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面具人同时反向飞退开去,然后跌在地上,两个人同时喷了一口血。
这时听见宋清风一声大吼,“大哥小心!”他的人猛扑上去,中途被一脚踹开。李长虹一前一后,被刺中两剑!
李安然出手。刺中李长虹的杀手拔剑到一半,突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很久,杀手慢慢倒地。李长虹望了一眼儿子,也缓缓倒下来,宋清风爬起来扑过去扶住。
李安然缓缓站起来。身边倒了一地黑衣人。洁白的花瓣还在凌乱地飞飘,静静地落。
空气中是伴随着血腥的花的馨香。下午的阳光开始明亮得耀眼,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李安然的脚下。洁白无瑕。
他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李长虹走过去。
面具人倒地抚着胸口,怔怔地望着步履有一点踉跄的李安然。
他看见李安然跪在地上,把李长虹抱在怀中,呼唤着“爹!”
李长虹在笑。他一边笑,一边流血,一边说话,“好孩子,我李长虹有你这么一个好孩子,就是死,也是值了!”
李安然为他点穴止血。李长虹笑得更开心,说道,“若萱她,她不成器,让我操透了心,现在江湖上的人,总算知道,我李长虹,也有一个好孩子!哈,哈哈,哈,……”李长虹笑着,嘴角流下血来。
李安然道,“爹你别说了……”
李安然在余光里,瞟见面具人黯然离去。他的腿像是负重了千斤万斤,但是他的人挺拔孤傲。
他回首望向李安然,青铜面具映着下午的阳光,说不出的冷硬辉煌。他的声音苍老缓慢,却衬托着他简洁高贵的王者气势。他说,“别忘了,那句话。一夕死,天下杀。血如残霞。”
李安然没有回答他。他意犹未尽,对李安然道,“你仔细观察过西天的残霞吗?如果有可能,就看一看,很美。只可惜……”面具人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然后轻轻地吹落,任凭它优雅地零落在他的脚下。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安然老觉得他临走前对自己笑了一下。好像是错觉,冷硬的青铜面具,曾有一刹那笑得很鲜活。
李若萱那天很无聊。
初秋天气,微微有些冷了。池里的荷花开得零零点点,呈现出败落的痕迹。哥哥被爹爹带出去了解生意了,估计到晚饭时才能回来。
若萱在池塘边喂了一通鱼,和晓莲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天。晓莲姓田,八岁时被李长虹买来给若萱做伴,如今已是八年。若萱吵闹好动得很,可晓莲却文静懂事,无微不至地呵护照顾小姐,虽玩不到一块,却是一对贴心的小姐妹。有时候若萱跟晓莲偷偷回家,吃田婶婶的煮豆和野菜馍馍,把糕点零食带回去给晓莲的弟弟妹妹吃,打打闹闹很是快活。可没去几次就被爹爹发现了,差点要把晓莲赶出去,若萱哀求了半天才算作罢,从此再也不敢去晓莲家了。
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着,若萱赖在秋千上,没精打采的,对晓莲抱怨道,“哥哥刚回来一个多月,爹爹就让他做这做那的,以后若是每天把他带出去,我看我又非得去砸酒楼不可了。”
晓莲笑道,“小姐你不能胡闹了,少爷比你大十岁,哪能天天带你玩呢!以后不如你也跟老爷一块出去,既跟在少爷身边,又能长长见识,学些东西。”
李若萱眼睛一亮,又转而暗淡下去,说道,“听起来倒不错,可是爹爹肯定不许,就是许了,一天也不知道要被他骂多少次。”
晓莲笑。这时见一小厮慌慌张张地飞跑过来,嘴里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少爷叫你快去呢!”
李若萱听了,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刹那间满眼都是金星。她怔了一下,拔腿就跑,那小厮高声道,“小姐!小姐错了!在这边,客厅里!”
李若萱冲进了客厅。
客厅里一屋子人。
人们给她让了条道。
她看见满身是血的爹爹躺在长椅上,满身是血的哥哥跪在爹爹身边,宋二叔也满身血迹,有气无力地坐在爹爹身边。
她不可置信,呆呆地愣在那儿。直到晓莲推了推她,她才惊呼了一声,一下子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李长虹大哭。
李长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若萱满脸是泪,看见爹爹吃力地张着嘴,嘴角渗着血,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李若萱流泪道,“爹!爹你怎么了!”
