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项君若淡淡笑着,垂下手指仰天叹了口气,对面具人道,“十六年前,你曾经对一个人发誓,说今生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冰心海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是吗?”
面具人沮丧落寞地站着,不可思议地望着项君若,项君若对他道,“想起来了吗?十六年前的六月初二,那黄昏,夕阳西下,你信誓旦旦地说,从此爱护冰心海棠如同爱她。宁可舍弃生命,也不让它受丝毫伤害。”
面具人颤抖着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项君若道,“当年,你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到底是为了得到她,还是这株冰心海棠?这海棠树,惹来这么多怨念,它还会愿意开花吗?”
项君若剑一挥,树干顿时又多了一个窟窿。夜曦苍白着脸,尖叫着阻止,“不要!不要!”
项君若定定地望着她,探寻中透着严厉。
夜曦慌不择辞,只是不断哀求,“不要,不要毁了它,这树,这树……不要毁了它。”
项君若没理她,目光飘向面具人,挥剑。
面具人身形鬼魅般飘起,慕倾蓝出手,剑过,如水逝。
第38章 因为一句爱慕
慕倾蓝出手,剑过,如水逝。
两剑相撞,在空中迸现耀眼的火花。项君若的剑最擅纠缠和变化,剑尖一闪一滑就从秋水无痕剑的剑锋处拐走,刺向慕倾蓝的前心,而慕倾蓝的剑也是顺势消长,随机起伏,从项君若的剑锋处游走,刺向项君若的咽喉。
两个人的变化都太快,待夜曦看清,惊呼未出口,两人的剑双双刺空,转而又纠缠游转,令人缭乱。
面具人视若无睹,缓步走到海棠树旁,用流血的手指轻轻抚摸树干的伤口,动作呵护轻柔,身体轻轻地颤抖。良久,两行泪沿着面具静静地流下来,他悲怆地仰天长叹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话说着,他的衣袂飞飘,身形冲天而起,凌厉地向项君若扑去,喝道,“火凤儿退下!”
慕倾蓝与项君若的剑正在纠缠,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道袭来,两人同时被逼退了五六步,不容项君若喘息,面具人已如黑云一样直压过来,一掌劈向项君若天灵盖!
项君若无暇唤剑招,左手牵着夜曦身形不及躲闪,只能将重心左移,避过头部,面具人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右肩上,只听“呀”的一声痛呼,项君若的剑落地,右腿单跪在地,唇角裂出血来。
面具人变掌为指,钳子一样掐向项君若的咽喉,项君若向后一仰,错过,随后一口温热微腥的浓血“扑”地一声吐向面具人的脸,迷了他的眼。
在那瞬间,项君若咬牙提起一口气,拉着夜曦飞掠出去,钻进黑暗的夜幕里。慕倾蓝飞身追过去,低叫道,“放开她!”
项君若提着那口气,拉着夜曦飞奔穿梭,一碗茶功夫,慕倾蓝横剑拦在面前,项君若一咬牙欲冲上去拼命,夜曦一把拦着他,关切道,“哥!不要!”
项君若被拦住,慕倾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叫道,“你叫他什么!”
夜曦不及回答,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冰粒水晶般的东西喂项君若服下,轻抚着他的背道,“哥,你稍稍休息一下,你服下的冰心海棠果会护住你的心脉,使你被震伤的五脏六腑慢慢痊愈,但你的右臂,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项君若的汗已湿衣,他紧紧握着夜曦的手,打起精神不让自己昏过去,盯着慕倾蓝,表情冷峻警惕。
慕倾蓝横着剑对夜曦道,“你们,你们是,……兄妹?”
夜曦道,“公子,你放我哥走吧。今晚的事情,我以后对你说。”
慕倾蓝望了夜曦半晌,剑缓缓放下。项君若不解道,“小曦,你和他……?”
夜曦拉着项君若的手,在他的胸前低下头,轻声道,“哥,我要留在这里,不,不跟你出去了。”
项君若又气又急,左手扳着她的肩头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夜曦抬头望了他一眼,满眼泪水,复又低下头去。项君若抓牢了她的手,口气生硬,坚决道,“不行!这事听我的,由不得你,跟我走!”
慕倾蓝淡淡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项君若面向他,夜里起风了,吹得人衣襟飞起来。慕倾蓝道,“她是你妹妹,我想知道你要带她去哪儿。”
项君若道,“不知道,总之要带她走。”
夜曦在一旁摇着项君若的手央求道,“哥,我……”
“闭嘴!”项君若严厉地打断她,夜曦怕哥哥生气,将话半路咽回去,委屈地垂下头去。项君若对慕倾蓝道,“她不能再呆在这个地方,她的身份暴露了,只有死路一条!”
