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怀卿俊逸面容透着不正常的白,正沉默地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
“少将,你觉得怎么样?”牧楚云紧紧盯着木怀卿。
木怀卿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他撑着身体,在床上坐起来,坐起来时似乎拉扯到了伤口,也只是微皱了皱眉,面上没有动容。
后头的小厮连忙去端了杯水过来,牧楚云接过茶杯,递给他,“少将喝些水。”
木怀卿的目光移过去,淡淡落到牧楚云手上的水。
牧楚云不知道木怀卿是什么意思,问道:“少将?”
木怀卿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去接,只平静地望着牧楚云,道:“你适才说什么?”
少将很少有这般严肃不苟言笑的时候,牧楚云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放话说了什么,不禁一缩,眼神游移,“属下……”
木怀卿的视线不带情绪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牧楚云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说,那谢芙……”她记起少将此次正是去救那谢芙,而她适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牧楚云只觉得手脚渐渐冰冷下去。
“你要杀了阿芙,是吗?”木怀卿慢慢说着,似感叹什么,摇头笑道,“楚云,你真是胆子大了。”
此话与少将平日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屋子中的人顿时一惊,纷纷看向那道身影。
牧楚云猛地抬头看向木怀卿,喃喃道:“少将……”
“如果你们再有伤害阿芙的念头,”木怀卿咳了一声,闭上眼睛,“那就离开,不用再在我手下办事了。”
若再让他听到这些话,他不会留下他们。
闵风看了跪在地上的牧楚云一眼,提醒她似的,率先道:“属下遵命。”
屋子里的人也一同应声。
牧楚云咬紧牙关,仿佛天人交战,片刻后,终于艰难说道:“是……属下知错。”
正当屋中气氛凝滞安静之时,屋门外跑进一个报信的小厮,气喘吁吁道:“少将,太子殿下前来看望您了!”
什么?太子殿下竟亲自到了边陲来!屋中的人听到消息,立即看向床上那道虽然受伤却依旧挺拔的身影。少将是他们最稳妥的主心骨,一有什么事情,他们从来都是听从少将的指令。
木怀卿并不惊讶,点头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去。”
牧楚云见男子要起身,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阻挡:“少将,为何不推脱了太子殿下?您如今身上还有伤啊……”
木怀卿没有看牧楚云,也没有说话,推开了拦在身前的那双手,接过小厮递来的外袍穿上,绕过牧楚云,慢慢走了出去。
闵风复杂地看了牧楚云一眼,也跟随着木怀卿离开了。
从始至终,少将的动作都是温和且彬彬有礼的,一如他平日的作风,但是冥冥之中,却已经开始疏离她了!牧楚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将唇瓣用力咬得毫无血色。
另一边,驿站的会客室。
一袭身着藏青白玉锦袍的男子坐在木椅上,正在等候,身后站着两个随从。
木怀卿自旁侧走出。
他伤势未好,但步伐间沉稳,看不出重伤的模样,行至男子面前一礼,“太子殿下。”
见到木怀卿,男子立即起身。
但见他仪表不凡,丰神俊朗,剑眉之下目光如炬,正是崇禾太子姜珩。
“怀卿,你伤可好?”姜珩紧张地道。
木怀卿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子殿下无需担心,小伤罢了。”
“那就好。”姜珩放心点头,解释道,“本王听说你遇险,连夜快马赶来了此处,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可需要什么本王发兵支援?”
“多谢殿下好意。”木怀卿拒绝了,想了想,又坦然问道,“殿下可是有何要紧事,需要找怀卿?”
否则以姜珩太子的尊贵身份,不会只因为此事而这般兴师动众赶赴边陲来找他。
姜珩有些被看破的不好意思,索性笑笑,也不再遮掩了。
“本王遇上了件棘手的事情,想来找你商讨。”
“何事?”木怀卿目露询问。
姜珩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先问:“怀卿,据本王了解,你此次受伤,可是为了北晏皇宫中的一个女子,也就是从前齐宁的公主谢芙?”