李长虹吃力地拉过若萱的手,颤颤地,将她的手交到李安然的手上,挣扎道,“安然,记得,照顾,……照顾若萱,……”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平生的力气,话音刚落,就一歪头,手猛地落了下来,嘴角的血,长长地流下。
传来李若萱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屋里哭作一团。
厅堂幽暗,李安然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竟是一轮耀眼的夕阳。
四周仍是恍恍惚惚的昏黄。风吹到身上,很冷。
他突然想起,面具人临走前,让他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西天的残霞。
自从知道那句预言,他就长长对着满天晚霞发呆。
仔细地看晚霞,很美。
李安然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爹爹还曾经提醒他,“安然,天渐渐要凉,早晚要多加件衣裳。”
“多加件衣裳,”爹爹的叮嘱声仍响在耳边,可爹爹的人,却已经逝去了。
偌大的菲虹山庄一下子如此空旷,空旷得让人难以背负,难以抵挡。
一片落寞的黄昏,一颗落寞的心。
他一下子失去爹爹,等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他感到孤零零的,空荡荡的,没有根,只有痛。
他和爹爹的相处,很短暂,短暂得还没有完全熟悉,可是,爹爹突然没了。
他心痛。他拼命地抑住泪,心便抽动着拼命地痛。
他听见客厅里妹妹的哭声,回过头,不知是想看看妹妹,还是想看看父亲。
可他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喷了出去,栏杆旁一丛洁白的刚刚绽放的菊花刹那间滚满了鲜艳的血珠。
一阵秋风吹来,无数鲜艳的血珠便在花上飞快地转动。
李安然面色苍白,衣襟被风卷起,他虽然英挺,但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
管家华叔跟着李安然出来,见此情景不禁一声惊呼,“少爷!你没事吧!”
华叔这一声惊呼显然是太急也太厉了,客厅里似乎所有的人都一下子跑出来,李若萱跑到李安然身边,看了看地上的血,急切道,“哥!”
李安然望着她,轻轻地笑,抚摸着她的头,将她揽到身边,柔声道,“若萱,乖,别怕。”
这时从不远处的古槐上传来一阵怪浪的笑声,听得一人道,“李长虹实在是太有运气了,竟然冒出一个武功这么好的儿子!佩服!佩服!”
他说着“佩服”,人已经轻飘飘地飞过来,落在离李安然只十尺远的地方,人群一下子后退了很多。
他的人并不高大,倒是觉得有些矮,瘦小得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用黑色包住了自己,只露了一双眼睛,单眼皮,细长的,笑眯眯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此刻轻松随便地站在李安然面前,在夕阳艳丽的余晖中,竟让人觉得很是高大。他几乎是很热情地向李安然打招呼,“我实在是不想杀你,你就是孟如烟的徒弟,李长虹的儿子,把这两个人的暗器都加在你身上,也不过就72枚吧,可在刚才的打斗中你已经全部用完了,而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安然没有说话,只是很出神地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自己很崇拜的先哲。
第5章 恨海情天
那人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就算找出破绽也没用,你现在唯一能杀我的武器就是你身上原来的暗器,菲虹山庄的机关虽然诡异,但你已没有机会去启动它们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仰天大笑。
似乎又一道刀光闪了一下,那人突然倒地,气绝。而他的笑声依然很大,在院子里回荡。
李安然没有动,静静地等待着。
有一个人影从古槐树上飘了下来,他亦是一身黑衣,个子不高,但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深沉。
他站在自己兄弟尸体的旁边,没有说话,很冷酷地望着李安然,杀机四射。
一个人,任何重大的决定都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那个黑衣人已冲了过来,掌风如潮,李安然衣襟翻卷。
好像谁也没看见刀光。那黑衣人猝然倒在离李安然仅五步远的地方,李若萱亲眼看见了他怨毒的目光,看见血像泉眼一样“汩汩”地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她吓得打了个冷战,将头一下子埋在了哥哥的腋下。
李若萱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李安然倚着栏杆,轻轻抚摸她的头。这时宋清风走了过来,李安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宋清风叩头道,“二叔,我爹不在了,您就是菲虹山庄的主心骨,现在该怎么办,请二叔吩咐!”
宋清风闻听,气得颤抖着手,指着李安然道,“你这个孩子!我大哥没了,还有你,你就是菲虹山庄的少主人,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李安然求道,“侄儿年纪轻,学艺不深,难以担当大任,求二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主持大局吧。”
宋清风扬手给了李安然一耳光,李安然被打得险些摔倒,宋清风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你爹爹刚死,你不思振作,就把家产送这送那,我跟着大哥打拼了十年,你信不过我也就算了,还想把我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李安然一把抓住宋清风的衣襟,叩头求道,“二叔息怒,侄儿没有这个意思,是因为相信二叔,才劳烦您担当大任,侄儿多年闲散在外,向往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生活,对商场事务一窍不通,会毁了爹爹和几位叔叔多年基业的!二叔,您和其他两位叔叔商量,就答应了吧!”
