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在,他看得见,就可以了。
头发快干了,白皙修长的手指从柔软浓密发间抽出,打横将人抱在塌上,容樾给她盖上被子,“先睡。”
言下之意,他有事要忙。
打仗说的是简单粗暴,但并非不作任何准备,他在大越时,便刻意记着大越以及各国的地势和战略,他不在意萧太后,是根本的不屑加之没必要。如今齐辉夜岛之力震慑九州十八国,他须得借助自己之前刻意记住的经验和部署,慢慢计划,才能在临战之时完美地实行那一套简单粗暴。
思缜过于认真,以至于身侧靠上软躯时他才注意到昭歌,细细胳膊缠在他的手臂上,他也不躲,侧脸看她,“睡不着?”
许是有些时间没说话,声音低得好听,昭歌无赖道,“想听你讲睡前故事。”
这分明是为难他,“昭昭,我、我不太…会讲。”
其实非要讲的话,也不是不行,就看她敢不敢听了。
“那我给你讲。”
他算看明白了,这是来催他睡觉的,他笑一声,低声哄:
“忙完这些,快了,昭昭,听话先睡。”
“我不走。”他补一句。
“那我陪你。”她立刻松开手,坐的笔直,这乖巧的样子,他也说不了不,只能无奈道,“好…”
他复又执笔,见容樾开始忙,昭歌也不搅和他,轻悄悄从抽了本书出来看,翻了两三页之后很有自知之明放回去了,踮着脚去书架上拿了空白的本子和笔墨,坐在容樾身旁安安静静勾画着。
不说话,也不影响他。
容樾揉了揉眉心,自方才开始,纸上只新添了三两行字,还有一滴因为笔尖顿墨而逐渐晕透的污点…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她就坐在他身旁的软垫上,不消回头,他间鼻息都是温暖馨香,昭歌细细的呼吸声很均匀,因为写字,衣衫因为小幅度动作不时擦着他…而且,这是头一次她在他身旁,却把他忽略得彻底。
他索性看过去。
书案上立着一盏长明灯,光下,昭歌脸上绒毛细小透明蒙着层光一样,光将她的侧脸影子打在纸上,小扇样睫毛不时眨一下,看得出来她十分认真。
他的视线转到她的笔下,空白纸上,是一个小院子,不大,两三层楼,庭前有树,有狗,有猫…画的居然有模有样的。
她还有这本事么?
在昭歌完工欣赏时时,容樾连人带画抱在腿上,下巴垫在昭歌肩头,慵懒散漫,拿过画在光下看,“这是什么,昭昭?”
昭歌给他解释,“你之前不是说等安定下来,咱们买一处院子吗?可是我觉得买的话,很难买到合适的,还是盖一个比较好,我等你的时候,就在想,以后我们的家盖成什么样子会舒服点?”
她说的理所当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容樾僵了一瞬。
“我们…的家…吗?”一句话顿了两次。
“当然啊,我们不是之前说好的吗?”昭歌偏头看他,威胁道,“容樾你是不是又骗我!”
昭歌感觉到肩处有轻微抖动幅度,是他在轻笑,昭歌也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破镜难圆,覆水难收的道理,她一向是明白的,断断不会给他出尔反尔的机会。
“嗯…我想这里是厨房,挨着菜园子,这里是书房,挨着竹林很安静,你喜欢看书…这里是卧房,须得是冬暖夏凉的……”
昭歌指着解释,容樾头挨着昭歌的,两人长发不时缠着,他顺手玩着,不时懒洋洋不时唔一声,等昭歌解释完了之后,他指着其余的房间,“那这些呢?好像没有说用来干什么?”
昭歌咬着笔头,这确实也说到她的难处和纠结的地方了。
“其实不确定空出来几间的,因为我还没有想好咱们要生几个宝宝。”
片刻安静。
过了一会儿,昭歌还在思考,容樾腻着昭歌,缠着她的长发,“所以多出来的是留给…宝宝的吗?”
“宝宝”两个字,他还没有适应,甚至陌生,但说出来,心却莫名因她的话而柔软起来。
“也不全是。”昭歌还在沉思,一不注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若是生一个的话,那小时候定然一定要黏着我睡的,那我肯定就顾不上你,所以至少空出来一间留给你这个爹爹,我指定不能让你睡书房,你毛病多…”
“但我其实是想要热闹些的,多几个也无所谓,可是他们会不会自己玩起来不理我这个娘亲了…”
她很苦恼。
容樾盯着多余的那几间房,目光渐渐不善起来。
第69章 你好样的
背后人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昭歌放松地后仰,抬头,看见精致的下巴颏儿和紧抿的薄唇,想着得要看看他的想法,
“容樾,你觉得呢?”
