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颜——布衣祺/白衣祺儿
时间:2021-08-01 09:36:28

  慕倾蓝垂头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面具人仰天叹了一口气,对夜曦道,“去请夫人来。”
  夜曦微怔,很快温顺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慕倾蓝脸孔依然是平静无波,面具人负手走了几步,端茶坐下,隔着窗子看着茂美的冰心海棠。
  不多时,莫青慧端庄华丽地走进来,慕倾蓝上前行礼问安,莫青慧冷然道,“给你叔叔跪下!”
  慕倾蓝在面具人面前跪下。莫青慧向面具人行礼,说道,“东君,都是火凤儿糊涂不懂事,这就让他向东君认错,去杀了李安然!”说完,对慕倾蓝喝令道,“还不向叔叔认错!去杀了李安然来向叔叔赔罪!”
  慕倾蓝静静地跪着不动,对莫青慧的话置若罔闻。莫青慧气极,怒道,“火凤儿,你!”
  慕倾蓝静静道,“孩儿不能杀李安然,请叔叔和娘责罚!”
  莫青慧厉声道,“为什么不能杀,你是不是疯了!”
  慕倾蓝道,“现在杀了李安然,我就是天下第一剑吗?叔叔布下那么巧的局,又不失时机,都没能杀了李安然。如是李安然已是重伤在身杀他易如反掌,叔叔当时为什么放过他!趁人之危,我杀了他也是徒留人笑柄,我这一生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莫青慧一时语迟,很快便怒骂道,“你知道什么!这世上如没有李安然,你和你叔叔就少了心腹大患,可以为所欲为!到时候有的是机会可以证明你的实力,又有谁敢耻笑你!”
  慕倾蓝一笑,轻若无痕,对母亲道,“你一生所想的,不可一世,雄霸天下,就是在于杀死一个李安然吗?一场镜花水月,可远观不可近玩,却痴心妄想一辈子!”
  莫青慧的脸刹那变成灰白,随手一个耳光打在儿子脸上,喝道,“你闭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面具人微微笑出了声,他喝了口茶,笑道,“青慧,你急什么,打他做什么。他说的对,镜花水月,却痴心妄想一辈子!”
  莫青慧望着面具人俊美冷硬的青铜面具,守在微微颤抖,怯声道,“东君,你,你是说……”
  面具人轻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倾蓝,转头对莫青慧道,“你教给了他你的浮躁和嚣张,却没有教给他坚忍地对待屈辱。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教他,怎样逢迎我,取悦我,等到天下无敌手的时候,再寻机除掉我。而你,却逼着他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美,也那么蠢。”
  莫青慧咬着嘴唇,没敢说话。
  面具人继续道,“火凤儿说得对,只要有我在,你的儿子不可能不可一世,雄霸天下。对于你来说,你所要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厢情愿,对于我来说,你全部的价值就是,天下最高贵的女人,不过是我的玩物。我让你再高贵,可在我面前,也只是玩物。”
  莫青慧的脸忽而白,忽而红,冷汗涔涔而下。面具人轻松笑道,“你可以让你的儿子冲上来杀了我,洗了你的耻辱,争来他的自由。你们的存在于我,本就是华丽的饰物。我也从来不在意,养一个可怕的敌人。”
  莫青慧一下子跪在面具人的脚下,谦卑无力地顿首,哀求道,“东君!这么多年你对我了如指掌,青慧侍奉左右,从不敢有异心。火凤儿是您一手养大,亲自教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他不过是年轻气盛,不肯趁人之危而已,并不敢有什么二心啊!”
  面具人冷哼一声,托起莫青慧的脸,对她轻声道,“你知道吗?在他八岁那年,他就亲眼看见我是怎么对你的!他从此以后阴沉暴戾,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我让他无时无刻不想杀我,但又让他做不到,让他只能绝望,困兽般绝望。我就是喜欢暴戾而绝望的人!我看着他拼命练功,看着他仇恨又压抑的野心,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快乐你知道吗?就像看着你,当年骄横跋扈的大美人,为我涂脂抹粉,盛妆出迎,然后风情万种地光裸身体,任凭我肆意玩弄,尽情寻欢。我可以随意占有你任何一寸肌肤,怜爱它或是惩罚它。那是作为一个男人极致的享受,征服践踏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骄傲的女人,仅此而已!”
  莫青慧的身躯剧烈地抖,面白如纸,面具人丢开她,昂然立于案前,对慕倾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被李安然弄伤了,你可以出手杀了我,一洗这二十年来你们母子所受的耻辱。现在你不妨试试,用你的剑,来试试。”
  慕倾蓝仍然跪着,俊美的脸颇为平静,只是淡声道,“侄儿不敢!”
  这道让面具人很感兴趣,重复道,“不敢?”