宋清风听了,反手又是一耳光,李安然仆倒在地,李若萱忙拦在前面,哭道,“你不要打我哥哥!”宋清风一跺脚,骂道,“我十年来和你爹出生入死,他的儿子就和我的儿子一样!想你爹爹,一声何等的英雄气概!你不会的地方,我和其他两位叔叔可以教你,只要你肯上进!你爹刚刚过世,你马上想着逃跑避祸,他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东西!”
说完,宋清风气得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人扶住了,回头看了看李安然,怒哼了一声,拂袖叹息而去。
宋清风拂袖而去,李安然被若萱扶起来,静了片刻,对华叔说,“华叔,您叫人去选两幅好一点的棺材,将他们埋了,记着千万别叫人触摸他们的身体,他们浑身都是毒。”
人们都在惊吓和茫然中静立着,听见李安然淡定自若的说话,人们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纷纷开始行动。
李安然依靠在床上,李若萱安静地陪在身边。华叔端了一碗药,对李安然道,“少爷,吃药吧。”
李安然接过药,又递给华叔,对他道,“将药倒掉吧,里面下了毒了。”
华叔手一软,差点将药摔掉,失声道,“下毒?”
李安然轻笑了一下,“那两位莫前辈是用毒的高手,想必他们在我要吃的药里下了毒。不过华叔不要害怕,那两位前辈,用毒有道,从不滥杀无辜,他们只是要毒杀我,不会伤害大家。”
华叔半信半疑,忧心道,“那少爷的伤,……”
李安然道,“我已经吃了家里秘藏的雪莲红珊丸,没事的。”
华叔走了,李安然淡淡地问李若萱,“怕吗?”
李若萱望着哥哥,看着哥哥苍白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亲切平易,虽然还是不愠不怒的温和,却充满了刚性,拥有了冷硬坚毅和决绝的色彩。可若萱那时思想有一点游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表情茫然。
李安然轻轻叹了口气。这时晓莲端了两碗红枣小米粥和一碟拌豆腐进来。李若萱端起碗望了半天,眼睛含了泪,又放下了。李安然则轻轻地喝粥,那粥熬得很稠很香。大家都没说话,屋子里弥漫着小米粥极淡的清香。李若萱的泪,就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晚上陈敬和许路遥匆匆赶来,李安然强撑着站起来向他们行礼。陈敬很关切地道,“贤侄,听说你替李大哥接了一掌,受了重伤,伤势很严重吗?”
李安然轻笑道,“是侄儿没用,救不了爹爹,还劳两位叔叔操心。刚才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陈敬忙又嘱托道,“听说大小莫青雄兄弟来过,贤侄吃的用的东西,可要千万小心啊!”
李安然顺从道,“是,侄儿一定小心。”
陈敬的眼圈红了起来,“李大哥盖世的英雄,却不提防早了暗算,这里里外外就靠贤侄了,我和你二叔、四叔会尽力辅佐你的!”
李安然道,“三叔,我想……”陈敬打断他的话道,“贤侄,其他的话就别说了,我们的眼光不会错,贤侄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菲虹山庄一定在你手里发扬光大!我们做叔叔的,帮你是应该的,贤侄千万不要提让位的事情,从今后你就是菲虹山庄的主人!”
李安然道,“三叔,我真的……”陈敬打住他的话道,“你不要再说了,说了我们也不会同意!对了,贤侄,你受了伤,让我和你四叔将内力输给你,祝你疗伤吧!”
李安然推辞道,“两位叔叔的好意,侄儿本不该推却,可是爹爹的葬礼还全仰仗两位叔叔,两位叔叔不能为了我,耗损内功。否则,若是有敌人来袭,二叔受了重伤,我现在这样子,两位叔叔如果又耗损了内力,菲虹山庄就真的完了。”
陈敬叹气道,“那好吧,贤侄说的也有理!”
两人看李安然伤重疲惫,不久就告辞了。李安然躺回床上,李若萱则坐在灯旁,托着腮,动脑筋想事情。可估计她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于是望着李安然,忍不住问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让三叔四叔给你疗伤啊,他们只要留在山庄里,即便伤了内力,凭我们山庄的暗器机关,也没人把他们怎么样的!
李安然漫不经心道,“你说呢?”
若萱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李安然几乎是有些怜悯地望着妹妹,烛光中她一脸懵懂,眼睛哭得红肿肿的。李安然吃力地撑坐起来,李若萱忙着去扶,李安然对她道,“他们根本就不会给我疗伤,我也不敢让他们疗。菲虹山庄早就是鱼龙混杂,风雨飘摇,唯一忌惮的只是爹爹。现在爹爹没了,一切都要动了。你今后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什么都不长心眼了。刚才我若是让他们疗伤,他们之中若是有一人要害我,我就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