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府”外围。
越野车停在隐蔽地,谭梦之坐在副驾驶位上,十分钟看了二十次表。
这里磁场诡异,一丁点信号也没有,使用不了任何通讯设备,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正担忧着,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侧门传进来:“姐姐,你快走吧。”
谭梦之被吓一跳,攥紧手中口红状的枪。
依稀又对这个声音有些印象,好像是……“阿洋?”
阿洋出现在车门外,接近零度的低温,他仅穿着灰扑扑的短袖和九分裤,背着一个破旧的军用包。
“开车快点跑,千万不要回头。”说完,阿洋披着月色转身往别墅的方向走。
谭梦之拉开车门追上去:“你从白蛾子山出来了?又怎么会来这里?”
阿洋脚步一顿,声音透出几分哀伤:“我阿妈去世了。”
“孟白回过白蛾子山?”
“嗯。”
“你跟了我们一路?以备不时之需?”
“嗯。”
许是看在谭梦之和顾家兄妹的关系,阿洋对待谭梦之温和有耐心,满脸的淳朴无害。
但提起裴东越几人,莫说脸色,他连声音都变的阴沉,“如果他们几个有用,我用不着出现,不远不近跟着就好。”
阿洋其实更想去天火台帮顾缠,可惜被孟白拦住了。
孟白是他阿妈的师父,碍着阿妈的遗愿,他勉强听从。
谭梦之心想这小子还真是鬼精鬼精的,他们这一路小心翼翼着,竟然一点没发现被跟踪了。
阿洋催她:“姐姐你听我话快点儿离开,小心等会儿走不了。”
“他们怎么了?”谭梦之追着问,“我开走车,你们等会儿出来怎么离开?”
阿洋摇头:“等活着出来再说吧,现在能逃一个是一个。”
青光剑是他的,彼此存在灵性感应,离得越近感应越强烈,所以他知道里面出了问题,还是大问题。
谭梦之心中一紧,更要跟上去。
她穿着冲锋衣和登山靴,爬山敏捷,功夫是“学校”必修课,她的身手还算不错;“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见阿洋准备拒绝,谭梦之再道:“我也想听你话,但我不会开车。我坠海时未满‘十八’岁,没学过开车。跟着你,比留在这里更安全。”
阿洋:“……”
无话可说,只好带着她一起走。
翻墙入内,“将军府”里面的雇佣兵基本都被裴东越肃清了。
阿洋手里也有一份地图,他和谭梦之来到地下室入口,没有找到门。
阿洋将手掌当成感应器,四处贴着地面寻找,最终确定青光剑的位置:“姐姐你让开一下。”
谭梦之走远。
阿洋手握成拳,一拳头砸下去,关节处流血,但地面仅仅裂开蛛纹。
他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把斧头。双手握住柄部,青光灵性注入,蓄力十几秒,一斧头劈下去!
“轰隆……!”
闷雷般的炸响声回荡在下方的地下室里。
简南柯四人正诛杀着的前仆后继的邪灵,都已经快要逼近身体极限了。
尤其是耿陈,弹琵琶的手指鲜血淋漓,失血过多随时可能晕过去。
而白小禾灵力强大,但体力不支,时不时得坐下来休息。
裴东越还得兼顾着保护他们俩,自身不断失守,被撕扯出几十道痕迹,伤口处焦黑一片。
此时听见砸地板的响动,抬头看,没有粘稠的液体流出。
看来这种禁闭邪术对内不对外,他们内心升起希望。
七八声巨响后,天花板上的裂纹越来越大。
“嘭!”裴东越头顶正上方的石板爆裂,碎石落下,他被邪灵缠身,来不及躲开,被掉落的石板块砸中左肩,险些吐血!
抬头一看是阿洋,他脸上同时出现惊喜和恼火两种表情:“你想砸死我是吗?”
整座地下室一两千个平方,好巧不巧窟窿就出现在他头顶上。
“不好意思,我感应的是青光剑。”阿洋趴跪在窟窿边沿,往下打量。
“你不知道青光剑在我手里?”裴东越几乎是咆哮,“就不能往旁边挪一下吗?”
阿洋漫不经心:“谁知道你死了没有,也许只剩剑了呢。”
裴东越动怒之下分心,脸上再添一道黑痕:“你这坏种……!”
