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起来,太子爷虽然言语不多,可待下宽和,是他们这些伴君之人的幸事,就好比那完全不知状况的程司珍,只要她规规矩矩,太子爷便不会多说什么。
甚至可能他们离开,程司珍也不知道自己曾经近身伺候过太子爷。
成彭正想着,小棉子已端了早膳过来了。成彭一眼看见那粥水,便吃了一惊。
赵凛瞧了一眼,也皱了眉。
小棉子赶忙解释起来,“… …牛乳算是药膳,是为您特特做的。”
赵凛没再多言,用调羹舀了一勺,目露踌躇。
小棉子正想着,别勉强太子爷了,自己再另去煮些正常的来,就听见姜行突然出了声,“牛乳?有我的么?”
小棉子被他吓了一跳,见太子爷见怪不怪,眼睛咕噜一转,“程姑姑倒是做了五份饭,就是… …”
“就是什么?”
“程姑姑只瞧见四个人,便做了四人饭。另加一份,是狗饭!”
“你… …”
姜行被生生噎住了。
成彭也绷了笑,他就见太子爷似也想笑,却只轻咳了一声,倒是不再纠结这粥水,舀了一勺吃起来。
成彭几人都看住了太子的脸色,以为太子一勺便罢手,却没想到又舀了一勺。
赵凛看着碗中不小心吃下一半的牛乳瘦肉粥——
竟意外合他的口。
他不禁向窗外看去,程玉酌抱了木盆到院中晾衣服,小狗静静叼着一只小木碗,在她脚下摇尾巴。
程玉酌低头看了静静一眼。
“吃光了,还想要?这么合你的口?”
静静汪了一声。
程玉酌笑了起来,那笑在宫里甚少能见到。
“没了呢,改日再做这牛乳瘦肉粥吧!”
话音一落,室内陡然静了下来,成彭和小棉子都愣住了,姜行捂住了嘴。
赵凛拿勺子的手一顿。
狗饭… …
*
隔壁黄家。
黄太太支使了护院,“废物,我让你偷偷溜进程家,你怎么连个狗洞都找不到?!我还指望你给我听到什么稀罕事呢!”
黄太太打赌输得抬不起头来,她可是十赌九赢,怎么能一上来就输?
还输了那么多钱!
黄太太气得晚上饭没吃好。
她让护院溜进程家听壁,想听到什么脏的乱的,好出去宣扬,好歹替她挽回点面子!
护院连忙道,“太太再给小的一天工夫吧!小的发现个狗洞,虽然堵了大半,但稍微挖挖就成了!”
黄太太一听狗洞,觉得甚好,“快去!我等不及要听那女人的腌臜事了!宫里出来的人,能干净才奇怪!”
护院去了,凑着前后无人扒起了狗洞来,突然觉得身后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护院被人用麻袋装起来,扔到了黄家的门口。
黄太太听见回禀,跑出来一看,麻袋上面赫然写了三个字。
“老实点。”
黄太太看清了字,气得抖了起来,一脚踢在了护院身上。
“欺人太甚!”
黄太太喝了两碗茶才压下气去,她狠狠地向东面隔壁看去。
“来人,给我盯着隔壁姓程的!我就不信她一点破绽都没有!”,,
第5章
济南府风貌鼎盛,济南人爽朗豪放又不失规矩。
程玉酌出身江南,曾随父亲来山东做过官,后来家破人亡,入宫为婢,许久不见世间人烟了。
她照着小棉子所言去桂生医馆传话之前,先去寻了周常夫妇。
周常夫妇本是济南乡间小农,因宫中太监叔父资助,慢慢到了府城里面做生意,经意一家小茶馆,门脸不大,却刚好够一家人的营生。
程玉酌过来,周常连忙要招待她,她道不用,“家弟受伤,我忙不过来,托你寻个牙人找个能洗衣做饭的妇人替我打下手,不必太伶俐,老实本分能把活做好便是。”
周常说正好,“上次同姑姑说得那个老牙人,就在这一带走动,姑姑不若托他办事,也正好问话。”
程玉酌一想,是这么回事。
周常媳妇端了茶点过来,“刚出锅的绿豆糕,我自家表妹的手艺,姑姑别嫌弃。”
程玉酌尝了一个,清爽绵软,只论口味同宫里差不了多少,“你这表妹手艺不错。”
话音一落,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周常媳妇叫了她,“这正是我那表妹的女儿呢!”