木怀卿愣了愣,面上的笑意隐没下去。
半晌,他才终于点头:“是。”
“那祁砚之暴戾冷血,令齐宁亡国,更是将谢芙公主掳进皇宫强作为妃。本王知道怀卿心中定有恨意,而本王的妹妹身陷北晏皇宫,本王所感,也与怀卿相同。”
说到这里,姜珩忽然转身,郑重地道:“本王知道怀卿你终有一日会筹谋攻入北晏皇城,因此当日盛情邀请你前来崇禾。而如今,本王愿意发兵,助你一臂之力。”
木怀卿抬眼望着字字铿锵有力的姜珩,神情却没有多少改变,依旧平静无波。
他温和地笑了笑,问道:“殿下想要怀卿帮忙什么?”
姜珩移开视线,说道:“本王筹谋了段时间,用遍办法,却一直未能派人潜进北晏皇宫,对北晏皇宫的兵防分布毫不知情……”
听到这里,木怀卿似乎猜测到了姜珩要说什么,不由皱起眉头。
姜珩看向木怀卿,眼中是成竹在胸的把握,笑道:“而谢芙公主如今正处于北晏皇宫之中,而且,据本王所了解,谢芙公主如今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这正是大好的机会,可以暗中使用计策,谋取北晏兵防图……”
“我不同意,殿下。”木怀卿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姜珩没料到木怀卿这番反应,不由一愣,循声看去,便见一贯温润如玉的木怀卿眼中沉沉,竟面无表情。
只听得他道:“这些谋权之事,不应该让一个女子去做。太子殿下需要北晏皇宫的布防图,怀卿自会想办法去夺,但不会利用一个女子,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姜珩一噎。
他似是找不到话反驳,被木怀卿一时间的气势镇住了。
姜珩看了木怀卿半晌,妥协笑道:“那……那也好,这件事情,就劳烦怀卿辛苦了。”
木怀卿躬了躬身,不再多言。
……
方才的场景与交谈的话语,却全被门后的身影听了去。
牧楚云扶着门框,转过身去,半个人掩在阴影中,猛地攥紧了手。
这样重要的事情,明明用最便捷的方法就可以解决,少将却偏偏不同意,只因为袒护那个谢芙,不想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可除了这个方法,少将若要夺取北晏皇宫的兵防图,定会花费损失更多的精力和人力!
想了片刻,牧楚云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了算计,旋即便转身飞快离开了。
牧楚云步伐很快很轻,一路上并没有人发现她。
她一直穿过长廊,径直迈进了另一间屋子中。
只见屋子最中央的地方,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置着的笔墨纸砚显得有些陈旧,看起来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
牧楚云来到书桌前,提起笔沾了些墨。
她临摹着木怀卿的笔迹,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写完之后,牧楚云撕下纸条,折叠起来,唤来了信鸽,将纸条放入信鸽脚上的小筒,旋即一抬手放了出去。
信鸽扑棱一声拍着翅膀,逐渐朝天空远去。
牧楚云冷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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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
第37章
天色还未亮, 窗外只有薄薄的晨曦。
谢芙还陷在睡梦中,身旁人已然起身,发出的动静很轻。
她微微翻了个身, 还未清醒,有些迷糊,寝衣被翻身时的动作弄乱,露出纤细的锁骨,和凝脂般白皙的手臂, 风光极显眼。
只是翻过身来, 闭着眼眸又睡了过去。
祁砚之扫了她一眼,见到眼前的一幕, 只觉得眉心禁不住狠狠一跳。
他脸色顿时冷下来,手下动作着, 将被子给她捂上。
云被严严实实地盖到了身上,没过片刻, 谢芙便觉得热起来, 秀眉皱着, 朦胧中呢喃了一句,随即, 竟当着他的面一把拉开被子,等到没那么热了, 才稍微缓了缓眉眼,继续睡去。
这下的动作更大,本已松散的寝衣不堪她这般折腾,往旁边扯了开去, 露出了水烟色的贴身小衣, 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或轻或重的痕迹。
祁砚之眼中危险的神色更浓了, 望着她的那双凤眸简直要冒火。
“谢芙。”他低声,咬牙道,“给孤把被子盖好。”
听见男人警示的话,谢芙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眸,半晌才轻声道:“不要,太热了……”
她呢喃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
窗外天色还暗着,她收回视线,看向床边的祁砚之。
他显然也是才醒,长发未束发冠,着一身里衣,松散的衣襟后,隐约露出劲瘦的胸膛。
祁砚之盯着她,似发现了她目光停留在某处。
谢芙回过神来,立即红着耳尖将视线移开,咬唇片刻,说道:“你要去上朝了吗?”
