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队伍在路途中歇息,他也只是待在马车上。
温琼瑜本来还有些不满,但看他如此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隐形人,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一连几日,他们都走得格外顺畅。红月教似乎并不知道宋湘宁离开的消息,他们这一路走来,路上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见到,反而是遇见了一支有趣的商队,同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互相照应着走了一段路程。
可就在众人都放下心来的时候,老天却突然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这一日,他们刚出淮南的地界,因为日头太盛,所以选择了走小路,然而他们才走没多久,天边突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后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
“要下雨了。”温琼瑜勒紧缰绳,望着天色,神情有些凝重。
看这样子,似乎还是酝酿着一阵暴雨。
他们为了凉快些,走的是林荫小道,周遭都是树木,实在太不安全。
夏意也沉了脸色,扬声喊道:“快走!赶紧找个地方避雨!”
他们最好趁着雨还没下来的时候就找到歇脚的地方,否则雨只会越下越大,他们就寸步难行了。
远处的轰鸣雷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众人听着,心底一阵发慌,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
宋湘宁挑起马车的窗帘朝外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转瞬间便黑了下来,乌云沉沉压下来,狂风卷着乱石和砂砾朝她袭来,吓得她赶紧把帘子放了下来。
雷声一阵塞过一阵,宋湘宁本来不怕这些的,可是这会儿听着,却觉得心口仿佛压了一块重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外面突然一阵狂风骤起,毫不留情地卷起窗帘,吹得宋湘宁的衣袖猎猎作响。
锦心和言笑眯着眼睛,一边挥走卷进来的乱石,一边扑上去死死按住窗帘的两个小角。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宋湘宁有些惊魂未定,将身子朝她们两人靠近了些。
也不知这附近究竟有没有可以让他们避雨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他们岂不是……
一道闪电猛然劈下,映亮了原本灰暗的天空,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原样。
雨滴开始砸落下来,由一开始的一滴一滴,变成一串一串,再后来,便好像是天上有人端了一盆水,往众人身上泼似的。
宋湘宁坐在马车里,盯着雨砸在车顶上的声音,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众人的步子越来越快,终于走出了方才的密林,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
温琼瑜这才松了一口气,就算这附近真的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至少这一处是空旷的,不用担心会有雷劈下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行人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突然有人指着前面不远处露出来的一个小角,惊喜道:“那里应该可以避雨!”
等到走过去一瞧,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处破败的寺庙,看起来里面的空间还不小,足够容纳他们这一行人。
温琼瑜让夏意领着一众将士进去躲雨,自己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前掀开骄帘,示意宋湘宁可以下来了。
宋湘宁虽然坐在马车里,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她们死死地按住窗帘,可雨水还是会顺着缝隙刮进来,她的头发已经湿成一缕一缕的,黏在脸颊上,裙摆处也都沾满了雨水,整个人狼狈极了。
她扶着温琼瑜的手臂跳下马车,快步躲进庙里,锦心和言笑站在她身后,帮她拧干裙摆上的水。
等她打理好了自己,才抬起头,就看见沈诀被同和搀扶着,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的样子同她相比,也算是半斤八两了,他的半边衣袍全部都湿透,几缕头发散在肩上,还在往下滴着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鸣声也越来越响,一阵狂风袭来,卷着雨水冲进庙里,众人连忙又朝里躲了躲。
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总归是不怎么好受,温琼瑜便想着用火烤一烤,他环视一圈,还真的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垛柴火。
他将柴火分成两摞,一摞给了对面的那些将士,好在还有打火石能用,温琼瑜点燃了火,庙里瞬间亮堂起来,周遭也暖和了不少。
因为是夏日,出发的时候没想到会遇上这样大的暴雨,所以她们的包袱里没有装毛毯,这会也只能瑟缩着围在火把前取暖了。
宋湘宁烤了一会火,觉得自己身上回暖了些,突然想到沈诀还在角落里坐着,她回过头去搜寻他的身影,就见他斜斜地靠在墙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糟了!
