推开,走了进去。
沈诀斜斜地倚靠在床头处,听到声音,眼神朝她这边望过来。
见到是她,他的眼里立马涌起喜悦之色,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同和见状,向两人行了一礼之后,默默退了下去。
宋湘宁缓缓走上前去,在他床边坐下,抿抿唇,开口道:“多谢你那日救了我。”
她来之前还在想,自己要怎么才能开口说出这一个“谢”字,可是真的看见了他,这句话却很轻易地就脱口而出了。
他为了救她险些没了性命,她来向他道谢也是应该的。
可沈诀听见她的话,眼中欣喜的神色却黯淡了些许,他扯了扯唇角,想要开口,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子,想要替他拍一拍背,可手才伸出来,就又默默地垂了下去。
她转身向着门边走去:“我去叫同和过来。”
“别!”沈诀猛地倾身,想要拉住她的衣袖,然而她走得太快,那衣袖在他手指间拂过,没能让他抓住。
沈诀咳得更剧烈,宋湘宁连忙停下了脚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别走。”
沈诀能够感到,因为方才动作太大,他的伤口怕是已经裂开了。
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死死扒着床沿,缓过这一阵疼痛之后,才沙哑着声音开口重复道:“别走……”
宋湘宁站在原地,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回道:“我只是想去叫同和过来。”
他方才咳得那么剧烈,会不会把伤口给震开?
沈诀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眼望着她:“公主今日过来,就只是为了同我说那一句话?”
他才醒过来没多久,她就赶了过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向他道谢吗?
宋湘宁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是何意。
他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于情于理,她都要关心一下才是。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朝他肩膀处望了望。
“你的伤怎么样了?”顿了顿,又问:“……还疼吗?”
这话一出,她便有些懊恼,自己这问的不是废话嘛,他伤得这样严重,怎么可能会不疼。
然而,沈诀却将头偏了过去,哑声道:“不疼。”
可宋湘宁又不是傻的,他虽然嘴上说着不疼,眉毛却紧紧皱着,一副隐忍的模样,任谁过来都能看出,他是在强忍着痛意。
宋湘宁没有拆穿他,而是自顾自接着道:“虽然现在是有点疼,但你只要坚持喝药,很快就会好的。”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喝那些苦苦的中药,方才沈诀强忍着说不疼,应当也是不想喝,于是便出声安抚道:“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回了京城,我会去求父亲给你很多赏赐的。”
有了赏赐,他应当就会乖乖喝药了吧。
而且,这本来就是她应该给他的谢礼。
沈诀听了这话,瞳孔骤缩,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我救你……”他的胸廓急速起伏着,又咳了几声,这才接着道:“不是为了赏赐。”
难道在她心里,他便是这样贪慕虚荣的人吗?
宋湘宁知道沈诀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连摆手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赏赐,可是、可是我总要做些什么来谢谢你。”
她没有什么能给的,只能让父亲替她还了这个人情了。
沈诀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不想欠他的,要用金银珠宝来抵了他的救命之恩,与他两清。
可他怎么会甘心?
他不想两清。
肩膀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沈诀皱着眉忍住,沉声道:“我不想要那些赏赐,我想要的,只有……”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同和便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碗药,道:“大人,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沈诀还未开口,便看到宋湘宁给同和让开了位置,道:“那你先喝药,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了房间,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同和上前,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药吹凉之后,递到沈诀唇边,然而他半晌都没有动,同和疑惑地看过去,就撞见他凉飕飕的眼神。
同和讪讪笑了两声,迟疑着开口:“大人?”
他扪心自问,自己应当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
沈诀愤愤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从他手中把药碗接过来,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同和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诀便又将空碗递了回来。
他一脸懵地接过药碗,正准备行礼告退,却突然嗅到一丝血腥气味。
他下意识地朝沈诀的肩膀看过去,只见那洁白的里衣上面已经染了一抹红,正迅速地朝外洇开。
他连忙把药碗放到一边,惊道:“大人,您的伤口怎么裂开了!”
-
宋湘宁自从那一日去看过沈诀以外,便没再单独去过。
她知道沈诀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不想面对这些。
一码归一码,沈诀救了她,那是恩情,与旁的事情无关。
她不想欠他什么,所以等回到京城以后,她就会求爹爹给他封一个厚赏。
余下的几日,她每每去看望沈诀,都是和其他人一起去的,她站在最后面,如果没人与她搭话,便一句话也不说。
沈诀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即便每次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却也从来没有主动与她说过话。
十日之后,皇上派来的一支队伍终于到了江南,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启程回京了。
然而当宋湘宁看到领头之人时,却猛然愣住。
居然是宋星晖,他亲自过来了!