“你们不要吵了!”简南柯不服不行,都生死关头了还有心情吵架。
他观察环境,发现邪灵并未朝上方的窟窿跑,甚至在窟窿出现后,它们弱势了不少,似乎有些畏惧从窟窿里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
再看那座神龛,门上的铜锁不再颤动,“将军”停了下来。
必定是在蓄力,准备放手一搏。
简南柯默默在心中做好规划,先对阿洋道了声谢,又说:“裴东越,你先将小禾扔上去。”
这地下室像处地穴,距离地面保守估计十八米,被改造过的唐励尧可以跳上去,他们都是正常人,没有那么逆天的弹跳力。
也没时间给他们爬绳索。
但以裴东越的力气,扔个小孩子上去不成问题。
“来!”简南柯高举珍珠伞,朝上方窟窿射出一道“烟花”,不遗余力,强行肃清一条“道路”。
裴东越二话不说,将白小禾从地上抓起来,咬牙低喝一声,沿着那条“道路”上抛!
他本也不剩多少体力,只将白小禾抛了大概十六米高。
“废物。”幸亏阿洋早有准备,从破背包里取出一条鞭子,向下一甩,灵性迫使鞭子卷住白小禾的腰,将小禾从窟窿里捞了出来。
简南柯:“灵物也扔上去!”他们死可以,绝不能让灵物落入将军手中。
裴东越再不想将青光扔给阿洋也没办法,连带着珍珠伞和玉琵琶,拿绳子一绑,忿忿不平一起扔了。
“门出现了,你们快出来!”此时,谭梦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回荡在地穴中。
三人眼睛一亮,看来禁闭邪术已被阿洋破除了,忙朝楼梯处跑。
裴东越时不时转身断后。
“还想跑!”神龛内的袁不归终于冷冷开口。
门上铜锁再次剧烈颤动,一缕缕带有焦糊味的黑气从门缝钻出。
那些黑气钻得出神龛,却无法离开环绕神龛的木桩与锁链。
于是在锁链范围内,黑气凝结出一头凶兽灵魂体的模样,像浑身腐烂的狮子,头上却长着犀牛的角。
凶兽灵魂体张开嘴,无声大吼!气息并非喷薄而出,而是在倒吸万物!
地面上的一众古物全都朝它飞过去,“噼里啪啦”下冰雹似的砸在木桩和锁链上。
简南柯和裴东越立时被狂风向后拉扯,举步维艰。
连上方的阿洋,都差点儿被拽下去。
反倒是耿陈更轻松一点,因为他够胖。
狂风中简南柯说话吃力:“阿洋,带着灵物和小禾离开,别管我们!”刚说完他就一个摇晃。
耿陈眼疾手快,反手拽住险些被吸回去的简南柯,大笑道:“兄弟你瞅见了吗,勤练功不如多吃饭啊!”
简南柯这会儿倒觉得他的心态很值得自己学习,苦笑道:“嗯,我学到了,如果可以活着出去……”想起一个网络用语,“一定和你一起干饭。”
如今没有灵物在手,他们失去的不是庇护,而是沉重的压力。
轻松之下,似乎生死都无所谓了。
“你们一个都不能死,知道吗?”萎靡不振时,突然听见谭梦之的声音。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谭梦之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九十几斤的她立刻被狂风往神龛方向拖拽。
而她丝毫不抵抗,轻易便被拽到了神龛前。
“姐姐你不要做傻事!”窟窿上方的阿洋焦急大喊。
简南柯瞳孔紧缩,他知道谭梦之想干什么。
死对她来说是一种释放,可以释放出灵魂体。
她的灵魂体被蹀躞邪性控制二十三年,留存着强大的能量,可以短时间内冲散这头凶兽灵体,留给他们逃出生天的一线机会。
谭梦之被风拉扯,撞在柱子上,脊柱骨断裂,趴在地上吐出几口血。
她艰难抬头,有气无力地说:“等会…等会儿,我拖延不了太久……听着,你们谁都不可以死,不然顾严会内疚一辈子,他最讨厌欠别人的……”
呼啦啦,风又将她从地上卷起来。
在她即将被卷入凶兽灵体口中之前,裴东越转身扑过去:“我们驱魔族要你救?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给我听着,我这辈子都不会承那个歪门邪道的恩情!”
他一把抓住谭梦之的脚,耗尽气力将她甩回去:“接着!”
耿陈接的很准。
“裴东扬,小时候比胆量我曾输给你,现在我可不会。”裴东越凝结全身灵性,扑向那头凶兽灵体,被它一口咬住手臂,“等会儿我炸散它,你们找机会走!”
