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皇子这是有意向君父与臣子们证明,他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
其实身为长子,大皇子到底还是占了个齿序, 但他的生母曹嫔本来出身就不高, 后来又因罪赐死, 外家一体没落,越发势弱。
先前二三两位皇子尚在的时候,大皇子无论文治武功都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甚至因为太过平庸不领实任,只能勉强算行事谨慎, 没出过大错而已。
现在四皇子还在襁褓,当然是不能跟这位相差二十岁的长兄比什么文武才华,所以皇帝并群臣便很是见识了一回大皇子的全无对手,一枝独秀。
而皇帝亦念着想要调和几家辅臣之间的关系, 猎典之中格外施恩,身为准靖川王妃的贺云樱与安逸侯之妹孟欣然便被频频邀至上营上席,观看舞剑、射箭比赛等等。
当然,这里头就也有那些宗室子弟们惯常的表现与争锋。
贺云樱与孟欣然看了两日,便有些心思各异。
孟欣然的目光当然是全在尹毓身上——虽然先前他在家里被昭国公打了,甚至脖颈上和手背上都还能看到隐约未褪的伤痕,但他依旧在今次的秋狝之中力压同侪,箭术马术皆极其出色。
孟欣然再是心情复杂神色复杂,每每看到尹毓表现,还是忍不住眼睛放光,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贺云樱的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前世里三皇子是死在了德化六年,而蒋妃同年流产,虽然后来依旧圣宠不衰,却直到德化十年才再次生下一个女儿。
在她自己身故前,文宗皇帝膝下只有大皇子与二皇子,也就是后来被萧熠报复毒杀的太子。
那么当萧熠被圈禁鸩杀之后,最终坐拥天下之人,就是这位先前寂寂无名的大皇子。
这到底是大皇子的运道,还是他恒心忍耐,深谋远虑呢?
再看直接坐在皇帝身边,随时伴驾说话的萧熠,贺云樱的担心便更深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一,已经是猎典的第七日,前头每一日游玩庆典宴会等事都很顺利,猎场中的众人都有些松懈,这一日的午膳过后,便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大皇子受伤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甚至说有些蹊跷。
萧熠忙了一上午,刚刚回到营帐跟贺云樱坐下吃了一口东西,便见柴兴义过来急报,于是丢了筷子便赶过去。
一个时辰后,皇帝下旨,送受伤的大皇子回宫休息。
很快猎场里就传开了流言,有人说是刺客,有人说是大皇子与自己的侧妃玩乐太过,也有人说是大皇子非要逞强拉硬弓、试重刃反而失手云云。
实情却没人能说准,连萧熠晚间归帐也是眉头紧锁,虽笑笑叫贺云樱不要担心,但转头却给她增加了护卫。
八月十二,因着前一日大皇子受伤,皇帝多少觉得有点丧气,就取消了原定的一场比剑,叫众人自在游玩。
孟欣然刚好这几日策马得趣,便与贺云樱一起再去打猎。
然而进了山林之后两人分头去追击锦鸡野兔这种小猎物,按说应该是安全的,孟欣然的马却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山猫吓到了。
那山猫极其彪悍,一时间林子东侧乱成一团。
贺云樱的马术最多可以自保,并无救人之能,焦急之下也不敢过去添乱,只能叫护卫相助。
万幸很快昭国公府字号的一群人赶了过来,还是尹毓飞身相救。
安逸侯也到了,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尹毓将孟欣然报下来,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又气愤又不能不道谢,而孟家兄妹回到营帐里即刻大吵一场。
安逸侯觉得事出蹊跷,怎么尹毓就能刚好救人,这说不定就是先设圈套后装英雄,孟欣然却觉得自己生死一线,人家不管也没什么,尹六身上有伤还舍生忘死,怎么也配得几分真心感谢。
贺云樱站在当中试着拉了两句,最后还是默默退出,主要是尹家到底有没有手段在当中,她也真的不好说。
再接下来的两天,因着孟欣然有过马匹受惊之事,就没有再去行猎,贺云樱也在账子里陪着她,但心中的不安已经越来越强。
明明身边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按部就班,猎典、宴会、中秋的预备,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萧熠不经意间的眉头越发紧蹙。
贺云樱还是在中秋当日午间问了他:“你是不是觉得要出大事?”
萧熠握着她的手,又默然了半晌才舒了一口气:“从大皇子出事开始,到昨天东边有营帐小小走水,我都觉得事情不对。就像是有人在盯着。”
贺云樱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又想起荀先生讲过的兵法,低声问道:“这些小事,是不是有人观察猎场的布防、人员调度的这些反应速度和关键统领之人,以便出大事的时候计算更准?”