程玉酌见小女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身上却尽是补丁,从腰间拿出几枚铜板塞进孩子手里,“买糖吃去吧!”
谁知小女孩却不要,一转身跑了。
周常媳妇连道,“姑姑别见怪,我这表妹日子过得虽然难些,但不让小孩随便拿旁人的钱。”
她说着,叹了口气,“她是个命苦的,成亲没几年就死了夫君,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不想年初的时候,大孩子又被学里同窗欺负,摔断了腿,如今还没治好,又病了起来,眼看着… …”
周常连忙让她打住,“同姑姑说这些做什么?”
周常媳妇连忙抹了眼泪,“我只是可怜那表妹,姑姑别见怪。”
程玉酌往后院瞧了一眼,一个年轻妇人正替那小女孩重新扎了小辫,一身衣裳也洗得发白。
程玉酌暗叹一气,人世间诸多疾苦,不知道她走散的弟弟妹妹如何了。
程玉酌又同周常夫妇说了两句话,一转眼瞧见了街上有个人,不住向茶馆里探看。
程玉酌看过去,他立马转过了身,在路边小摊上翻着。
程玉酌问了周常一句,见周常不识得此人,便不再多说,离了去。
桂生医馆离得不远,程玉酌一路走着,走到桂生医馆门口,略一转身,果然见那人还跟在自己身后。
她胞弟受伤,程玉酌出来请大夫又不是怪事,她并不避讳,进了医馆,按照小棉子临行前交代她的话说了,很快被领了进去,进了一间厢房,里面一站一坐两个人。
程玉酌瞧见那坐着的人,心下一惊,任太医。
竟然连太医都请来了!
站着的那人先开了口,“程姑姑,在下冯效,此番劳烦了。”
程玉酌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面上留了胡须,若不是在宫中十多年,难以发现此人身上掩藏的杀气。
此人同成彭还有些不同,约莫是太子身边主事的侍卫。
一位太医,一位侍卫长,竟然都来了此地,围在那替身身边。
是不是太过重视了?
可这些跟程玉酌并没有什么关系,东宫的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程玉酌跟任太医也见了礼,简单说了一下院中的情形,又道:“… …我也刚搬过来,对周边情况不太熟悉,方才过来,只觉有人跟在身后。”
那冯效一听,脸上严肃了两分。
“姑姑不必担心,此事交于我等便是。”
然而程玉酌略一琢磨,又补了一句,“若是寻常毛贼,倒也不必太费周折。”
冯效立刻明白过来,水至清则无鱼,“姑姑放心。”
*
程玉酌并冯效和任太医回到小宅的时候,她这一路的动向也传到了隔壁黄太太耳朵里。
“就买了些东西,找了那个周常夫妻,然后去医馆请了大夫?就完了?”黄太太很失望。
不过那跑腿的小厮却琢磨了一下,“还有一桩。”
“什么?”
“那宫女从周家茶馆走后,周常就去寻了牙人老钱,小的使人去问了那老钱,说是那宫女要买人,还要寻人,叫什么程姝。”
“程姝?”黄太太没听说过此人,她只道,“我认识的姓程的女人,就没个正经的。”
小厮应和着,黄太太嘀咕了两句,忽的灵机一动,“买人,寻人,哼,这可正是个好机会!我不坑她一笔钱,也得安插个眼线进去!”
她想起昨晚做梦梦见程家小院了。
原本那已是她的囊中之物,却被程家截了胡,她也真是白白费了好些工夫压价!
她越想越气,让丫鬟拿钱给那小厮,“你去寻牙人老钱,让他按我说的办,就这样… …”
黄太太嘱咐了一番,心下大悦,正好上次打牌的几个妇人,来叫她去银楼看新首饰,黄太太换了衣裳出门,见那几个妇人都打量着程家的门头,不由道,“瞧什么呢?”
“咱们这不是没见过宫里的女官么,稀罕!”
“有什么好稀罕的?内里不知道怎么样呢!”
几个妇人都侧目,“你知道什么?难不成一两日的工夫,就听到消息了?”
黄太太说还没有,但是快了,“她不是要买人吗?那我就给她送个人去!”
黄太太呵呵笑了起来,几个妇人都不信,“人家是宫里出来的人,能上了你的当?”
“怎么?宫里出来的三头六臂了?你们等着看好了!我保证让你们三天内,听见她的脏事!”
几个妇人讶然,“三天,真的假的?”