“阿洋,伞还给我!”简南柯咬了咬牙,抬头看向窟窿。
阿洋立刻将珍珠伞扔下去。
没法子了,简南柯决定使出最后一招:拆伞。
他们家的珍珠伞意味着“守护”,在四家族中,他们这一脉才是真正的断后者。
祖训有言不到驱魔族真正生死存亡之际,不得拆伞,但……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对不住了!”简南柯目光沉静,松开耿陈之后,转身面朝神龛,开始掐诀念咒。
珍珠伞撑开,倏然分裂成两半!
颗颗圆润的珍珠落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弹跳着绽放出灵性光芒,抵消不少狂风。
锋利的伞骨则成为十字刀,朝着裴东越飞削,削断他被凶兽灵体咬住的手臂。
裴东越痛的惨叫一声!
“你带着灵物先逃,别回头。”阿洋拳头一攥,将青光与琵琶都扔给白小禾,便提着斧头从窟窿里跳下地穴!
在地上滚了几圈以作缓冲,起身后疾奔神龛,趁着风浪停息瞬间,将裴东越打晕,也扔给耿陈。
打晕裴东越之前,阿洋先冷笑:“赢我?别想了,你这辈子都没机会。”
随后他目露凶光,双手持着斧头砍向那凶兽恶灵头顶的尖角!
“我撑不了太久,耿陈你快点儿……”简南柯一身灵性都被珍珠伞抽干,皮肤皲裂,摇摇欲坠。
“……”话多的耿陈这次没话说,嗓子眼咕哝着,微微有些哽咽。左肩扛着裴东越,右手抱着谭梦之,他开始疯狂朝着楼梯口逃窜。
一缕黑风再从神龛钻出,强横的冲出锁链禁锢,似一柄锋利的弯刀,直朝耿陈后心窝飞砍!
简南柯不动如山,忍住剧痛继续念咒。
“轰!”一声,珍珠伞彻底解体,灵性撕裂风刀,为耿陈三人撕开一条生路。
第48章 决定
等撑到耿陈消失于拐角,爬上环形楼梯,简南柯再也坚持不住。
膝盖一软,险些单膝跪地。
但在这个位置,等于是向神龛下跪。
简南柯以手掌撑了撑,侧身缓慢瘫倒,如同陷入泥沼,起不来了。
他看向前方的阿洋:“在你心里,还是将自己当驱魔族……”
若没有阿洋牵制住凶兽灵魂,凭他虚脱的状态,可能不等拆完珍珠伞便已经倒下。
“少自作多情了,我管你们死不死?我是为了救谭梦之才下来的。”阿洋逮着凶兽灵魂体一通乱砍,竟能将它砍的渐不成形。
一个是他之前不曾消耗体力,一个是他与顾缠一起长大。
顾缠沾染了青光灵性,他也沾染了“油”。将军的邪术,有一半来自于魔蛾,阿洋具有一定的抵抗力。
“小心身后……”简南柯瞧见神龛门缝里钻出一缕黑色的丝状物,卷成麻绳状,似毒蛇一般朝阿洋游移过去。
阿洋分身乏术,没得躲,被“麻绳”套住脖子。
“麻绳”迅速朝神龛回收,阿洋被拖拽过去,吊在神龛一侧,背部刚好抵住铜锁。
阿洋咬牙挣扎,但脖子上的“麻绳”禁锢住了他的灵性,使他像一条被拖出水面的鱼。
“刺啦!”,门缝中伸出一根手指,似利爪般的指甲自下而上,在他背部划出一条二十几厘米长的裂口。
鲜血溢出,却又不会过于汹涌,慢慢浸入神龛木头的纹理之中。
“好得很,你比另一个姓裴的更有用!”神龛内,袁不归咬牙切齿。
送入口中的鸭子飞走一大半,他心里憋屈极了。
若不是被这破神龛禁锢,若不是被分走了一半力量,杀几个毛头小子罢了,岂会如此艰难!
袁不归道:“我真想不通了,现如今的世道里,你们驱魔族到底图什么?”
简南柯无力轻笑:“你曾经也是一位驱魔人,难道不了解?”
“正因为我是驱魔人,我才知道不值得。”袁不归声音冷漠,“我十三岁学成出山,和妖魔斗了二十余年。少年白头,一身伤病,我得到什么了?”
就比如与魔蛾族抗争的那十余年,其中辛酸有谁知道?
那些村民不会体谅他们,总认为他们身怀特殊能力,便是他们应该做的。
“一次次失败,我两个弟弟都死在魔蛾手中,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村民的怨声载道,联名上书指责我们无能,令我们反遭大国师的处罚,不然我能冒着风险去借‘天赋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