萧熠不由侧目望向贺云樱,目光惊艳之色难掩:“果然是荀先生高足。”
“那你觉得是大皇子在背后谋划吗?他借着受伤先离开猎场,反而在外头好动手。”贺云樱此时懒得与他说笑,还是先计算正事。
她心下飞快推算着:“今日中秋大宴,最为热闹,也是整个猎场防范最容易松懈的时候,你怕今晚出事?但大皇子真的会这么急吗?现在才德化七年。”
萧熠声音压低了些:“但对他而言,情势相同。”
贺云樱会意,毕竟其他的成年皇子已故,一但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年幼的四皇子是不可能与他这已经成年的皇长子相争的。
反过来如果不是现在动手,万一皇帝过几年再有旁的妃嫔生子,或是拖到四皇子长大,到时候大皇子反而机会越来越渺茫。
“那,咱们要防范到几时呢?”贺云樱想到这里,心下反而越发紧张。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自从秋狝开始,萧熠每日皆操劳奔波,时刻紧绷着,敌人却可以慢慢地等,以逸待劳,毕竟做贼容易防贼难。
萧熠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不会太久了。你记得,出出入入,哪怕跟孟欣然在一起,不可以让青鳞卫离开半步。”
贺云樱点点头,也去亲他:“你也是,凡事小心。”
这话刚说完,便已经听到外头林梧咳嗽,显然是又有事了,萧熠起身去忙,一如先前数日。
下午的歌舞表演倒是平顺,中间还有人御兽献技,看似惊险刺激,最终倒也都太太平平,一场接一场,让皇帝蒋妃,并一众宗亲重臣看得惊喜欢畅。
晚间大宴亦然,丝竹歌舞轮番表演,既有婀娜娇娆的乐伎,也有英姿飒爽的剑舞,整场宴会精彩至极,文宗皇帝龙心大悦,又当众称赞嘉赏萧熠。
眼瞧着月上中天,帝妃宗亲各归营帐,中秋这日算是平平安安落幕了,紧绷了一天的萧熠与贺云樱也松了一口气,二人亦携手归帐——严格地说,是萧熠送贺云樱回她的柔善郡君营帐。
毕竟两人还没大婚,出入之间多说几句话,或是一同吃个饭倒是没什么,还是不好当真留宿的。
“今日你累坏了,等下好好休息一下。”贺云樱到了营帐门口,还是不想让他进去了,主要是看着萧熠都觉得他累。
萧熠却笑笑,还是推着她进了门:“便是累,也得得点甜头才能回去休息。”
贺云樱哪里会在这时候小气呢,挽着他进了门,反正也没有旁人在内,回身便主动搂了他的脖颈亲上去。
然而萧熠刚要沉醉于这个香甜的奖励,二人同时听到一声诡异的悉索之声。
两人前世来过多次猎场,立刻反应过来——蛇!
贺云樱全身一紧,萧熠反应更快,直接拉着她便往营帐外退,同时喝道:“柴兴义!”
然而就在两人再次出帐这一瞬,只听嗖啪!嗖啪!嗖啪!
数声箭矢急响,竟有带着火苗的箭矢,从东南与东侧,两个方向激射而来!
“来人!有刺客!”呼哨声与火光同时暴开,惊魂未定的贺云樱被萧熠拉着一路疾行的同时,已经能看到远处还有两三处营帐同样起了火,而利箭破空与呼啸声在猎场中竟是此起彼伏!
显然有人筹谋已久,就等着中秋宴后大家终于放松的这一刻,全面进攻!
随之而来的混乱,贺云樱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她虽然马术箭术尚可,却不曾习练什么近身拳脚刀剑之术,如此混乱之中只能竭力镇定,紧紧跟着萧熠。
可是那近身的刀剑锋刃,来得比她想的更快。
尤其是当猎场中有翊卫和羽林营之人临阵倒戈之时!
“王爷小心!”
“护卫王爷!”
青鳞卫的呼喝声似远似近,身周的火光、黑烟、箭矢,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目力所及都是战场一样,根本看不到什么可以暂避之处。
贺云樱一路跟着萧熠跌跌撞撞,脚下很快就没了力气,而护卫们与敌人反复接战,也不得不离开他们几尺。
“王爷!县主!”又是一声呼喝,两个身着安逸侯府卫士猎装的人过来支援。
其中还有一人过来扶贺云樱:“县主,小的背您去与六小姐汇合。”
“小心!”萧熠本也持剑作战,然而见到有人来拉贺云樱,立刻回身挥剑!
果然随着一声惨叫,另外一人立刻改变嘴脸,拔刀相向!
此时卫士们都在接战,萧熠一人护着贺云樱力战两人,他刚才虽然伤了一人,却未能致命,很快就左支右绌。
“护卫王爷!”柴兴义与林梧等人竭力退敌,想赶紧过来支援,同时数支求援响箭也已升空。
可到底都晚了半步。
“云樱!”其实萧熠即便以一敌二,也不是完全不能胜或是脱身,但要护着贺云樱,终究累赘。
对方显然也看出来,便越发向贺云樱频频出手,而在林梧等人赶回之前的那一刻,没有被萧熠荡开的一剑,便已经刺向了贺云樱腹部!