慕倾蓝静静道,“你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项君若望着他没说话,慕倾蓝继续道,“就像我,如果今夜出手对付他,只有死路一条。或许,你觉得他中了半月追风失了功力,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你忘了,整个风华宫就是他的杰作,还有他的云初宫。都是世上罕有的奇诡建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勘破其秘密,那秘密只是他一个人的。仅凭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在这两个地方,杀了他。”
项君若道,“不错!他的确有让人望尘莫及的力量,就像刚才,本来功力全失的人突然有了可怕的力量打伤了我。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在外面杀李安然,而不是将其诱入风华宫或云初宫?”
慕倾蓝浅笑道,“道理很简单,菲虹山庄应该比他的风华宫云初宫技高一筹。他不敢。”
项君若浅淡道,“我虽然不如李安然,但我能来,就能走。”
慕倾蓝一时无语,夜曦却轻轻挣开项君若的手,静静道,“哥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不行”,项君若的语气很轻但不容商量。
夜曦鼓足勇气道,“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陪公子!”
慕倾蓝的身体一震,一股暖流顿时激荡心窝,望着夜曦说不上话来,项君若也是一怔,随即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斥道,“胡闹!你跟我走,你不要命了!”
夜曦道,“哥,我不会有事的。冰心海棠对他来说比任何事都重要,只有我,才会养活那棵树。”
项君若厉声道,“那棵树刚刚已经被我毁了!”
“不!”夜曦紧接着道,“那棵树还有救!那棵树是爹娘一生的心血,我要救活它,守着它,守着,公子。”
项君若一耳光打过去,用的是左手手背,甩在夜曦左脸上,“啪”的一声响,夜曦踉跄了一步站定,垂头捂着脸不敢说话。
慕倾蓝心下一紧,欲上前扶,却中途停住。
项君若责骂道,“你忘了爹娘是怎么死的了!你那时小不记事,可我早就告诉过你,是为了那棵树死的!那棵树是世上最害人的东西!落在他的手里,一旦成为剧毒,你知不知道天下就不可收拾!”
夜曦一下子跪在地上。
项君若压了压火,冷静了片刻,心疼地抚着夜曦的头温声道,“小曦,起来跟哥走,不要想那棵树,忘了风华宫,也忘了,他。“
夜曦抱住项君若的腿,埋头在他腿上泣不成声。项君若回头对慕倾蓝道,“你为她好,就让她走。“
慕倾蓝心乱如麻,一时无语。夜曦抱着哥哥的腿哭道,“大哥,我一直听你的话,不让冰心海棠开花,可是,这七年来,我日日夜夜守着它,看着它一点一滴变化,想着,它是爹和娘十多年的心血,并为此丢了性命,还牵连了很多无辜的人。我感受着它的确有不可思议的灵性,我在它的绿荫中,碰触它繁茂的枝叶,就好像小时候,在爹娘的怀里撒娇,我甚至可以闻到爹娘的气息!哥哥,不要毁了它,它长到最后会成剧毒,可之前它也是世上最好的疗伤、解毒的药啊!哥哥,求求你要我留下来救活它吧,哥!”
项君若决绝道,“不行!”
“哥!”夜曦哭求道,“哥,这么多年你不和它在一起,你不知道。你若是守着它,也一定会舍不得的!”
项君若火了,一把拎起夜曦来,怒道,“我说不行了!多说没用,跟我走!”
夜曦又跪下去。
项君若的心一紧,冷冷地看着她,冷冷道,“你铁了心了是不是?你敢救活那棵树,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掌打死你!”
夜曦哭道,“哥,你依了我这次吧,我一定怪怪的,不让冰心海棠长熟,哥!”
项君若冰冷地,默不作声。
夜曦央求道,“哥,你让我试一试吧,他不会杀我的,有冰心海棠在,他不会杀我的。何况,我的心已经许了公子,他人在风华宫,我就留在风华宫,他是个孤苦的人,我不能离开,哪怕死在风华宫,也不走。哥哥,我求你了,哥!”
慕倾蓝心下大恸,唤道,“夜曦,你……”
项君若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们,却怒气正盛,没说话。
夜曦察觉到哥哥火气盛极,吓得闭了嘴。只是跪在地上一脸泪痕望着哥哥。项君若又是严厉又是悲悯的望了她半天,对她道,“我冒死来救你,你却愿意为了他去死,是吗?”
夜曦惧怕哥哥,苍白着脸悄悄退缩,低下头去。项君若见妹妹似乎认错了,于是缓和语气轻声道,“乖,和哥哥走,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走吧。”说完伸手欲拉夜曦起来,夜曦不动,项君若气道,“你敢不走我就打死你!”
