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宁不由得将目光落到沈诀身上,却见他低垂着眼睫,面上毫无波澜,没有半分惊惧的模样。
周静涵给匕首消了毒,又拿起准备好的酒倒在沈诀手腕上,酒似乎有些冰,宋湘宁看到,在酒滴到沈诀手腕上的一瞬间,他的手臂微微颤了一下。
所以……他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吧。
周静涵举起匕首,宋湘宁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过的寒光,下一瞬间,鲜血便从沈诀的手腕处流了出来。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胸膛急剧起伏,可是却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周静涵拿过早就准备好的药碗,接了足够的血之后,顺手递给等在身后的宫女,吩咐道:“按我之前交给你的去做。”
宫女应了声是,匆匆端着碗退了下去。
周静涵则从桌子上的药罐里抓了一把药洒在沈诀的手腕上,动作迅速地用布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在最后打结的时候,她的力道大了些,沈诀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宋湘宁一直屏气凝神看着,见周静涵将他的伤口包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吧?”
血也取过了,按照她的说法,接下来解毒不算是一件难事,温琼瑜应当很快就能够醒过来了。
谁知周静涵却摇了摇头,道:“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怎么说我也给他喝了七天的药,怎么可能就取这一次血?”
宋湘宁一下子愣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诀的身上。
方才取的血并不算多,但他的面色却明显苍白了不少,如果按照周静涵所说的,还要继续取血的话,他的身子怎么能经受得住?
周静涵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安抚道:“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她打开桌角处摆着的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颗小药丸,顺手塞给沈诀。
沈诀接过,像是习以为常,也没问是什么,就直接吞了下去。
宋湘宁却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周静涵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头也没抬地回答:“补气血的药,总之不会是害他的就对了。”
方才退下的宫女端了一碗药过来,递给周静涵,她点点头,端着药朝温琼瑜的方向走,顺便对沈诀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沈诀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他抬起右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他紧闭双眼停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宋湘宁看着他晃动的身子,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忍,在他越过自己身侧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出声唤住他。
“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宫里规矩森严,同和不能进宫,之前拨来伺候他的小太监也被他给拒绝了,他如今这副样子,一个人回去万一昏倒了,那可如何是好?
沈诀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看她,轻声道:“公主难道不去看温公子吗?”
周静涵应当已经在为他诊治了,如果顺利的话,或许他今日就能醒过来,她不在这里守着,却要和他一起走?
此话一出,宋湘宁果然面露犹豫之色,沈诀扯了扯唇角,低下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宋湘宁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头猛地一颤,她吩咐锦心和言笑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则迈步追了上去。
沈诀走得并不快,她几步就追了上去,落在他身后半步,小声道:“等把你送回去,我再过来。”
其实她原本可以派个宫女或者太监送他的,可是不知怎么,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她已经追了上来。
话音落下,沈诀的步子猛然放缓,宋湘宁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哪里难受,顿时一脸紧张地望过去。
而沈诀只是微微抿唇,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自然:“我有点头晕,恐怕走不快了,公主若是着急,便先走吧。”
此话一出,宋湘宁更是不可能丢下他不管了,她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己上前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问道:“现在往哪儿走?”
沈诀垂下眼睫,抬起左手指了个方向:“那里。”
可宋湘宁却没有注意到他指的是哪里,她的目光落在他搀着白布的手腕上,瞳孔微缩。
“怎么流血了!”
她心下一紧,抓过他的手臂,只见他的手腕处已经渗出了一道血痕,似乎还有正在往外延伸的趋势。
“肯定是周静涵撒的药粉还不够,我再去找她。”
宋湘宁拉着他就要往回走,可是沈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将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道:“不碍事,只是方才包扎的时候沾到的。”
他继续朝如杉阁的方向走,宋湘宁见状,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如杉阁门口,宋湘宁便停下了脚步。
“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说完,她没再看沈诀是什么反应,径直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沈诀静静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收回视线,默默转身进了屋。
宋湘宁回到正殿的时候,周静涵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他有没有好转一些?”