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会儿淋了雨,岂不是更严重了?
她连忙站起身子走过去,沈诀只是在假寐,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湘宁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见他面上一丝血色也无,不由得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
万一他的伤口裂开,那可就麻烦了,张太医不在这里,如果真出了什么状况,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沈诀却以为宋湘宁是害怕他会影响进程,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沉声道:“我没事。”
只不过是伤口有些疼而已,待会雨停了回到马车上,叫同和给他换个药就好,算不得什么的。
宋湘宁有些狐疑地盯着他,觉得以他这张惨白的脸说出“我没事”这种话,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总不能说“我不信,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于是她指了指那边的火堆,示意道:“那过去一起烤烤火吧。”
瞧他的身上也淋了不少雨,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待着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沈诀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宋湘宁身后。
温琼瑜坐在火堆旁,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
沈诀同他对视片刻,将目光收回来,落到宋湘宁身上,微微勾起唇角,应道:“好。”
他挥开同和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来,然而他还没有站稳身子,脚下突然一歪,整个人朝一边倒去。
宋湘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他,好在她动作够快,及时将他给接住了。
沈诀的半边身子靠在她的肩膀上,有些眷恋地蹭了蹭,在宋湘宁出声之前,他主动站稳了身子,抿抿唇,低眉顺眼地向她道歉:“抱歉,方才伤口有些痛,一时没站稳。”
宋湘宁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有些生硬地回道:“没事。”
对面的将士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然而夏意的眼神冷冷朝他们一瞥,他们只得收敛了神色,默默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半晌,终于还是有人耐不住好奇,凑到一起小声谈论着,
“那沈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跟公主那么亲密?”
知晓内情的将士悄悄瞥了一眼夏意,见他抱着剑靠在墙边假寐,似乎并没有听到这边的话,这才放心地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道吧?那沈大人可是公主的驸马!”
见到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地神色,他见怪不怪地摆了摆手,补充道:“只可惜是曾经的,如今已经和离了。”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惊讶,未免被公主发现,皆是小声道:“为何?”
这话可难住了他,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公主的家务事,在背地里议论被知道了可是要受罚,于是连连摆手摇头,止住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众人见他不愿再说的样子,便也都噤了声,没敢再多言。
宋湘宁自然是不知道对面的事情,她将沈诀带过来之后,便又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看见温琼瑜脸色有些不好,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琼瑜方才骑着马,可是全身都湿透了的,虽然已经烤了一会火,但衣服还是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发梢甚至还在滴水。
听到宋湘宁的话,温琼瑜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他的目光落在沈诀身上,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倒是沈大人,看起来脸色不好,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等会耽误了我们赶路,可如何是好?”
他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刻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嫌弃沈诀是个累赘。
听见温琼瑜的话,宋湘宁也不由自主地偏过头来看他,沈诀落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他强忍着肩上的疼痛,故作平静地回道:“我无事,多谢温公子关心了。”
温琼瑜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宋湘宁就坐在沈诀旁边,看着他额头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看他的脸色,真的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沈诀还没开口说话,对面的夏意突然睁开眼睛,皱着眉道:“怎么一股血腥味?”
他是习武之人,经常会受伤,对血的味道自然更加敏感,话音落下,一众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沈诀的身上。
同和站在他身后,伸手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下,惊呼道:“大人!您的伤口裂了!”
因为沈诀今日穿的是深色的外衣,所以即使血沾在上面也看不清楚,再加上衣服早就被雨水打湿,就更看不出来了。
如果不是夏意出声,恐怕沈诀就要一直瞒下去了。
同和的一声惊呼让沈诀的面色更加苍白,他无措地望向宋湘宁,生怕自己会看到她皱眉嫌弃的样子,他本想开口说自己没事,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得眼前一黑,随后无意识地晕了过去。
宋湘宁完全没料到这个场面,她连忙伸手将沈诀扶住,望向同和,皱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家大人换药?”