容樾把那张纸翻在桌面上,看着心烦,“陈昭歌,我觉得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我赶出去睡。”
昭歌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容樾皮笑肉不笑地喊她的全名,但是求生欲这种东西,诚然她是想不到的,“我觉得你应该要大度一点点,不应该跟小孩子计较那么多…”
容樾打断她,“所以我在你面前,你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跟我分房睡了?”
他也懒得再听她解释,长手一伸剪灭灯火,房间一下子倏地暗下来,他把人抱起来。昭歌瞳孔暂时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对黑暗里未知的恐惧使得她本能地紧依着容樾,即使被放到塌上也拽得紧紧的。
“就这胆子,提什么分房睡。”容樾紧跟着卧在外侧,不忘嗤笑一声嘲笑她。
涉及到面子问题,还是得争一争,“那是你熄灯太快,我平时胆子很大的。”
说着,她大剌剌松开手,哼了一声:看吧,我已经不怕了。
容樾:“…”那我走?
他懒得跟她争论,关于和她吵架这件事情,他已经看淡了,根本不用多费口舌,她眨着眼睛看他时,睁着最单纯的眼睛,说着最无理取闹的话,他吵不赢。
本身他也不擅长吵架,以前一句话吵不过,拔刀就杀,哪里要说那么多话。
怀里呼吸渐渐归于安静均匀,借着月光,她檀口微张,酣睡着,纤长卷密的睫毛轻轻翕动…就这短短时间里,他的塌上,已全然都留了她的香。
容樾身体越发僵硬。
她不知梦到什么,皱着眉,温软添香的身体又凑过来积分。
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极其松垮,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似有若无的…
容樾低声咒骂一句。
空出来的那只手,烦躁地揉着眉心。趁她熟睡之际,掀身去了冷风猎猎的廊上。
夜间执勤的武司将领见容樾一身冷薄单衣,猜想他担心明早的事情。
经多日赶程,明日船队即将抵达越水岸边,这是辉夜岛有史以来与九州的正面刚,上一次辉夜岛挥师出面,还是以秘密势力之名,铲除藏剑山庄所煽动的教派,其教派信徒足有几十万余人……
时隔多年,再次出师,虽说少岛主有多年战场经验,但是如今将要面对的是他曾守护多年的大越,难保他不会心软。
“少岛主,可是有所顾虑?”他问。
海面墨色连天,船破浪行驶,烈烈海风吹的衣衫摆动,鸦发扬起,容樾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并没有出现犹豫之类的神色。
“战场上没有顾虑,明日战书下达之后,直捣黄龙。”
话语不多,却是定心丸。
“是。”
将领看着长身而立的少岛主,虽有镇怯,却也敬重。
翌日,昭歌睡的迷糊,将醒未醒之时胡乱往身旁一摸,榻早已冰凉,撑着坐起来,昭歌打起精神四顾。
天光尚未大亮,薄薄一层窗纸上透过微青的天色,衬着晦暗的室内,也不知是不是没睡醒,竟然隐约能看出些墨绿色。
室内空空如也。
昭歌下床,揉着眼睛转了一圈,没找到容樾,昏昏沉沉走到门口,刚要开门,门便打开,冷风裹挟着潮湿冷气,冻得昭歌齿冷,打了个寒颤。
“才多早?”
容樾带上门,把人打横抱到床上,拿被子卷的严严实实的,房间很暗,昭歌看不太清,但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穿着的,是坚硬如铁的盔甲。
“昭昭,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不许出去,等我回来。”
“多久?”
“少则三五日。”
多则…多则他也没想好,没想好就不说,他也不甚在意,也晚不了几天,他也没想好去怎么糊弄昭歌,这丫头睡着和将醒未醒的时候,脾气是最好的,他也发现这是极好的一点,又乖又安静,不哭也不闹。
“好。”昭歌眨眨眼睛。
这在容樾的意料之中,时间不早了,他要赶紧出发了,外面都在等着他。可才转身,便被抓住头发踉跄后退,回头还没呵斥,她人已经连着被子缠上来,不屈不挠地抱着他的脖子,也不撒手,披散的缎发铺在他的盔甲上,有些还落在他的指尖。
呵斥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无奈,“昭昭…”
“我不是昭昭,我是挂件,你可以无视我,走吧。”
容樾:“……”
方才整顿军队,盔甲渗了冷,冰块一样,他能感觉到她被冻的微微颤抖,他转移话题,“既然你一定要去,我去给你拿外套,外面冷。”
她不撒手,“那我跟你一起去。”
还是怕他跑。
容樾说,“昭昭,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吗?”
