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没看这群人是什么反应,带着同和就转身离开。
身后,乞丐们的嬉笑嘲讽声还在不停地传过来,沈诀面上仍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同和跟在他身后,觑着他的眼色,小心开口道:“大人别跟那帮人置气,不值得!”
沈诀没有看他,而是一本正经道:“你给我把嘴闭紧了,这件事情万万不能传进宫里,知道了吗?”
没听见同和回话,他幽幽侧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同和心下一凛,连忙站住身子,大声回道:“是!小的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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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锦心走在宫道上,手里拿着刚从内务府取回来的月例银子,心满意足地拿在手里颠着,哼着小曲儿朝诸宜宫走。
行至御花园的一处拐角,她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谈话声,常年在宫中当差的警觉性让她停下了脚步,侧耳去听。
声音像是从假山后头传来的,她轻手轻脚地摸过去,听得更加清楚了些。
是两个小宫女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
“这些人也太猖狂了吧,居然连朝廷的官都敢羞辱!”
锦心听了,不免起了几分好奇,她们这是在说谁?
“就是啊,沈大人可是皇上亲封的朝廷命官,那些人不过是个乞丐,居然敢出言不逊!”
沈大人?锦心睁大了眼睛,是她想的那个沈大人吗?
谈话声还在继续,想是说到了激动之处,其中一人的声音大了些:“要不是公主每次都叫人把沈大人送来的菜拿给他们,他们哪来的底气去说那样的话!”
听到公主,锦心面色愠怒,迈步走到假山后面,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背后编排公主!”
两个小宫女被吓了一跳,见到是她,连忙跪下来求饶。
锦心睨了她们一眼,哼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什么沈大人,什么乞丐?”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将沈诀在街上碰见那些乞丐,被他们言语羞辱了一番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末了,那小宫女磕了个头,颤巍巍道:“奴婢也是无意间听一个出宫采买的嬷嬷说起的,奴婢不是有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姑姑饶命!”
锦心撇撇嘴,示意她们起身。
“在宫里当差,背后说闲话可是大忌!便罚你们两人半个月的月俸,好让你们长个记性,记住在宫里谨言慎行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宫女连声道谢,又向她行了一礼,这才匆匆退下。
锦心皱着眉头,回想着方才两人说的话,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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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宜宫内,宋湘宁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抄写着佛经。
哥哥和温琼瑜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可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她的心里总归有些不安。
不过她也明白,他们此行任务重大,派人送信回来会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这个时候,她只需要等就是了。
但她坐在宫里,却总是身心烦躁,于是终于忍不住,开始抄起佛经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自从她开始抄佛经,不仅觉得心神宁静了下来,甚至都觉不出这炎炎夏日的闷热了。
这两日,她得到一个消息,秦大人向父亲请旨,提出致仕。
原因是秦夫人最近身子不好,前些天生了一场大病,竟然从此就一病不起了。
秦大人爱妻如命,想要带着妻子到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去修养,加上他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致仕了。
别的宋湘宁不知道,但她想,秦夫人的病,多半跟赵仙媛的死有关系。
不过秦大人在朝中颇有威望,竟然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权利放下了,可见他和秦夫人着实是夫妻情深。
但这样一来,秦婉若在宫中的依靠便不如从前了。
不过宋湘宁有所耳闻,哥哥很是宠爱秦婉若,想必这件事情并不会对他们二人造成什么影响。
将一页佛经抄完,她把毛笔搁下,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腕。
门外响起敲门声,宋湘宁扬声道:“进来。”
锦心推门而入,向她行了一礼,慢吞吞地走到她身边。
宋湘宁休息完了,将抄好的佛经放到一边,又重新铺开一张纸,示意她磨墨。
锦心上前,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翼翼道:“公主,奴婢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宋湘宁一边蘸墨,一边随口道:“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锦心顿了顿,小声开口:“是……关于沈大人的。”
其实她倒也不是对沈诀起了恻隐之心,只是听到那两个宫女说的话,难免会有些生气。
公主好心将菜赏给那些乞丐们吃,可是他们却不懂得感恩,竟然为了羞辱沈大人,把菜全部都倒掉了!