同和连忙应了一声,搀着沈诀到后面的角落里去换药。
外面雨势渐小,想来应当要不了多久就会停了,他们加快脚程,还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宋湘宁偏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躺着的沈诀,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只是不知……
他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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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庙中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际开始放晴,一束阳光刺破云层照了下来。
如今天色已经不算早了,一行人赶紧起身,加快了脚程,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沈诀还是昏迷不醒,但好在方才同和给他换过药之后,伤口便没有再流血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找到了一家客栈,宋湘宁甚是疲累,完全没有了用晚膳的胃口,洗过澡之后便早早地准备上床睡觉。
可她才酝酿了一会睡意,房门便被人敲响,随后锦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主,沈大人身边的同和来了,说有事要找您。”
同和有事,那必然是与沈诀有关了。
宋湘宁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披起衣服出了门。
同和向她行了礼之后,便带着她朝沈诀的房间走去,边走边小声道:“大人的情况有些不好,您快去瞧瞧吧。”
宋湘宁有些奇怪,沈诀情况不好,不应该是去请大夫吗,叫她过去做什么?
然而当她推开房门看到沈诀时,才有些明白原因了。
沈诀躺在床上,面色潮红,额间沁出了好多虚汗,他紧闭着双眼,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她的名字。
宋湘宁看着他这副样子,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从前,他总是一板一眼地唤她作“公主”,可是现如今两人和离了,他却又时时念着她的小名。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她负了他呢。
宋湘宁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吩咐同和道:“你家大人烧糊涂了,快去请大夫过来。”
说完,她便准备离开,谁知才迈出去一步,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拉扯。
她回过头,就看见沈诀的手拉着她的一片衣角,明明意识不清,可手上的力度却不小。
宋湘宁顿了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将自己的衣角给扯了回来。
沈诀这次烧的不轻,大夫说,必须要好生休养,等到退烧之后再躺上个三两天,才能下床,否则的话,这病只会一直拖着,反复发作,甚至还有可能留下病根。
翌日,温琼瑜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来找宋湘宁,直截了当地问:“现在要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都要一直在这里等他吗?”
他们并非等不起,只是现在的情况,还是早早回到皇城之中才是最安全的,在外面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宋湘宁还没有回答,同和却突然过来,说沈诀醒了,想见一见她。
她去到沈诀房间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坐着,见到她过来,连忙开口道:“我的身子无碍,可以和你们一起走的。”
“沈大人可不要再给我们添乱了吧?”宋湘宁还未说话,温琼瑜便倚在门边,懒懒地开口。
“连大夫都说你需要好好修养,你非要跟我们一起走,到时候落了病根,岂不是还要赖在我们头上。”
“温琼瑜!”宋湘宁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走上前将他推了出去。
“你不要再多说了。”
她知道温琼瑜是在为大家考量,可是沈诀到底是个病人,他方才的话未免有些太刻薄了点。
温琼瑜却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生气,只是一本正经地道:“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我们要在这里等他,那就意味着要冒很大的风险。”
宋湘宁抿唇,低声道:“我知道。”
温琼瑜的意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如果他们此时赶路,早早回到京城,那么大家都会是平平安安的。
可如果在这里耽误了时间,万一红月教的人追了上来,她不会有事,但那些保护她的将士们就不一定了。
她没有办法拿大家的性命来做赌注。
宋湘宁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先去叫大家收拾一下吧,我们如期出发。”
温琼瑜的面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意,点点头应了声好。
沈诀听不到他们两人在外面说了什么,但是看宋湘宁出去了那么久,他的心里已然有了猜想。
所以当宋湘宁回来的时候,他抢先开口道:“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所以,能不能再等等我?
能不能……
别抛弃我。
宋湘宁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开口道:“你不用太着急,慢慢养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