宋星晖一见到她,连忙上前拉住她打量了一番,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宋湘宁摇摇头:“没有。”
宋星晖这才放下心来,面对宋湘宁的疑惑,他主动解释道:“父亲派我过来,追查红月教的踪迹。”
距离上一次他们出现,已经过了数月,这一次他们终于又忍不住出现,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宋湘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不会同她一起回京了。
她不知道红月教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可是看夏意和姑母都对他们三缄其口的样子,想来一定是个不好对付的。
再加上他们又擅用毒,万一……
宋星晖察觉到她的不安,出声安抚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未免她再多问,他主动开口道:“你快些去收拾东西,最好明天就启程。”
他领着队伍进城,这一路浩浩荡荡的,红月教的人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了。
所以她多留在这里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宋湘宁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给哥哥添乱,于是没再多言,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收拾东西。
谁知她才踏进院子里,就看到同和在门外等着,见到她过来,有些局促道:“公主,我们家大人想见你一面。”
宋湘宁想着自己明日就要走,也是该同沈诀道个别,于是便点了点头。
沈诀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宋湘宁在门口处站了片刻,才适应了屋内的昏暗。
她朝床的方向望过去,就见沈诀靠在床头处,也在望着她,但因为太暗,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公主。”沈诀幽幽开口,宋湘宁骤然听见这个称呼,脚下的动作不由得顿住。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公主明日就要走了?”
宋湘宁回过神,点了点头。
离沈诀近了,她才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并不好,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凄凉,
“公主这是,要弃自己的救命恩人于不顾了?”
第47章 他终究是被她当做累赘,……
宋湘宁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弃他于不顾?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江南,等养好了伤再离开。
红月教的目标是皇室,他就算留下来也不会有危险,所以他这是在担心什么?
宋湘宁抿唇,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他听,末了,加上一句“你要是担心,那我留下来几个人在这里陪着你好了。”
反正哥哥带过来的人不少,留下来三五个也不碍事的。
沈诀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后气得笑出了声。
看来自己在她心里,不仅贪慕虚荣,还贪生怕死。
他才不想要什么护卫,他要的,是跟她一起回京。
沈诀深吸一口气,支起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宋湘宁面前。
宋湘宁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虚扶着他,惊道:“你别乱动!”
他的伤还没有好呢,万一不小心,又把伤口弄裂开了可怎么办?
沈诀轻轻拂开她的手,在她面前站稳了身子,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虚弱。”
这些天里,他按照张太医的吩咐,每日按时喝药,按时换药,虽然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但至少比之前要好很多。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同她一道回京城。
她一直对他避之不见,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今日如果不是他得知了消息,派同和去请她,只怕明日一早醒来,她就已经不见了吧。
他看着宋湘宁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由得继续道:“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和你们一起回京。”
见宋湘宁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沈诀连忙开口道:“我还要回去向皇上述职,不能耽搁。”
有了这个理由,想必她就不会拒绝得那么快了。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宋湘宁就开始有些动摇了。
但她一抬眼,就看见沈诀苍白的脸,想了想还是有些迟疑地说道:“述职的事,可以拜托旁人去,或者写信。”
并非她不愿意同他一起,只是她总觉得,沈诀虽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虚弱,却也不似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康健。
稳妥起见,他还是留在江南修养一段时间为好。
沈诀听了她的话,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可,这件事情比较复杂,必须我当面回禀皇上。”
宋湘宁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情,但是看到他的神情这样严肃,便毫无怀疑地相信了他的话。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尽早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出发。”
沈诀眼中露出一抹喜色,他勾起唇角,重重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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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众人整装待发,温琼瑜看见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不由得皱眉:“怎么多出来一辆马车?”
宋湘宁正扶着锦心的手准备进去,听见他的话不由得停下了动作,回道:“沈诀在里面,他和我们一起回去。”
温琼瑜一看到那辆马车,心中便有了猜测,但此时听见宋湘宁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不满。
“他的伤还没好,跟着我们一道,岂不是耽误时间?”
万一在路上又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必定要停下来修整,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京城?
宋湘宁虽然也有担忧,可她已经答应下来,便不好反悔,再加上沈诀信誓旦旦地对她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给大家添麻烦。
她抿抿唇,出声劝道:“他毕竟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吧?”
温琼瑜见宋湘宁开口替沈诀说话,面上神色更加不快,但他总不能同她发脾气,只好板着脸别过头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同意。
沈诀说自己不会给众人添麻烦,倒也算说到做到。除了在用饭的时候出来以外,其他时候都看不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