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无语,李若萱回过神,为李安然继续揉肩膀。李安然闭目叹了口气。
李若萱的眼圈一红,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哥哥一下子瘦了,眼眶深陷,憔悴成这个样子!
李安然察觉,睁眼将她拉过来,柔声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是心疼哥哥了吗?没事的。”
李若萱无语,只是扑在哥哥怀里,热泪横流下来。
黑漆漆的夜,李安然又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专注地望着瓶子里越来越少的血,他闻到淡淡的,一种混合着花香的奇怪气味。
他突然内心一动。下午这血已经腐臭了,怎么晚上突然发出这种香味?
这几日,他夜以继日,希望能从死者血液中提炼出“鸳鸯散”,进而找到克制的解药。玉面狐狸作案一个很卓绝的武器就是这“鸳鸯散”,因为这药让人失去反抗能力,不喊不叫,产生幻觉,将凶杀当作一次极乐的享受。往往到第二日明晨,才有人发现被害人被杀,而玉面狐狸本人早就不知踪影。
他从来不把受害人掳走,就是在受害人自己的家里,甚至有时受害人的家人就睡在身边。他用此狂傲地向天下人叫板,强悍地彰显着自己的不可一世。
我就是这样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可以将□裸的□改写成一场噬骨销魂的欢爱,天下这些凡庸的众生,我就是这样,你们能怎么样,能奈我何?
他曾经说过,他爱他杀死的每一个人。他杀了他们,只是因为,那样,他们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不会再爱上别人。
没有人曾经见证那是个什么样的经过。但李安然想一定很香艳。怜香子,据说是一个形容俊逸的美男子,生性挑剔,追求唯美,无论男女,只要美,他都爱。因为他皮肤白皙,举止风骚,有狐精一样的美艳,充满诱惑,才有了“玉面狐狸”的外号。
他一定会营造异常美妙的情景,不肯亏待自己。
所以李安然在闻到血中淡淡散出来的花香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应该是“鸳鸯散”的气味之一。
淡淡的香,令人身心放松,淡淡沉醉。
他想起下午出去之前,曾在血中放入他新的配方,等了半晌没有反应,以为又失败了,就出去透透气,回来的时候,已将近深夜。
李安然抑制着自己的激动,静静地看着那鲜红的血,气味越来越盛,越来越丰富。
植物繁复清新的香味,这应该是雨后的花园才会有的气息。龙涎香,暖暖的,像是在春宵纱帐外静静地燃烧,外面吹着细细的风,香在若有若无,时浓时淡地飘散。仿似伴着细语的呢喃和压抑的呻吟。
渐渐地淡至若无。出了血淡淡的腥味,连李安然也闻不到任何气息。
是因为血太少。这只是全身血液中的一点点,里面的“鸳鸯散”含量自然也很轻微,否则,这种种气味会很浓盛,会大大地激起怜香子美好的观感。
李安然望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夜,差不多正值午夜,正是玉面狐狸作案的时间。
是不是,只有在他作案的时间,这些气味才会发散出来?是不是这种气味只有与血结合,才能发散出来。
这些还尚不可知。
李安然忽然有些晕眩。他用手支撑住头,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几天自己太累了。三个昼夜,只微微合了一会儿眼。
他一点点清醒过来。
要想摸透这种毒,刚刚好像只闻到它的气味,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至少还要三个月。可是他没时间等。
三个月,九个人。
李安然揉着自己依旧发沉的脑袋。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楚雨燕推门进来了。
李安然抬头望了她一眼,疲惫地笑了一下。
楚雨燕忧切道,“二哥,你怎么了?”
不知道这忧切有几分真实,燕儿一向演得很像。李安然沮丧地低头揉着自己的脑袋,对楚雨燕道,“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楚雨燕在一旁伸手欲扶,劝说道,“那,那回房休息吧?”
李安然疲倦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伸手轻轻地抱着楚雨燕。楚雨燕将头贴在他的胸口,紧紧拥着他,轻声道,“二哥,你太辛苦了,别逼自己。”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道,“不逼自己能行吗?十天杀一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谁受得了。”
楚雨燕默默垂下头。李安然抚着她的肩,轻唤道,“燕儿。”
楚雨燕在他怀里“嗯”了一声,李安然道,“若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楚雨燕的身子惊颤了一下,抬头惊怖地望着李安然,李安然面色如常,温情地望着她,问道,“如果天下人都希望我死,你会让我死吗?”
楚雨燕怔怔地望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李安然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死,应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吧?”
