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得了宫中的嘉赏与体面,安叔和几个兰都欢喜非常,心道这下小姐是在天子眼前都有了名号的准靖川王妃,将来万一有事,说不定能告御状云云。
只是这话终究不能说,因为萧熠是亲自陪着宣旨中官过来的,安叔和几个兰总不能当着未来姑爷的面说不信任人家。
“怎么,开心到说不出话了?”萧熠看出贺云樱心里忧虑,但还在院子里,便语气轻松地笑了一声,随即过去牵了她的手,直接往堂屋过去。
如今名分定下,他在贺云樱荣业大街的宅子里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贺云樱才终于望向萧熠:“伯曜,你说,前世想杀你的人里头,包不包括皇帝?这样的恩赏,有没有捧杀的意思?”
“别担心太过,凡事都有你夫君在呢。”萧熠笑笑,先将贺云樱搂在怀里,抚了抚她的背。
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们似乎回到了前世的那个时候,她满心爱着他,想着他,凡事都将他们看做一体的。
但又跟前世是不一样的,萧熠终于将欠怀中人的名分、爱惜、尊重、体面,一点点地补偿了回来。
这才是他最欣慰,最欢喜之处。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又不是神仙。前世德化十五年,我记得也有一场夏苗行猎,你不就伤到了手臂么。”贺云樱也回手搂住他,只是心里的忧虑,到底盘旋不散。
“今上不是特别有魄力的性子,前世我最终被圈禁鸩杀,到底也是先前报复中宫并太子及同僚太过,朝野皆容我不得。如今孟尹两家闹成这样,他还指望我来调和。”萧熠沉声道,“我知道你害怕旧事重演,但只管放心,不会的。”
贺云樱听了,心中略略安定一点,可顺着他话里提到的前世想下去,又觉满心疼痛:“你那时不要那么激烈就好了……”
萧熠苦笑一声,双手合拢,越发将贺云樱抱紧:“那时你在华亭听到了我的混账话,含恨离世,我眼睁睁看着你的身体在我怀里变凉,当时已经不想活了。我如何能不激烈、不报复。后来圈禁受刑,身上不拘如何疼痛,我想着你离世的那一刻,也觉得都不算什么……”
这事情并不是贺云樱头一次听说,她彼时也震惊也落泪也埋怨,然而此刻再提,贺云樱的心疼却又不同,略一想象,便如锥心刺骨。
“伯曜,这辈子你必须平平安安的,听到没有?”她抬头望向他,眼眶热热的,“你负了我一回,不许再有第二回 。”
萧熠点点头:“不会有的。你放心。”
他轻轻亲在她额头上:“你也不要担心太过,便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以如今局势而论,九成也是向着皇上去的。我昨日面圣,已经跟皇上商量过了。”
顿一顿,又笑道:“至于今日给你的封赏,更不要乱想什么‘捧杀’‘逾制’之类,这都是我跟皇上求的,给你的体面,你只管欢欢喜喜的等着礼部核定婚期,安心做靖川王妃就是。”
贺云樱这才彻底放心下来,不过看着面前之人的英俊面孔,温柔笑意,她仍旧觉得那些虚名财帛都不重要。
“好吧。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算你乖了。”她点点头,再次主动大方,凑上去亲他的嘴唇,“今日可以多‘想’你两次。”
萧熠笑着抱着她到榻上:“两次而已?”
虽然知道房门是禁闭的,几个丫鬟也不会进来,贺云樱在家里反而比旁的地方更害羞,还是主动拉下了帷帐,甚至声音都低了些:“两次……又不是两下。”
讨价还价的话停在了这里,随后在帷帐之内只剩下了绵长热烈的亲吻与纠缠。
而帷帐之外、房舍之外所有的一切,至少溜到明日以后再忧虑罢。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安逸侯已经彻底痊愈,与昭国公府的争端也在萧熠的消停下略略平缓了一些,而田猎大典则举办在即。
贺云樱在这些日子里也忙碌非常,因为礼部最终选出的几个吉日,除了一个是在德化八年年底之外,剩下都在德化七年年内。
换言之就是要么就在三四个月内成亲,要么就推到一年半以后。
萧熠还是说让她决定,可他到底是有些眼巴巴看着她,求她垂怜的意思。
贺云樱纠结了两日,最终还是定在了十一月。
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数不清的杂事要准备,若是嫁给旁人,义母霍宁玉还能帮着操持,可偏偏是嫁给萧熠,母亲便成了准婆母。
贺云樱倒不是觉得旁人会议论什么,而是担心霍宁玉又要忙碌娶儿媳的王府事务,又来帮她,实在太累,所以还是尽量自己预备。
在这期间,孟欣然主动过来了两回,但每次都是干脆利落地帮她挑衣料家具喜糖等事,几乎没有时间单独说话。
贺云樱倒是宁可将事情先放下,单独说说话,可看着孟欣然的脸色与眼光,又有些犹豫。
第74章 猎场 非常非常喜欢。……
最终还是到了秋狝大典的那一日, 经过了前头的各项典仪,所有参与猎典的宗亲公卿女眷各归营帐, 贺云樱才找到一个机会与孟欣然说话。
“欣姐姐,你最近还好吗?”因是在挂着柔善郡君字号的自家营帐里,贺云樱说话也就全无顾忌了,一边问,一边给孟欣然倒了一盏果子露。
孟欣然接过来喝了一口,先赞:“铃兰新调的这个秋梨蜜真是不错,铺子里最近果子露也是供不应求吧?”