只听“噗!”地一声,利刃入肉。
萧熠在电光火石之间合身而上,生生挡下了这一剑。
第76章 性命 风水轮流转
“伯曜!”
贺云樱不是没有见过萧熠受伤, 但眼睁睁看着那三尺青锋刺进身体,又是另一件事。
这时援手已经赶至, 而萧熠也在一口气松了之后,几乎向侧歪倒。
贺云樱一把抱住他,鲜血溅了她满身满手,身边赶来的都有什么人她也分不清了,模糊泪眼只能看到怀里的萧熠。
“我没事。”他咬着牙,还是勉强勾一勾唇角,“你没受伤吧,有没有划到你?”
硬撑着说完这两句话,粗重呼吸里的痛楚便压不住了。
幸好这时增援的青鳞卫已经赶来,刺客的扑杀追击也差不多了, 立刻有人将萧熠抬去干净营帐里止血包扎,贺云樱并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只能匆匆洗了手上脸上的血迹,便在旁边陪着。
从进了营帐到太医赶来诊治, 再到包扎完毕所有人退出去, 贺云樱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目光也没有从萧熠身上离开过片时。
两个人能单独相处的时候,已经接近二更。
猎场里还是往来人声,卫士整队换防, 整理营帐杂物等等,但好歹萧熠这处营帐里, 还是暂时安静了。
贺云樱坐在萧熠身边,握着他的手,仍旧是默默落泪,说不出话。
还是萧熠忍着身上疼痛, 再次勉强微笑开口:“别哭啦,这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擦贺云樱的眼泪,只能与她相握的手勉强紧一紧。
“轮流转什么,你也替我挡一下嘛。”贺云樱看着他额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心中有如刀割油煎一样,拿帕子给他按了按。
萧熠身上实在难受,镇痛的汤药里也有安神助眠强效,眼皮不由发沉,带着些虚弱,轻声笑道:“当然是,体会我当年之心。”
“我半生争权,万人之上,有什么风险,原也是应当的……”
“可你……我看着你中毒,毒发,我……”
“我那时想,为什么我不能替你……”
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萧熠又忍不住皱眉咬牙,显然伤口疼的厉害,额上又生了汗。
“别说了。”贺云樱双手握着他的右手,哽咽道,“你要是疼,就用力抓着我的手。”
萧熠死命忍着,俊秀面孔苍白如纸,半晌之后才缓和了些,勉强舒展眉头,头发都被冷汗打湿,却还是向着贺云樱笑笑:“心疼了?我,还是很厉害吧,还是让你心疼了。”
贺云樱的眼泪完全止不住,换了一条帕子继续给他擦汗:“厉害,我现在心疼得不得了,你快点好起来罢,不然再有什么事,谁来保护我。”
萧熠此刻只觉眼皮越发沉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声音已经低下去:“我都安排好了,猎场里,柴兴义是专门保护你的,我死了也是一样……猎场外,内城有栾敬,外城有……有萧烈……你要是改嫁,也没关系……”
“呸!”贺云樱哭着骂他,“我改嫁给谁?我最恨你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嫁给旁人,你现在说这话,你有良心吗!”
“有。都是你的,我的心,都是你的。”萧熠觉得身上既疼痛又燥热,连耳中听贺云樱的话都是模模糊糊的,眼睛也睁不开,含糊说了一句,便睡了过去。
贺云樱见他虽然闭目侧头,呼吸却很规律,心里倒是不算太慌,坐在萧熠身边,又低头抽泣半晌,才起身去洗了脸,随即和衣也在旁边的小榻上躺了,小憩片时。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蒙蒙亮,太医过来复诊换药,安逸侯也过来看望萧熠。
贺云樱看着萧熠还在睡着,便让安逸侯悄悄进来看了一眼,便与他到帐外说话。
谁知刚刚说了两句萧熠的伤情,便见孟欣然与尹毓一起过来:“樱樱,伯曜怎么样?”
贺云樱纵然满心沉重,眼睛也还没消肿,但身边站着安逸侯,眼前见到孟欣然与尹六就这样大喇喇的并肩而行,还是一怔,含糊应道:“万幸没有伤到要害,但伤口很深,正睡着。”
眼光一扫,刚好看到尹毓左臂上也有血迹,是拿一条帕子包扎的,那颜色花样很眼熟。
贺云樱不由重新望向孟欣然,孟欣然衣衫也有些烟熏脏污,不过鬓发整齐,脸上也很有精神,显然安逸侯营帐同样遇袭,但不算太过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