话语间已经有了神伤,容樾学着陈昭歌一贯的语气,余光瞄着她,果然,她已经因为心软而开始动摇,胳膊也松了,容樾见状赶忙抽身,将人再次埋进被子里。
而后,果断地打开门出去,“昭昭,你听话,我很快回来!”
“容樾,你混蛋!”
话语才落,紧跟着里面便扔出来一个软,不偏不倚砸到容樾的脸上,周围等待的副将都憋着笑,嘴唇都在抖,尽力不出声音。
对,他不仅混蛋,还不是个东西。
“容樾,你这个坏东西!”
所以她可能恨死他了。
“我不会原谅你的!”
容樾笑出声来,把软枕递给伺候的人,“一步不离看着她,别让她乱跑。”
接着,五六个彪型壮汉挡在门前,容樾淡淡嘱咐,“她要什么都行,我回来之前,别让她出这个门。”
“是。”
前方大越的军队已经破了大越海防,洋洋洒洒,如蜿蜒黑龙般有序而又悄无声息踏上大越的土地上,于黑暗中,缓缓盘亘。
容樾与众将领走在最后,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昭歌站在门口,手背擦着眼泪,见他回头,立马撇着嘴,委屈死了,她也看他,只是看着,过了一会儿兔子般消失。
容樾也迅速转身,抿唇垂眸,一言不发行进。
不能再回头了。
再回头,他就走不了了。
于此同时,萧太后的寝殿也不得安宁,短短几日内,几个州郡都已经沦陷。
战报还在不断传来。
“缙陵大败…”
“固城失防…”
“侪州沦陷…”
…
且更为巧合的是,对方是同一支军队,不眠不休,自未破晓至天光大亮,便以这样快的速度行进,这…还是人吗?!
“他竟然真的动大越,大越分明是他自己打出来的江山!”萧太后不敢置信。
她其实早已收到暗报,容樾将率辉夜岛大军来袭。说实话,刚听说辉夜岛的存在时,她是震惊的,因为她是挟天子摄政,无王室血脉,根本不知道王室和辉夜岛之间的关系。
那已经不是紧要事情,重要的是,得护住大越。可一听说领军的竟然是容樾,她松了口气,大越一半都是他打下来的,她就不信他下得去手。
可事到如今,这脸打的不可谓是不响亮。
“莲灯,事到如今,你我应该如何?”萧太后此时乱了阵脚,只能寄希望于莲灯。
莲灯是藏剑山庄的余党,当年藏剑山庄被辉夜岛灭门,她此生最恨辉夜岛之人,且莲灯一向睿智,陪伴她多年,是她最信任之人。
这次得来的消息,还是她手里一个埋伏在辉夜岛叫做红珠的细作传来的。
“娘娘,您若忘了,我来替您细数。”莲灯闭目养神的眼睛缓缓睁开,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平述,“王君在位时,您摄权在握,多次剥削兵权,以其非大越王室血脉嘲讽之。”
萧太后脸色白了些,当初她一人浮萍,是容樾先找上来的,她以为容樾只是一个杀手而已。他是帮了她很多,不涉权政,大越落魄数十年,是他从荒烟重振大越,但他太过强势,让她感受到威胁,她当然不能容他!
她哪里会想到,当日籍籍无名冷漠寡言的杀手,竟然是辉夜岛的少岛主。
“他应该不屑于区区一个大越吧……”萧太后喃喃道。
莲灯还在说:
“王君成亲当日,娘娘派人大闹婚廷,火.药炸毁婚房,若不是新娘及时赶回寻他,娘娘也无法装死遁逃。”
……
莲灯说完,萧太后的心彻底凉了,瘫坐在地上无能为力,门外重重大臣请求觐见要王君出关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可哪还有什么王君出关,不过是容樾当时出宫留下的幌子。
她解释了很多次,大臣们非但不听,隐隐还有推翻她的意思。
“娘娘您也并非王室血脉,事到如今也该将王权归还容家了吧!”
“是啊是啊……”
“如今大厦将倾,娘娘居然还在为一己私利阻拦王君出关,心胸何其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