宋湘宁蘸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落笔,淡淡道:“说吧。”
锦心得了她的允许,便将自己从两个宫女那里听到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末了,愤愤道:“公主,您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湘宁听着锦心的话,虽然拿着笔,却迟迟没有动作。
墨汁顺着笔尖滴到纸上,晕开一大片痕迹,宋湘宁默默将这张废了的纸收起来,一边铺新纸,一边道:“下次若再有宫女议论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罚她们一个月的月俸。”
锦心听了宋湘宁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只是在说要如何罚背后说闲话的宫女,却对沈大人一事毫无表态?
锦心狐疑地盯着宋湘宁的侧脸,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宋湘宁却同样回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锦心连忙垂下头,“没有。”
宋湘宁淡淡嗯了一声,道:“那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锦心愣了一瞬,随后应了声是,默默退下。
出了门,锦心不由得有些懊悔,早知道公主是这样的反应,她方才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一回倒显得她是在有意为沈大人说话似的。
她一脸的郁闷,愤愤地踢开自己脚边的碎石子,跺着脚跑远了。
因为有了乱说话的教训,所以当沈诀再次托人将食盒放到诸宜宫时,锦心直接吩咐人道:“还是拿出去送给城外的乞丐。”
反正公主每一次都是这么做的,这一回,她便不把这个东西拿过去让公主烦心了。
得到吩咐的宫女应了一声,提着食盒就要走,锦心突然想到什么,开口叫住她。
她走上前,把食盒最底层拉开,果然看到里面放了一个做工精美的镯子。
锦心将镯子拿出来,对着光打量了一下,撇了撇嘴。
不得不说,这沈大人的审美是不错,送过来的首饰都挺好看的,只不过他还是有些失策了。
上一次他就送了镯子过来,这一次又送,公主能有几只手带这么多镯子?
不过她还是好生将镯子收起来,冲着那个宫女摆了摆手:“行了,你走吧。”
宫女应了一声,向她行过礼之后便转身欲走,谁知这一次又有人出声叫住了她。
锦心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公主。
宋湘宁走到两人身侧,低头望着宫女手里的食盒,轻声道:“这是要去哪?”
锦心回道:“奴婢让她去把这个分给城外的乞丐。”
她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镯子递了过去,道:“这是……沈大人送来的。”
“沈大人”这三个字,她说得格外小声,因为她觉得,宋湘宁应当是不大喜欢听到这三个字的,连带着他送过来的东西,也一并不喜欢。
然而,宋湘宁的目光在那镯子上停留了半晌,却伸手将它接了过来。
她上前两步,走到小宫女身边,将食盒的盖子掀开。
里面不像往常一样,是鸡鸭鱼肉,而是绿豆汤,应当是冰镇过,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宋湘宁将盖子盖上,淡声道:“不必拿出去了,你们自己分了吧。天气炎热,也是时候该喝碗绿豆汤降降火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谁知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对锦心吩咐道:“以后若是再有这些东西,你们自己分掉即可,不用再拿出宫去了。”
“既然那些人不愿意珍惜,那以后不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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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段时间,沈诀送过来的吃食全部都被锦心言笑还有其他宫女给分吃了,至于宋湘宁,则只会将食盒最下面那一层的东西拿出来。
自从沈诀第一次送镯子过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送过其他的首饰,只有纸条和镯子这两样东西。
而他送的这些镯子,除了样式格外新颖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有宋湘宁一个人能戴。
有一次宋湘宁突发奇想,召了宫里年龄最小的宫女过来,戴倒是能戴上,只是这镯子在她的手上显得格外大,她只要稍微一垂手,镯子就会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来。
至此,宋湘宁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镯子应当是沈诀在京城里的首饰店特意定制的。
他既然能托宫女太监帮他送信传话,想必诸宜宫的事情,他也都知晓一二。
他知道她会把他送过来的耳环、发钗、项链等首饰都赏给其他的宫女,所以他就故意送镯子过来,让她不能再转送给别人,只能收下,或者扔掉。
她还好奇过,沈诀是怎么知道她手腕的尺寸,叫人做出来这么合适的镯子的,她仔细回想之后才想到,两人还未和离的时候,沈诀有几次牵过她的手腕。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记了下来。
这是不是证明,他也曾经是对她上过心的……
宋湘宁拿出首饰盒,将沈诀送给她的几只镯子都摆了出来,一一拿在手中把玩着。
她才挑出来一只,刚想戴在手上看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扬声道:“进来。”
锦心推门而入,因为是跑过来的,她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呼吸有些不稳。她望着宋湘宁,脸色颇为凝重。
宋湘宁瞧着她,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放大,她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第53章 毒药和解药
锦心咬唇,小声回道:“公主,是温公子……温公子他出事了。”
宋湘宁猛地站起身子:“你说什么!”
