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问:“和灵!这高定你真要这么送她?”
那时候的和灵嚣张到毫无边际,“哦,我不喜欢跟阴间生物撞款。”
“……”
陈漾被气得当场摘下自己的耳钉扔在地上,“谁稀罕啊!”
这闹事没闹成,三言两语就被她气走了。
“好了。”牧越把那杯柠檬茉莉放在桌面上。
“谢谢小哥哥。”和灵很明显在试探,只小小地尝了口,“好喝诶,不甜也不会很酸。”
他示意:“耳钉。”
“没找到垃圾桶,能帮我扔一下吗,谢谢。”
后续牧越听见她的朋友在感慨这高定珠宝是几位数的价值,就被她这没心没肺的随手扔了。
她们问,那不是她最喜欢的耳钉吗。
和灵说现在不是了。
无论是人还是物,她的喜欢和厌恶,都来得太过轻易,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牧越看着桌面上颓废沾着水渍的银色蝴蝶,蔫儿了吧唧的。
耳钉放在桌面上,后续有客人好奇地想要碰。
他没让,“抱歉,私人物品。”
他用纸巾把耳钉上的水渍仔细地擦拭干净,其实对他这活到尘埃里的穷人而言,想二手贩卖的心思不是没有。
可她的东西,他不想这么做。
后来再把耳钉给和灵的时候,她压根就想不起来这件事,懒洋洋地说随他处置。
他们真的天差地别。
她随手扔掉的一个耳钉,是他当时打工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工资。
可哪怕是她不要的垃圾,他藏了七年。
那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是压抑在他污秽心底的秘密,是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警钟。
后续几年颓废潦倒的人生里,谢子衿笑他傻,饭都吃不起了还不愿意把这这奢侈的高定珠宝给卖了。
命和回忆,他竟然选回忆。
那场梦太旖旎了。
他一头栽进去,再无出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时钦】、【大语】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VIP]
期中考的时候,学校不知道是犯什么毛病,南楼的高考生和北楼的艺术生要统一分班考试,分着分着还出问题。
高一的考场不够,和灵他们班被分到和高二一起考试。
少女头发用两个蕾丝的蝴蝶结发饰扎着,制服不好好穿,领口敞开,从天鹅颈到锁骨白皙得像会反光。
明明她才是新来的,两分钟已经能跟周围人打闹成一片。
和灵:“我后面这是谁呀?为什么都不来考试的?”
“这是他们班学霸的座位吧?”有人回答,“他妈出事进医院了,忙着筹钱照顾,压根没法来考试。”
考试开始前十分钟,和灵看见这姗姗来迟的学霸,只穿校服外套,发黄泛着污泥的板鞋,阴郁如冰渣的眼眸,全无少年气。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颓废、对这个世界的痛恨、被折磨到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进门之后,热闹的氛围一瞬间陷入暂停,比起主任巡查都要来得安静。
牧越对着桌角上的名牌找位置,正好,他的位置在她后面。
他们对视的那瞬间,她发现他动作顿住一瞬。
和灵唇边带笑:“好巧,又见面了。”
牧越从口袋拿出透明笔袋,中高考专用的那种,只不过那透明的笔袋边界泛黄,一角已经被扎出个破洞。
又是她。
“又不跟我说话呀?”和灵转身靠在他的桌面上,轻声念,“牧、越?”
那是她第一次念他的名字。
少女的声音软糯清脆,这两个字被她念得格外娇俏。
“迟来的自我介绍,”少女眼眸勾着笑意,“和灵,很高兴认识你。”
他知道。
老师从门口走进来:“考试即将开始,把书包和考试无关的东西全部放到储物柜里,考试中出现任何交头接耳的行为,一律当做作弊!”