楚雨燕悄然落下泪来。
李安然仰天叹气,摇头自我解嘲地笑,擦过她的泪道,“傻燕儿,我随便说说,你哭什么。没事的。”
那夜,李安然抱着楚雨燕,久久地吻她。偶尔一行泪滑到唇边,李安然吻了去,苦涩,咸咸的。
燕儿,你真的一点不知道,我在爱你吗?我不求你陪我死,只求你为我流泪。
李安然好好地沐浴了一场,换上干净的衣服,第二天在花园里晒太阳。云逸好奇,凑过去奇怪地问,“二哥,你真的心情这么好?好整以暇的样子,我怎么都觉得你有了对付玉面狐狸的办法了。”
李安然和颜悦色地笑,“我有什么办法?我没办法,你总不能要我像困兽一样急得团团转,让那玉面狐狸好整以暇地看我的笑话。”
云逸觉得有点道理,但是忍不住道,“可是,你这个样子传出去,好像会被人骂,遭人恨啊!再隔几天就会死人,你还这么愉快的样子。”
李安然笑问,“我愉快吗?”
云逸瞧了半晌,笑道,“看起来很愉快。”
李安然无奈道,“那你总不能叫我哭吧。”
云逸道,“你就应该哭啊,记得吗,那刘备为什么让老百姓喜欢?他会哭啊,你一哭,别人知道你因那玉面狐狸杀人伤心难过自责,就会比较容易原谅你。”
李安然道,“我现在在我自家的花园里,你让我向谁哭?对着太阳哭,还是石头哭。”
云逸道,“你这样说就错了,你在自家花园里哭,肯定会被传出去,大家知道你为了玉面狐狸的事伤心难过,心里面就会舒服点。”
李安然还是笑,“听起来有点道理,明天我哭哭试试。”
云逸补充道,“就是就是,哭哭吧,哭一哭总比自杀谢罪容易。”
李安然笑着盯着云逸道,“阿逸啊,你现在很闲是不是?”
云逸嬉笑着,远离李安然道,“二哥你别生气,我这就走,您自己晒太阳,我走。”
云逸一溜烟走了。李安然一个人仰头躺下,舒展四肢,闭上眼睛。太阳暖洋洋照着,他懒洋洋地闭目养神,似乎心静如水。
李若萱很奇怪哥哥的表现,追问云逸,云逸道,“他这是放松自己,积蓄力量,准备恶战一场了。”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恶战一场?哥哥能逮住那个玉面狐狸了?能逮住他,哥哥肯定能杀了他!”
云逸道,“就算逮不住,你哥哥也得准备恶战啊,万一遇上了呢?何况我就不相信,你哥哥会什么也不做,就眼睁睁等着玉面狐狸杀人!”
李若萱很好奇,撒娇地挽着云逸的胳膊凑近前道,“五哥,那你说哥哥会怎么做?”
云逸道,“我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怎么做!想知道自己问他去!”李若萱挽着他的胳膊,将头贴在他的肩下,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云逸注意到自己被她亲密地贴着,斜着眼睛看若萱道,“喂喂,这么热的天,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放开。”
李若萱不依,撒娇道,“就不放开,我喜欢。”
云逸道,“我说姑奶奶,你喜欢,我不喜欢啊,这死热的天,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快点放开,要不,你去给我煮茶去!”
不想李若萱一下子笑逐颜开,跳起来道,“五哥你喜欢喝我煮的茶!那好,我去煮,煮好大一大壶给你喝!”
云逸看着她跑着离去的背影,奇怪道,“这丫头这是怎么了,好像转性了,这么好指使。”
可是他不知道,李若萱大汗淋漓带着甜蜜的幻想一边扇火煮茶,一边快乐得好像滚开的水花。她带着笑虔诚地捧着茶去寻云逸,云逸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
李若萱本来正要唤,见他睡了,将茶放在桌上,蹑手蹑脚走到云逸身边,蹲下身,细细地去看云逸的睡容,带着白痴的笑容,将脸靠得近近的,几乎碰到云逸的鼻子尖。
五哥的鼻子很高,他的唇好有型。李若萱伸出手指,怔了半晌,迟疑着要不要去摸一下云逸的唇,最终敌不过心中的喜爱,将手指轻轻地伸过去,伸过去。
云逸却“扑”一声笑,打落她的手指道,“你个坏丫头,想干什么!”
李若萱收起手,赔笑道,“你脸上有小虫子,我,我想为你拿下来。”
云逸拂着自己的脸道,“哪有小虫子,哪有小虫子!”
李若萱道,“你一睁眼,小虫子就飞了!”
云逸拍了一下若萱的头,笑道,“捣蛋鬼!睡一会儿也不让!”
李若萱捂着自己的头撅嘴道,“哪有,是你自己要醒的,我又没有吵你!”