温琼瑜怎么会出事?他明明跟她保证过,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她越过锦心朝外面走去,边走边道:“他现在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锦心连忙拦住她,道:“温公子还没有回来,是太子派人先送了信回来,他们明日才到。”
宋湘宁闻言,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眼里闪着无措。
怎么会这样?明明走之前,他还是好好的,他还说红月教的那群余孽根本就不足为惧,可为什么他还是受伤了!
“对了!不是有太医跟着一起去了吗?他是不是只受了轻伤,与性命无碍?”
宋湘宁想到这个,眼中冒出一丝期冀。
是了,还有太医一起随行的,他一定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
温琼瑜从小就这样,他每次受伤,都很喜欢小题大做地骗她,好让她为他担心,这次一定也是一样。
等到他回来,她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跟她开玩笑!
锦心却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信上只说温公子受了伤,却没有说伤势如何。”
虽然没有从锦心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可宋湘宁却坚定地相信温琼瑜只是在与她开玩笑,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对锦心吩咐道:“明日他们回来,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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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里一直在安慰自己,可夜晚宋湘宁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起温琼瑜来。
万一……
他真的伤势严重可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宋湘宁便猛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温琼瑜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宋湘宁一直熬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下,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锦心,温琼瑜回来了没有。
锦心和言笑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地没有说话。
宋湘宁察觉到不对,冷着脸色瞧她们:“你们对我也要隐瞒吗?”
锦心连忙摇头,小声道:“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温公子……情况不太好,太医们正在祈祥殿救治呢。”
其实他们昨天夜里就已经回来了,只不过那时候温琼瑜的样子比如今还要骇人,锦心怕吓到宋湘宁,也怕扰了她休息,便一直忍到如今才说。
宋湘宁听到锦心说温琼瑜情况不大好,心就已经沉了下去,她没有追问锦心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只吩咐她们两人赶快为她梳妆。
等拾掇好了自己,宋湘宁连早膳都顾不得用,匆匆向祈祥殿跑去。
她推开祈祥殿的大门,就看见父亲、母亲、哥哥,还有温琼瑜的父母,他们都在卧房门外等着。父亲的面上一脸凝重,而温父温母则是互相依偎着,压抑自己的啜泣。
宋湘宁走过去,向皇上皇后行了一礼,见他们两人面色都不大好,她不敢多言,只走到宋星晖身侧,小声问道:“哥哥,温琼瑜怎么了?”
宋星晖抿唇,面上露出一丝懊恼之色,“此事怪我,如果他不是为了救我,此刻也不会……”
站在一旁抹泪的温父听到他的话,连忙道:“殿下严重了,犬子虽没有在朝为官,可也是大周朝的子民,保护殿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星晖听到这句宽慰的话,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好转。他看了一眼宋湘宁,带着她走到回廊拐角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其实他们此行还算是比较顺利的,他们知道红月教的人已经做好了请君入瓮的准备,于是便将计就计,声东击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