教室窸窸窣窣地在整理考前用品,只有和灵一动未动。
她桌面干干净净,完全没带任何教辅资料,甚至于连笔都没带。
少女重新转过来,趴在他的桌面上,“能借我根笔吗?忘带了。”
考试,没带笔,看她这模样,似乎来个人老师就该觉得感天动地。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说:“早上出门太困了。”
“……”
他的笔袋只有三支笔,二只黑笔一只2B铅笔,对他这日常一半时间都奉献给打工的而言,这已经够用。
然而现在。
有男生调侃,“阿灵妹妹,跟闷葫芦借还不如跟我借呢。你不是习惯用万宝龙吗,这儿。”
“就是啊!说这么多你看他理你吗?靠近这穷鬼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说着,那男生把钢笔放到她桌面上。
那只万宝龙,单价近一万。
“不用,谢谢。”和灵眼神轻飘飘扫过,骤然安静,“还有,别随便给人取外号,礼貌点儿。”
“……”
牧越不知道这大小姐到底是哪儿不对,符合她身价的钢笔不用,非要借他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的笔。
他默默地用纸巾擦拭着黑色签字笔和2B铅笔压根不存在的污浊,再递给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不动声色地把那笔袋往抽屉里放。
他又干蠢事。
把唯一的2B铅笔借她,意味着这场英语考试他将迎来选择题零分。
明明习惯,他还要在她面前装完好正常的拙劣把戏。
牧越把笔递给她,少女的手触碰到他的手掌,肤色白得过分,小小软软的像棉花团,是完全没干过活儿的手。
她掌心的温度像是冰山下坠落的雪,小雪花在他的掌心慢慢融化成水。
水滴石穿,春水初生。
他像那天沾了水颓废的蛱蝶,这猛烈磅礴的水流中扑腾,最后心甘情愿地被淹没。
少女没察觉,甜甜地说了句谢谢。
考试开始。
周围很安静,夏日空调沉沉运转,监考老师在教室踱步,签字笔和试卷亲吻。
面前的少女背脊挺得笔直,窗外的暖阳把她的碎发晕成金色的绒毛,那双矜贵的手正握着他那黑墨的笔。
格格不入,又矛盾的和谐。
他的世界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她一次无意的触碰,就足以让他的心思百转千回。
……
从那天起,牧越觉得他病了。
他们的世界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再如何无限接近,也是枉然。
好在病症初期,还能治。
他不用刻意避开她。
生活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巨石,他在人间最恶劣的百态里。风花雪月?那是富裕者才配做的事情。
周末,在夜场连轴转到第二天,身上都是劣质的烟酒味。来不及洗漱休息,他得用最快的速度煮饭赶到医院。
单亲家庭,母亲生病住院,家里的经济全都是他在抗。
青灰的石板路往里走,破旧的墙缝生长出挺立的杂草,从楼梯上生锈的扶手走进,几十平米的一室一厅,墙壁被雨水浸透过留下昏黄的痕迹,有几块墙角掉皮,露出沉黑的水泥。
厨房在室外,可能也算不上厨房,就是木板自己组合随便搭起来灶台,帆布遮挡着日晒烟雨。
炊烟袅袅,他身上又沾染上烟火的油腻。
有时也会忍不住想。
那个总是被光偏爱着的女孩儿,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想象到世界还能是这样的。
医院。
辛茹也就是牧越他妈,患上是白血病,化疗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三个小时辛茹吐了三次。
牧越来的时候,她正在拿着镜子看刚刚茹笋萌芽的头发,脸颊凹陷,毫无血色。
“来了。”辛茹说,“等下帮我剃头吧,好丑。”
辛茹很爱美,比起死亡她更怕自己长得丑。或许比起美人迟暮,更可怕的该是美人病危。
牧越点头,打开保温盒,他做的是排骨山药汤和粥。
辛茹问:“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
“嗯。”
“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你觉得,你爸爸会喜欢现在的我吗?”不等牧越回答,辛茹又自言自语,“算了,你都没见过他,你怎么会知道他喜欢什么。”
牧越把粥放在桌板上,温度还是滚烫的。
辛茹:“我想吃辣的。”
“吃不了。”
“你喂我吧,手疼。”
牧越照做。
辛茹深陷的眼窝盯着他,“你说你跑了多好?我又不是你亲妈,这么费劲养一个要死的人有什么意义?”