  慕倾蓝在浅淡地笑,斜日的光辉洒在他的身后让他美若神祗。他平静道,“我在您面前,本无秘密。所有的心思,无需隐藏。我是忤逆您也好,恭敬你也好,对您来说毫无差别,我也无需伪饰,更不用费力设计。但有一点我很明白,我再您面前,是热锅上表演的蚂蚁,随时都可以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杀李安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今生今世我杀不了你,但或许,他能杀了你。而我自己,……”慕倾蓝突然笑得灿烂而诡异,他仰头问面具人,“叔叔这么多年养大的供您观赏的痛苦生命,您舍得一下子弄死我让我一朝解脱吗?看一个男人困兽般的绝望,看一个男人徒有野心万般努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对于叔叔来说,不也是,极致的享受吗?”
  面具人盯着慕倾蓝看了半晌,沉默。
  慕倾蓝道,“所以我不敢。您早已想好了怎样对付我的任何一次反抗。即便现在您被李安然重伤,即便您中了‘半月追风’功力全失,但若是我一动手,您还是会安然无恙,而我却不可能走出这风华宫。”
  面具人轻轻地鼓掌。
  慕倾蓝道,“叔叔,您已经做了这游戏二十年,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心急要结束呢?本来可以玩得更精彩。”
  面具人道,“不错!现在果然是更精彩了!这倒是让人惊喜的事!一场智慧的较量,游戏才不至于太无趣。”
  慕倾蓝笑道,“多谢叔叔成全。只是请叔叔以后不是再欣赏困兽,而是欣赏,一只金丝雀则怎样享受生活。虽然少了很多刺激和乐趣,但毕竟,更有挑战性。一只毫无威胁感的困兽好过宛转的百灵吗?”
  面具人仰天大笑,开怀道,“这真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我养大的玩具学会了讲条件,而且讲的让我不能拒绝!”
  慕倾蓝优雅地起身,优雅地笑,对面巨人道,“外面的冰心海棠在霞光里别有一番韵致。叔叔可否有兴致出去喝杯酒,海棠的枝叶,的确青葱得可爱。”
  面具人的目光飘向外面,看见夜曦一身白衣,安静地立于门外,似随时等待传唤。不知为什么,这个黄昏中温柔沉静的女孩总让他升起似曾相识的感觉。细细追寻,却了无痕迹。
  仿似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夏日的黄昏,一个女子也是这样温柔沉静的吧。四周葱郁芳香的植物,她淡得,好似空气中特有的,舒爽的黄昏的气息。
  他不由走过去,在经过夜曦身侧时细细打量,夜曦静静地垂着头,带着些许的紧张和无错,行礼道,“主人。”
  他没有回答,伸手抬起夜曦的下巴,细细地审视她的脸。夜曦娇小的身体闪过一丝痉挛,微微闭上了眼睛。
  面具人的手渐渐松开。不像!根本就不像那个人!他的故人。
  也根本不可能。当年,他已经亲手,杀了她的孩子。
  面具人看向冰心海棠。
  慕倾蓝跟随在他身侧,轻轻地向夜曦送去不易察觉的一瞟。夜曦正轻轻地望着他们。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夜曦甚至看到了慕倾蓝严重含蓄的温柔。
  面具人望着冰心海棠,转头对夜曦道,“这花蕾已经长了两年了吧?”
  夜曦正欲去传唤酒菜,听到询问,忙停下来,谦卑淡定道,“是,两年零十三天。”
  面具人道,“两年零十三天,就是不开放。”话语间,尽是迷惑低落的情绪。
  夜曦没说话,静静地退下去,不多时,十来位白衣的少女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面具人兴致似乎不错,坐在桌前,吩咐婢女道,“请夫人出来,一起共用晚餐。”
  莫青慧没多久就走了出来,脸色略显苍白,但神色恢复如故。她端庄地向面具人行了个礼,在他身边坐下。待慕倾蓝也入座,婢女们便开始逐一斟酒。
  面具人道,“你们都下去吧。留下夜曦一人服侍便可。”
  众人应诺,纷纷退下。那三个人默默饮酒吃菜,很少言语。很快夜幕降临,淡月柔辉,空气中是微微令人迷醉的酒气。夜曦点上红烛,顿生华彩,冰心海棠在暗影中轻轻摇曳,宛若梦幻一般。
  面具人似乎带着几分酒气,拉住莫青慧的手道,“刚才让你受委屈了。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不要放在心上。”
  莫青慧失落而柔情道,“东君,从第一次开始,我就只是你的奴婢。只是,我不想在儿子面前承认而已。你答应过,你要让火凤儿,成为天下第一剑,而我从来都没有怀疑。”
  面具人叹气,对慕倾蓝道,“你信不信我可以给你的,远比你可以想像到的还要多,磨练你,让你体会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懂?若不如此,你小小年纪,剑术能有这么大的突飞猛进?”