云逸在一旁喝起了茶,得寸进尺道,“若萱,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煮酸梅,换个口味好不好?”
李若萱道,“我,我不会煮别的呀!”
云逸道,“不会你学呀,你煮酸梅不是也是学的?”
李若萱想了一下也是,于是道,“那我和谁去学,哥哥那里,我可不敢招惹。他对谁都好,就是老打我。”
云逸道,“找晓莲啊,不是,不能去找晓莲,去找你楚姐姐,她们花溪苑的茶可是一绝,差不多快天下闻名了,听你四哥夸过她,据说连最嘴刁的三哥都夸好呢!”
李若萱苦下脸道,“我才不去找她!”
云逸笑道,“还记仇呢,别忘了你用的药膏可是人家给的!你要学茶不去找她,那你就别学了。”
李若萱闷闷不乐,嘟囔道,“干什么除了去找她就别学了。”
云逸不再理她,仰天叹了口气。李若萱问他道,“五哥你叹气干什么?”
云逸道,“闷啊。没事做,就这样白白地等玉面狐狸来杀人,真是要命,我看过不了多久我要疯了,还是四哥好,现在可以整天和他的红颜知己弹琴论道了。”
李若萱听了接口道,“我好想去看看四哥和沈姐姐啊,沈姐姐醒了,我还没见过呢。可是,……”
云逸见她没了音,忍不住道,“可是什么?”
李若萱望了他一眼,闷闷地道,“可是我不敢去和哥哥说。”
云逸笑得像朵花似的,“这么点小事,也不敢去说了?看来二哥这次真是打得不轻,你这么怕他了?”
李若萱道,“哥哥心情不好,不敢去招惹他。”
云逸哼了一声道,“他心情不好,他在花园里晒太阳心情好极了。你去找他说,你放心,你哥哥这个人,他心情再不好,也是该是什么是什么,不会迁怒你。不迁怒不贰过是他恪守的人生信条,你放心大胆去吧,我保准你没事,他连骂都不骂你一句。”
李若萱摇头,她还是不敢。云逸扫兴地望着她,说道,“看来二哥这来打的还真是管用,你挨了打以后好像真的懂事了。五哥让你去煮茶,你颠颠地就去了,我正还奇怪呢,现在也知道不依着自己的性子,不敢去烦你哥哥了,你这丫头真的有些懂事了!”
李若萱听云逸夸奖自己,开心地昂头笑起来,云逸道,“你还真是不能出去,你哥哥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平时打归打骂归骂,可若真是在外面被玉面狐狸给掳去了,这样的蠢事,他是一辈子也不肯做的!”
黄昏傍晚的时候,李安然躺在花园的藤床上,听楚雨燕为他弹琴。那是石榴花怒放到即将凋谢的季节,楚雨燕一身白衣,披着晚霞,在石榴树下弹琴。
李安然含着笑望着她。半是玩味,半是慵懒。
李安然这种懒洋洋的状态,其实颇具一种沁人心脾的诱惑。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惬意地躺在藤床上,在晚霞中英俊的脸,清浅但是暧昧的笑,那种吸引,一个女人怕是很难抵挡得住。
有时候楚雨燕想,他和楚狂、云逸能够成为兄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某些时候都喜欢躺着,喜欢这种懒洋洋的笑。
欢享人生,即便人生不容他欢享,可他总是要做出欢享的样子。
或许,人生只是一种态度,即便是敌暗我明束手无策,即便是无辜生命等待屠杀,可他就是能做得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
楚雨燕望着他的样子,内心一阵阵发冷。
他的这种态度,似乎是把玉面狐狸造成的巨大的心里压力化作无形。
一曲奏毕,李安然伸手唤燕儿过来,怜宠地拥在怀里。楚雨燕望着他斜阳中的脸,几乎有一个错觉,这个男人很美艳,美艳得有些妖异。
可是李安然一向是那种英俊有君子风的美男,偏于清俊,不若楚狂明艳而狂放。
他宠溺的眼神,淡淡的笑,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掠过她长长的发丝,再回到她的颈项间,然后托住她的脸。
他凑过来,头在她的眉梢眼角间摩挲,在她耳边温柔带笑地说话,他在说,“燕儿,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你想我吗?”
楚雨燕微微脸红,心紧紧地纠结起来,他在这个时候,还想要自己吗?他真有这个心情?
楚雨燕难为情道,“二哥,你……”
李安然抱着她,在她耳边细细笑道,“怎么了?生二哥气了?不想我吗?”
楚雨燕的脸红得烧了起来,因为她看见晓莲走过来,一下子尴尬地站定,转身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