他不应,只是继续喂着她吃饭。
辛茹吃了两口应付,“阿越,哪天我要死了,你就跟那个畜生去法国。别在当个老实人、骗他的钱、让他倾家荡产。”
“好。”
“我怎么说什么你都好?你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啊?!”辛茹猛地一下打翻那盒滚烫的排骨汤。
汁水沿着桌板湍急地渗透进他的皮肤,如细密的针线扎着,迅速燃起一片火红。
滴答——
牧越动作没有停顿,拿抹布收拾着这一片狼藉。
“滚啊!”辛茹跟疯了似的,指甲抓着他的伤口,“你也觉得我这个死人可怜是吧?滚!都给我滚!”
她激动的情绪引来医生护士,医生把他带到病房外,请他暂时先别来打扰辛茹,他们会照顾好他。
牧越问辛茹后续治疗的费用。
医生说了个他还要往死里打工才能负担起的数字。
同病房外的奶奶低叹,“造的什么孽啊……怎么老对小孩子动手……”
牧越走出医院,随便找路边的长椅坐下,伤口狼狈不堪地暴露。路人对他避如蛇蝎,有个母亲教育小孩儿:“不好好读书你将来就跟他一样,听见没!”
他充耳未闻,身上又多出消毒水的味道。
这就是他的一天,白昼黑夜的交替不是时间线,味道才是。
他在想,如果辛茹真的死了,他该去哪儿。
他又要怎么努力才能凑够辛茹的医药费。
这恶劣到尘埃的世界啊,会好吗。
会吗。
会吗?
会吗!
他一遍遍的问自己。
“生病了吗?”少女俯身,那双比雪水还要干净的眼眸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他那一刻的心情该是什么样的,惊喜、难堪、卑劣,或许都有。
想看见她,又厌恶看见她。
“好学生,跟人打架了?”和灵坐在他身边,把自己还没拆封的Godiva冰淇淋贴在他手臂上,“先处理一下吧。”
她依旧像那玻璃宫殿里人人宠爱的小公主,不谙世事,纯粹到让人自卑。
和灵碰上他的那瞬间,他的思绪全部清零,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牧越下意识甩开她的手,冰淇淋落空,黑巧克力在摔倒在地。
她显然也愣住了,桃花眸盯着他眨巴。
牧越移开视线,冰冷道:“走开。”
她真的走了,他坐在原地没动,任由这黑巧在太阳底下融化,郁结的情绪继续翻涌。
几分钟后,“啪”的一下,她把刚买来的冰袋怼在他手臂上,显然也是故意的,用的力道不轻。
和灵用纸巾给地上黑巧收尸,不忘瞪他一眼,“再弄地上我就揍你!”
“……”
这回轮到他愣着了。
和灵重新看了眼他的伤口,“还好,没有很严重。”
牧越蹙眉,语气很恶劣:“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和灵也没发火,就摆出手指头数,很惊讶道:“这是你对我说过最多话的一次诶。”
“……”
这姑娘是不是傻的。
她家里人到底怎么教出这宝贝来的。
牧越想在脑海里搜寻出更恶毒的话,看见她,在嘴边过了一圈,又只剩下干巴巴的,“走开。”
“知道了,我不走。”
“……?”
“诶,你能不能凶一点?想赶人就用‘滚’,不要用‘走’。”和灵说,“还挺傲娇。”
“……”
少女凑近,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温声说:
“我不走,别怕。”
那天,和灵真的陪了他很久。
少女身后是浮云蓝,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挥动着那四四方方的车票,笑得温柔:
——我们去奔赴星辰大海吧。
她带他去云都的海,坐的双层大床房火车,靠在窗沿边,像宫崎骏的电影,窗外的高山云海翻涌,碧绿到透出光的田园麦浪,丁达尔效应碎在碧波层层的银白海面。
他出生于恶臭烂泥的长街小巷,成长于愁苦万千的碎银几两,路上终归只有踽踽独行的人间黑天。
他不敢奢求一日如此,有人在长夜之前拽住他。
她带他走在披满金光的沿海公路,海鸥从海边飞往炽热而灿烂的落日。
“你看,这世界多漂亮。”
作者有话说:
为啥女主不记得,问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