周静涵点点头,回道:“一切都很顺利,按照我的计划实施,等到疗程结束之后,他就能完全苏醒了。”
听到这样的话,宋湘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回诸宜宫的路上,锦心和言笑叽叽喳喳的,说着方才宋湘宁走了之后的趣事。
太医院的那一群太医,就等着看周静涵是怎么医治温琼瑜的,结果当他们看到温琼瑜真的把毒血吐出来之后,面上的表情才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呢。
宋湘宁听了,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群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也确实有些死板,周静涵的出现,让他们意识到“人外有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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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杉阁内,沈诀看着宋湘宁叫人送来的一堆补品,心情有些复杂。
她应当是一回宫就叫人送来了,看来方才,她的确是吓得不轻,只怕还以为他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这一堆东西,无论大小,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全部都是用来补血的。
他多想亲口问一问她,送这些东西过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害怕他会失血过多伤及身子,还是害怕他的血不够,会耽误温琼瑜治疗的进度。
沈诀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自嘲一笑,止住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他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至少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她亲口叫人送来的,这便已经足够了。
周静涵定的计划,是每隔三日取一次血,其实她每一次取血的量都并不多,只是每一次取,都必须要在沈诀的手腕上划上一刀,如此几次,当周静涵再一次拆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布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他的手腕上已经布满了好几道划痕,她如果再下手,势必要重新划开才刚刚愈合的伤口。
周静涵顿了片刻,将目光落到他的右手上,“要不然,我们换一只手?”
沈诀扯扯唇角,还是将自己的左手放到了桌子上,语气平淡道:“周大夫是想把我变成个不能自理的人吗?”
纵然他再能忍,手腕上挨了这么几刀,也不敢使力去做些什么,平时都是靠着右手穿衣洗漱,若是右手再挨一刀,只怕真的要“不能自理”了。
周静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探道:“那……我就还在你原来的伤口上划了?”
好不容易快长好的伤口,又要重新划开,这疼痛,必然会比之前更甚。
然而沈诀却只是偏过头,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周静涵身为医者,总归还是有些不忍,于是她这一次的动作又快了些,尽量让他少受些罪。
“还有最后两次,你便可以解脱了。”
其实如果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整个疗程还需要再长一点,可是前不久太子的人将张太医从江南带了过来,两人研究了一番,最终又重新定下了现在的这个计划。
疗程缩短了,沈诀放血的次数自然也就少了,他也可以尽早回府修养。
周静涵本以为,沈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开心,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一直在不停地被迫受伤、流血,然而当她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沈诀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更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虑。
沈诀自然是不会喜欢受伤的感觉,他只是在想,等到温琼瑜醒过来,他离了宫,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和宋湘宁见面。
她这一次主动来找他,仅仅只是为了温琼瑜,而非别的。等到日后他对她没有了可用之处,她怕是再不会来找他了。
沈诀慢吞吞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离开正殿。
今日宋湘宁没有来,她出宫去了温府,探望病倒的温夫人,顺便将温琼瑜的近况告诉他们。
以往不管她是出于担心还是别的什么,都会主动提出送他回去,而今日,他只有自己一点点挪回去了。
周静涵的计划一直稳步地实施着,在沈诀又放了两次血之后,她终于宣布,温琼瑜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体内的余毒已经清理干净,清醒只是时间关系。
沈诀在宫中修养了几日之后,便准备回府,他出宫那日,宋湘宁过来送他,两人缓步走在宫道上,彼此都没有说话。
到了宫门口,宋湘宁提前停下脚步,走在前面沈诀像是有所察觉,也停住身子回过头。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宫外有同和在等着他,她便无需再送了。
“宁宁!”
宋湘宁正欲转身,沈诀却突然开口,这一次,他们四周没有旁人,他终于敢唤出她的名字。
他望着她,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期盼,
“这个月廿五,是我的生辰,你……来吗?”