  慕倾蓝喝了一大口酒,苦笑道,“叔叔我懂。我并不在意你怎么对待我的母亲,男人怎么对待自己的女人呢,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何况也是两厢情愿。叔叔所给我的,我从来都不乏感激,尽管,也不缺少怨恨。”
  面具人道,“是我让你恨我,让你奋力要超过我,你还需要再努力,而不是欢享生活。我想了很多你对我的报复,但没想到,你会用李安然。”
  慕倾蓝浅浅地笑,“叔叔也有想不到的时候。”
  面具人道,“你放过李安然,可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震怒。”他的花语突然多了层情感的温度,“火凤儿,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不是叔叔养的用来取乐的困兽,而是,叔叔煞费苦心培育的左膀右臂,今天你第一次,让我感到失望。”
  慕倾蓝幽幽叹了口气,没有神说话。莫青慧道,“火凤儿,你知错了吗?”
  慕倾蓝幽深俊美的眸子轻轻望着莫青慧,唇角上挑,一抹似浓又淡的笑。他说道,“错?那叔叔和娘准备怎么罚我?绑起来,打一百鞭子?”
  莫青慧气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惹叔叔生气!”
  慕倾蓝规矩道,“是。”说完,跪在面具人身边,垂头道,“请叔叔责罚。”
  面具人笑了起来,仰天喝了一杯酒,没有理会他。
  接下来的情形就很诡异,面具人独立在冰心海棠面前,寂静、专注,深思深藏不露痕迹;慕倾蓝跪在地上,平静华美,无声无息;莫青慧怔怔坐在桌旁,水晶杯盏,光华璀璨,难掩寥落。
  夜深了,月上中天。慕倾蓝突想起夜曦对他说,每逢月圆之夜,午夜,冰心海棠会有刹那的开放。今夜淡月如钩,如若是明月如镜会怎样?
  这世上有藏得住的秘密吗?慕倾蓝轻轻看向夜曦,却见她柔顺如水,安心若素。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她,心中便有一种温柔的情愫。
  一道细细的风,暗影一闪。面具人猛转身,沉声喝道,“是谁!”
  慕倾蓝已一跃起身,欲冲上去。
  一个高大的暗影,挟持住了夜曦,一柄又细又长的剑,横在她的颈前。
  一瞬间似乎很静,夜曦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出来,黑衣人紧了紧剑,沉声喝道,“别动!”她微仰着头,张着嘴,声音被她中途咽回去。
  夜曦听见黑衣人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对她道,“我,哥哥,君若。”夜曦的汗一下子冒出来,颈上锋利的剑横斜着,她的整个人被牢牢钳制在哥哥的右臂弯里,后背死死抵着哥哥的胸膛。
  面具人似乎也微微一愣,转而静静地望着项君若以及他剑下的夜曦,目光停留在那把又细又长的剑上。
  慕倾蓝虽已跃身欲冲上去,却中途停住,压制着关切的姿态,定定地盯着项君若。
  面具人沉吟道,“残月?”
  项君若没有回答他。面具人道,“你既没死,便不该来。即使李安然解了你身上的毒,你也不该踏入这风华宫!”
  项君若冷定道,“慕倾蓝怕你风华宫的秘密,我可不怕!”
  面具人似乎在生动地笑,“哦?可是只要我愿意,任何人都得把命留在风华宫!”
  项君若冷淡道,“是吗?”
  面具人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项君若颇为玩味地望了一眼慕倾蓝,对面具人道,“你知道冰心海棠为什么不会开放吗?”
  面具人颇为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因为,它在等待你的命。”项君若的脸迎着月光,清俊平静,他静悄悄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咒语般,剑已出。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左手拉着夜曦,衣袂游移间,剑像攻击目标的游蛇,一下子咬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啊“了一声,因为他刺的不是面具人,而是那株冰心海棠!
  面具人闪身挡上去,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冰心海棠!
  剑刺入他前心的衣服,然后滞住。面具人的青铜面具冷硬邪魅,他似乎在笑,用他白皙颀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项君若的剑,柔声道,“没有人可以杀我。”
  项君若的手一抖,剑像游蛇一样斜刺破衣服,直奔面具人颈项,剑尖像长了眼睛似的,一头钻向面具人的咽喉!
  项君若的应变很快,剑的速度更快,几乎是面具人的话音还未落,剑尖已经接触到了咽喉的皮肤,面具人本能地躲闪后仰,项君若的剑却像会思考一样,剑尖突然一拐,冰心海棠的树干被刺了个透明窟窿。
  他收剑,盎然望着震惊的目瞪口呆的面具人。剑在淡月下犹自“嗡嗡”地震动,上面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是面具人手指的血,随着剑的震动纷纷落下,深入泥土。
  项君若仰望了冰心海棠片刻,拉着夜曦走过去,在树干的创口处流出透明的晶亮的液体,他用手指蘸了蘸,放入口中吮吸。
  众人望着,却惊得停止呼吸,那冰心海棠可是剧毒无比啊,项君若这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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