夜曦抱着他的腿哭出声来,项君若冷毅的脸轻轻抽搐,一运气举起左手就朝夜曦后心拍去,慕倾蓝一句“不要”脱口而出,人一箭步冲上去,说道,“不要!”
夜曦感知哥哥的杀气,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头死死地埋在项君若的脚面上。项君若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去,而是盯着慕倾蓝看。夜曦等了半天,煞白着脸,惊恐不安地望着那两个男人,项君若冷着脸,看也不看她,静声道,“我再问你一遍,走还是不走!”
夜曦垂下头,哭道,“哥,你不要……”
项君若静声道,“不走是不是?”
慕倾蓝渐渐松下来,垂头悲悯地看夜曦。夜曦不敢说话,只是跪着,抱着哥哥的腿。项君若突然暴怒,一脚将夜曦踢飞出去摔在地上,骂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妹妹!”
夜曦被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疼痛无助地哭。项君若瞧了她一眼,对慕倾蓝冷冷地道,“从此把她交给你了!”转身欲走,夜曦挣扎着几步扑上去抱着他的腿道,“哥!哥哥!”
项君若怔怔地定住,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夜曦将腰间的小瓷瓶交给项君若道,“哥哥你拿上它,这是我好不容易制成的,你拿上!
项君若没理她,裂步欲走。夜曦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项君若仰天叹了口气。夜曦哭道,“哥你冒险来救我,是我不好,你若不肯原谅我,我宁愿让你打死我算了。”
项君若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夜曦大恸,项君若道,“是我没照顾好你,爹娘走得早,我们和黎伯伯四处漂流,又为了冰心海棠把你送到这人间地狱来,是,哥哥对不起你。你,你竟然爱上他,……”
项君若的泪突然流出来,夜曦唤了一声“哥”,扑到项君若的怀里,大哭。项君若静静抱住妹妹,温柔地抚着夜曦的头发,忍住泪道,“谁知你这样命苦,小曦,你可知你留下来有多凶险?我现在重伤在身,不能强迫你出去,否则,就算你看上了这小子,我也不依。”
夜曦哭道,“哥哥,我,……”
项君若看了慕倾蓝一眼,叹气道,“小曦,你自己选择的事,你要自己负责。我不希望,世上再有一个人死于冰心海棠的毒。那棵树,永远不能长成剧毒。你,也要好好等着哥哥。”
项君若落下泪来。夜曦抱着他更是泪如泉涌。项君若接过小瓷瓶,温柔地拍拍妹妹的脸颊,头也不回地离去。
夜曦想抓住哥哥的衣襟,可是没抓住,她望着哥哥的背影转眼消失,忍不住“哇”一声大哭出来,慕倾蓝走过去,一把将她深情地抱在怀里,紧紧的,对她说,“夜曦,夜曦!夜曦,对不起,你,你为我……”
月光下,这个俊美非常的男人突然说不出话来,他像是突然找到归宿的孩子,巨大的幸福和深刻的痛楚娇柔在一起,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贴心贴肝,痛彻心肝,直可以守着她爱,为了她死,一直到地老天荒。
面具人轻柔地抚摸着冰心海棠,痴痴地望着树干的创口,目光散乱迷离。他的发乱了,面具上留有项君若的血的痕迹,在淡淡的月光中形同鬼魅,斑驳可怖。他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陌生的空间传出来,飘渺温柔而清晰,他在说,“云初,受伤了,你疼吗?很疼吗?”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得仿似轻抚挚爱的情人,他的声音则无心如梦呓,毫无遮拦的真情流露。他突然仰天哽咽着干笑几声,猛然双臂一振,“啊”的一声吼,如困兽一般接近疯癫,垂死挣扎般,痛彻心扉。
慕倾蓝本来静静地望着他刚才梦一般的温柔,面具人突然的狂情悲愤让他的心不由战栗发抖。面具人冷冷地侧脸,声音狰狞道,“他人呢!为什么没抓来!”
慕倾蓝被他威严暴烈的气息震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面具人转过头,直直盯着慕倾蓝,带血的青铜面具似乎发散冷冽的杀气,逼得慕倾蓝后退了一步,冷汗直冒。
面具人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吐出来,他逼近一步,低吼道,“你又放了他是不是?你放走了他是不是!”
不及慕倾蓝回答,面具人已反手一巴掌,将慕倾蓝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转过身,又一步步逼近,走近前,抓着慕倾蓝的衣领将他拽起来,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一而再地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话说着他一把将慕倾蓝甩出去,落在石桌边上,砸得桌上狼藉的酒菜器皿噼啪落地,莫青慧面无血色,吓得坐在地上,发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