第56章 她也曾经用过这些小心思……
宋湘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生辰,想必一定会有不少朝中官员前来,他们自然是知晓她与他曾经的关系,所以,她又要以什么身份去呢?
可若是直接拒绝,未免又显得她太过无情。
他毕竟,救了她好朋友的性命啊。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呼唤。
她转过头,就看见言笑迈着步子,一边跑一边冲她挥手,嘴里还不住地唤着她。
“公主!”言笑跑到她面前站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她面上却带着几分喜色,开心道:“公主!温公子醒了!”
“真的?”宋湘宁心下一喜,下意识地想要跟着她一起去祈祥殿。
可她才迈开步子,突然想起沈诀还在等着她的答案,于是只好转过身,带着些许歉意道:“抱歉,我恐怕不能去了,不过我会叫人把贺礼送到府上去的。”
说完这些,她没有再看沈诀的反应,转身和言笑一起离开了。
在她身后,沈诀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沉静如水。
幸好,他原本就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此刻听见她的回答,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了。
只是不知,当初他受伤的时候,她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担忧?
沈诀站在原地,直到再看不见宋湘宁的背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默默转过身,走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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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赶到祈祥殿的时候,温琼瑜正倚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喝药。
见到她过来,他连忙把药碗放到一边,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你来了。”
宋湘宁眼中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她快步走过去,愤愤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吗?”
结果倒好,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没有周静涵,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温琼瑜苦着一张脸,讨好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凶我啊?”
“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哪里有时间想那么多,要是太子殿下受伤了,你得有多难过?”
太子殿下是她的亲哥哥,更是大周朝未来的君主,他怎么可能看着他深陷危险却无动于衷。
宋湘宁轻哼一声,嘟囔道:“难道你受伤我就不难过了吗?”
在他还没有脱离危险的那些日子里,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噩梦了。
温琼瑜淡淡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偏过头猛地咳了几下。
周静涵恰好端着药走了进来,听见这一阵阵剧烈的咳嗽,不由得赶紧上前。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躺着吗,怎么又坐起来了?”
她扶着温琼瑜躺好之后,这才转过身子对宋湘宁道:“公主,我要给他换药了,而且他才刚醒过来,得好好休息,不能说太多话,您还是过两日再来吧。”
宋湘宁点头应了声好,嘱咐温琼瑜一定要好好养病,这才带着锦心和言笑走了出去。
在回诸宜宫的路上,她不由得开始思考要送什么贺礼给沈诀。
上一次沈诀过生日,她叫人从御书房搜罗了好些奇珍异宝,诸如字画古玩之类的东西送去,他果然很是欢喜。这一次,她便也准备送些差不多的东西过去。
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锦心,让锦心去找,等到沈诀生辰那日,也同样让锦心过去送就是了。
锦心办事利落,她将这件事情吩咐下去没几天之后,她便已经准好了贺礼,甚至连礼单都已经写好。
距离沈诀的生辰还有两三日的时间,温琼瑜这两日勉强能够与她多聊几句话,只是依旧要在床上修养,不能下地活动。按照周静涵的说法,如果这两日他的伤情没有恶化,那就可以适当减一些药量,并且试着下地走动走动。
温琼瑜听了之后,不由得长叹一声,嚎道:“我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这几日每天喝药喝得我都要吐了!”
宋湘宁也见过他的药,味道和沈诀喝得那种差不了多少,闻起来就叫人觉得没了食欲。
以往他每日至少要喝三碗,现在只需要喝一碗就好,倒还真算得上是“解脱”。
不过按照周静涵的说法,这两日依旧不能松懈,万一他的伤口感染,发高烧,那再治起来会更加麻烦,所以温琼瑜就老老实实听她的话,每日按时按量的喝药,就连窗户都不敢开得太大,生怕夜里的凉风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