“嗯。还好。”贺云樱含糊了一声,同时仔细看了看孟欣然,哪怕见面还算频繁,依旧感觉她似乎又消瘦了一些。
孟欣然这时实在无法忽视贺云樱目光里的关心, 便笑了笑,伸手捋了捋贺云樱的袖子:“我挺好的。我哥这次受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右臂上的旧伤却跟着发作了, 所以我这些天也帮着他料理家里并公事上往来的书信。”
说着又侧头看了看贺云樱的猎甲:“你是头一次穿猎甲吧, 可还习惯吗?”
贺云樱点点头:“还行, 前几天伯曜带我来过猎场。欣姐姐,你先别换话头,你帮着你哥料理书信, 然后呢?”
“然后就很忙,再然后, 也跟尹家人打过两次交道。”孟欣然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贺云樱想问的是什么,终究还是声音略低了些,“我哥受伤以后, 尹六叔通过季青原给我家送过一次药材,说是直接送怕我们不放心。后来我听说,他在家里挨打了。”
贺云樱不由也叹了口气:“这事我也听说了。”
具体尹毓跟昭国公兄弟之间争执时说了什么,因是在昭国公书房里闭门发生,青鳞卫也没有探查出来。
但确实可知的是昭国公暴怒,亲手拿鞭子将尹毓暴打了一顿,后来是叫人抬回的书斋,可见伤势严重。
萧熠对此的猜测,并前世对尹毓所知,大概便是尹毓不赞成尹家继续跟孟家对抗,只怕不仅是说了什么反对的话,应该还有些实际行动,给昭国公拆台。
“是因为拒婚。”孟欣然的声音更轻了,“璋国公府有意将窦婀娜许配给他,他不肯。”
这便是连贺云樱甚至萧熠都不知道的内情了。他们倒是知道璋国公府有意与尹家联合,东山再起,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孟尹两家的争端越闹越大。
且他们也听说了窦婀娜要跟尹琼江定亲,却也不知道中间还有过先给尹毓的考虑。
贺云樱又听出点别的意思:“欣姐姐,你最近见过他?”
孟欣然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白皙的手指随便拨弄着腰间的腰牌穗子:“你别笑话我。我听说他被打的特别重,就想看看,所以偷偷跟他在景福寺里见过一次。”
贺云樱心想自己跟萧熠都不知道私会过多少次,哪有什么可笑话旁人的。
“他跟我说,没事,就是暂时这几天不能再带我去新的地方玩。还给我拿了一大盒剥好的坚果。”
孟欣然再次抬起头,望向贺云樱:“樱樱,我知道我这是闹小孩子脾气,我不应该再惦记着六叔,不应该再跟他出去玩。我们家跟尹家,不会善了的。可是,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眼看着孟欣然眼圈红了,贺云樱也觉得自己鼻子一酸,又觉得孟欣然这或许不是单相思,又觉得前头实在不容易。
她握着孟欣然的手柔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凡事都有解决之道的。我和伯曜会尽力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皇上也是想调停,让你们两家和平相处的。”
说到这处,孟欣然倒收了泪,苦笑一声:“皇上想要的是斗而不破,宗亲里头盼着辅臣们几败俱伤的人更多。你家伯曜也得小心些,他现在在外任上名声好,看着不争辅臣名头,其实恨他的人更多了。”
这一点也是贺云樱的心头挂虑,同样只能苦笑:“那也没有办法,伯曜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嫉恨也是白搭。”
“啧啧啧,一说你们家伯曜,你脸都亮了!”孟欣然满脸嫌弃地笑话贺云樱,倒是即刻将先前的低落伤感等等心绪全抛开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便有护卫过来相请,说是给女眷专门策马围猎的猎场准备好了,问二人可有兴趣。
孟欣然本就喜好骑射,贺云樱看着要娇弱些,其实前世也常与萧熠到猎场游玩,两人便整顿了一下衣衫猎甲,欣然前往。
一下午策马驰骋很是快意,孟欣然还打到了两只野兔,贺云樱则射中一只锦鸡。
两人小有收获,心怀也舒畅不少,晚间各自归帐,贺云樱便与萧熠提了一下孟欣然所说之事。且因着窦婀娜曾是萧熠少时定下的未婚妻,亦有些留意他的神色。
“只是为了拒婚,昭国公就能下那样的重手?”萧熠却好像完全没想过窦婀娜如何,就着这事蹙眉思忖片时,“或许这话只是尹六拿来哄孟欣然的。”
“你好像一直都很不信任尹毓。”贺云樱回想前世自己对昭国公府的印象,总体都很模糊,似乎一直在靖川王府与璋国公府的阴影下。
萧熠笑笑:“他是烟雨楼的常客,看似潇洒不羁,内里谨慎缜密,好饮却不贪杯,流连花丛却不当真沉迷女色,这样的人岂可不防?”