“三天,我保证!不然我就当输了你们五局牌!”
她们几个商妇手里不差钱,平日玩的可不小,黄太太愿意割肉,大家都高兴,不过黄太太也不傻,“要是我扒出来了,你们就当输给我五局!”
几个妇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应了,“行呀,那就等着黄太太的消息了!”
*
程玉酌又被人打上了赌,而她一无所知,只是冯效告诉她,“那盯梢的是隔壁黄家的人,姑姑可要咱们帮忙料理?”
隔壁黄家?程玉酌没想到,她谢过冯效,“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思量着来便是,必不给你们添麻烦。”
冯效见她明白,同她点了头,回了东厢房。
临近晌午,程玉酌要准备午饭,便过来东厢房问了一句。
她今日上街亲自添了些新鲜食材,当下问起小棉子,“… …我记得蹄膀有利伤口愈合,不知道大夫可让吃?”
任太医正好在,小棉子连忙进屋问了一句。
他说起蹄膀的时候,冯效和成彭都皱了眉。
蹄膀是南方的说法,宫里为了好听也这么叫,可说白了就是肘子!
太子爷在宫里的膳食,精细得一粒米都要掰三半,怎么啃肘子?!
然而太医同程玉酌一样,对太子口味不甚清楚,只道可以,“配些去油腻的菜,正适宜。”
成彭琢磨起程司珍还会做肘子,真看不出来,而冯效却抹了一把汗,可他见太子并没反驳。
小棉子跑出去回了话,程玉酌点头应了。
静静摇着尾巴,跟在她脚边跳来跳去。
程玉酌引着它一路往回走,轻声逗了它一句。
“静静也想吃肘子对不对?”
东厢房,静到落针可闻。
小棉子强忍着才没有嘴角抽筋,成彭咬住了嘴唇,任太医低下了头。
冯效见太子愣了一下,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要不,奴才还是跟这位程姑姑打个招呼吧!”
再不打招呼,又要让太子爷和她家狗子,一个锅里吃饭了!
赵凛收回看向院中一人一狗的目光,无奈地撑了额头。
“不必,顺其自然吧。”
冯效诧异,没敢多言。
太医随小棉子下去写药方了,赵凛叫了冯效正经问话。
“有消息了吗?”
冯效为难摇头,“回爷,伤爷之人武功高强,堪比大内高手,我等无有准备,让此人走脱了!”
赵凛皱眉,“那老太医呢?”
冯效脸色更难看了,“爷息怒,老太医也不见了踪影,好似凭空消失一样!”
赵凛沉默起来。
冯效惭愧不已,作为暗卫首领,没能护住主子周全,现在连人都追查不到!
他这暗卫首领真是大罪!
南巡那日,太子前脚出京,后脚便让替身替上,换了便装去京郊查人。
太子所查不是旁人,乃是当年为先太子赵冰最后之际诊治的老太医!
先太子赵冰与太子赵凛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皆是皇后娘娘嫡出,只是五年前,先太子赵冰依例南巡,回程路上得了重病,未及回宫,留在京郊行宫诊治,可到底还是没了。
而当年在行宫服侍的一干人等,因先太子病逝被迁怒,最后也没有留下几人。
主治的老太医因曾为皇上治好过天花,被饶过一命,一直留在行宫不得见人。
可就是最近,那老太医不见了,太子立刻派人去寻。
他不仅是寻老太医,更是想知道当年先太子赵冰死前的情形!
可他们刚一寻到老太医,竟冲出一人,武功极其高强,乱斗之下,一下伤了太子左臂,多亏太子躲避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人敢伤太子,本该布下天罗地网将他捉拿归案,可太子却嘱咐暗中搜寻,不要声张,并下令让那替身代为南巡,自己脱身到了济南。
冯效惭愧,跪下请罪,“是奴才办事不利,还请爷责罚!”
赵凛却摇了头,目光往向窗外,悠远起来。
“皇长兄病逝之事,时隔五年,还有人要出手,看那人身手,也当知背后之人身份不低,可见当年兄长病逝,暗藏猫腻。”
他说着,声音越发低沉,“既承了这太子之位,怎能不查明真相?”
静谧的室内,指骨辟啪一响。
半晌,太子让他起身,“此事不在一朝一夕,继续查。”
“遵命!”
*
程玉酌把肉剔出来,切成小块端给了小棉子,她这样不用见到那位替身的脸,感觉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