“嗯。”祁砚之淡淡应了声。
“既然醒了,过来帮孤穿衣。”他又道。
谢芙正要起身,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反应过来立即系紧寝衣,偷觑祁砚之一眼,见他没有看自己,这才略安下心。
她也没有下床,就在床榻上赤足站了起来,自旁边的架子上取下衣物,替他穿上。
直到将衣袍都为他理好,最后系腰带时,她的手拿着玉带,自他身后穿过。
这个姿势……倒是像她主动去抱似的。
谢芙没有抬头,始终垂着眼眸,纤长的睫羽轻颤,尽力忽略头顶上方深沉的视线。
直到最后将那玉带扣扣上,便终于完成,谢芙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小声道:“好了。”
旋即她退后一步便要回床榻,躺回云被里,想继续回去睡一会儿,谁知才转身,手腕忽然被祁砚之拉住。
她目露询问看过去。
只见祁砚之狭长眼眸注视着她,道:“孤还未束发。”
谢芙一愣,“我……我不会……”她从没替男子束过发。
“不会,可以学。”祁砚之不容她拒绝,一撩衣摆坐下,嗓音蕴着漫不经心,“快些,耽误了早朝的时间,孤唯你是问。”
谢芙没办法,只好下了床榻去梳妆台边,取回自己绾发用的发梳。
她回到祁砚之身后,跪坐在床榻上,抿了抿唇,白皙如青葱的指尖触碰上他的发。
他的头发很漂亮,甚至比她还要顺得多,素日里模样皆俊美矜贵,这一头长发添了不少功。
谢芙从未给男子束过发,没有经验,回忆着他平日里的模样,只按照最简单的方法将他的长发束起。
发梳自发间梳过,她正小心翼翼地动作着,生怕弄疼了他。
冷不防下一刻,听见祁砚之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阿芙,你知道女子为男子束发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谢芙将发梳搁在旁边,用银冠将他的发箍起,口中无心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只是她却没放在心上。管他什么意思,她又不在乎。
祁砚之一字一顿地道:“女子为男子束发,代表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绝不背弃。”
他这句话的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之时,谢芙的手,恰恰好将银冠为他箍起。
连迟一时半刻,都没有。
那一瞬间,她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僵硬在原地。
祁砚之已经转过身,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记住了,阿芙。忠贞不渝,绝不背弃。”
祁砚之凤眸深沉望不见底,看着眼前怔然的女子,再次重复了一遍。
谢芙反应过来,掩饰地弯起一个笑,“我知道。”
女子杏眸中的笑意温软,看不出什么异常。
祁砚之最后看了她一眼,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道:“孤去上朝了。”
旋即便迈步离开了寝殿。
谢芙坐在床榻上,望着不远处祁砚之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咬了下唇。
她竟揣摩不出祁砚之的心思,他方才说这些话,只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已发现她的伪装,在警告她?
……
不愿在这件得不到结果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看了眼窗外,天色还灰蒙蒙的,时辰约莫还早着。
但经过方才一番事情,她早已没有睡意了,索性起身。
谢芙下了床,也没有唤纸鸢进来,兀自换了件衣裳,简单盥洗过后便走出宫殿。
天色灰暗,四下安安静静的,纸鸢和宫女约莫是还在休息,没有起身。
守在重玉宫外轮班的小平子见到谢芙出来,连忙要跪下行礼,谢芙摇了摇头,让他噤声,自己则走出了重玉宫。
出了重玉宫,只见两旁朱红色的宫道一直延伸出去,金黄的飞檐翘角在晨雾中看得不甚清晰,皇宫的一切都拢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得格外遥远。
谢芙眼眸垂下,望了眼路中央的卵石,散心似的,漫无目的地在宫道上走。
现下时辰早着,这一路上除了驻守换防的禁军,没看到几个宫女太监。
谢芙只凭着感觉往前走去,并没有注意自己走去了哪。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下意识按着记忆,再一次来到了她曾经来过的那个小宫殿。
她记得,这座宫殿叫锦瑟宫,就是那座在她看到储黎留下的字条后,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与储黎会面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