他说着这话,身上已经有些疲惫了,毕竟连日里既要兼顾猎典与地方公务,还要每日面圣议政,且又惦记着正在预备的婚事,好容易晚间归帐,眼皮便有些发沉。
微微舒一口气,揽着贺云樱坐下:“婚期既定,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索性年后再去蜀州。今年之内,定然会让局势略稳些。只是尹六自己有没有什么心思,还要看。”
贺云樱看着他面上倦色,不由心疼,索性叫他枕着自己的腿躺在小榻上,给他略揉一揉:“反正只要不再出什么刺杀之类要命的事情,两家不算血仇就好。欣姐姐性子豁达是一件事,这当真用心用情,又是另一件事。”
萧熠闭着眼睛,唇角微微一勾,意味复杂:“不好说。二三皇子皆故,四皇子还在襁褓,大皇子身体还不如陛下,宗亲里头也有蠢蠢欲动的心思。有时外人看着,权争须得计算精妙,手段高明,不然会贻笑大方——可历朝历代有实权之人,谁当真惧怕贻笑大方?有些手段看似再粗糙简单,只要能以夺权,铤而走险者并不少见。”
说着,又冷笑一声:“譬如去年,皇后毒死三皇子那次,其实也没有精妙复杂手段,无非就是先胁迫宫人,后灭口而已。”
再提到去年的鹤青之事,贺云樱忽然低头去亲了亲萧熠。
萧熠本是闭着眼睛跟贺云樱随口闲谈而已,忽然被亲了一下,还以为只是小妖精又“想”他了,自然依旧闭着眼睛欢喜领受。
然而贺云樱的亲吻却比他以为的更绵长更温柔,甚至还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衣领。
萧熠立刻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累,还是可以再伺候“东家”一回,翻身坐了起来,反过来将贺云樱抱在怀里,先好好亲了一回,才笑着问她:“是不是看着我很乖,所以要多奖励些?”
贺云樱伸手将他紧紧抱着,并没有即刻说话,而是又过了片刻,才低声问他:“你去年那时候,很疼吧?”
萧熠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贺云樱是说他去年在宫变里身中鹤青之事,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背:“有一点,不过都过去了。”
贺云樱埋头在他怀里:“今日欣姐姐说起尹毓挨打,我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你去年中毒的事,我知道都过去了,可想起来还是疼。”
萧熠抱着贺云樱,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摇晃了两下,抚着她的背,又轻轻亲她脸颊:“没事,真的没事。你夫君很坚强的。现在有你疼爱怜惜,那些都不算什么。”
“伯曜。”贺云樱抬头望向他,眼里居然有小小的泪花,“我喜欢你。你以后都要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即便已经重归于好,柔情蜜意了这些日子,连婚期都定了下来,可是小妖精这样眼泪汪汪脸颊红红,带着心疼带着关怀在他怀里说喜欢,谁能抵抗得了?
萧熠还是满怀欢喜不尽,温暖甜蜜,在心头满满地溢出来。
他认真地点点头:“好。我也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两个人互相望着,都想笑,又都想哭,最终几乎又是几乎在同一刻,各自向前靠近了一点,随即亲吻在一处。
猎场营帐里悬挂的琉璃灯,终究与王府书房、荣业大街左院或北府、马车等等一样,温暖光晕之中,满是清甜芬芳。
只是此刻的贺云樱并不知道,萧熠答应她的话,很快便验证了。
不过,只做到了一半。
第75章 混战 那近身的刀剑锋刃,来得……
随后几日, 秋狝猎典的活动越发精彩。
原本这种皇室猎典,最多看头都在一些宗室子弟身上, 毕竟他们大多不会下场科举,而是直接特旨补缺,其中又以皇城翊卫并羽林营等武职为主,得了猎典的机会,当然就要表现一下。
然而德化七年的这一场,却与往年不大一样。
在御前各种表现的宗室公卿子弟当然还是有,但更卖力的居然是皇长子。
起初群臣并女眷们还没觉得什么,再过两日便有些察觉出意思——德化七年年初,蒋妃所生的四皇子病了一回,当时文宗皇帝非常忧心, 加上年下寒冷,也病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