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萱萱,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也不必在他那里受委屈。”昭歌牵着昭萱上轿子。
容亦看着昭萱的背影,寡言地站在原地,见她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忽然心被揪住一块儿,疼地无以复加。
谢随风还是那个姿势,懒散倚着门,“陈昭歌,你今日来我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替你妹妹出口气吧,罢了,小爷过几日登门去看你!”
昭歌摆摆手,“别!”
她怕容樾撞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不久就到。
接昭萱回掖兰庭,一直在细声安慰着,昭萱枕在她的腿上,睁着雾蒙蒙的眸子问昭歌,“阿姐今日去看谢随风,是因为与他的婚约吗?阿姐你们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这件事情我正在考虑,阿姐的事情不着急,等把萱萱的事情给解决了,阿姐去找谢随风商量商量。”昭歌的语气很温柔,若是不知前情,都以为她话语里对成亲这件事情充满了期待。
昭歌正欲给昭萱再灌注些心灵鸡汤时,便见昭萱擦了擦眼泪起来,对着昭歌身后行礼,“君上。”
容樾?
最近他走路越发没声了。
昭萱见君上还穿着上朝时的赤红滚黑暗面绣龙的朝服,冠帽尚未取下,君王气度华然,华贵的袍子擦过光滑的金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般着急,想来是有要紧事。
昭萱行礼之后,待容樾低低嗯了一声之后,才轻着脚步离开。说实话,她跟阿姐不一样,她是很害怕大魔王的,得躲着点儿。
走到半路忽然忘了香囊忘记拿了,那里还保管着容亦的生辰贴,日后要还的,是重要物品,她折身回去拿,奇怪地发现守在殿内的人都被遣散了,门半掩着,她进的很是顺利,她刚想开口喊阿姐,却忽然见鬼似的捂住嘴躲在柜子后面。
半掩的门里,透着雕花的隔屏,便见美人靠边立着两盏长明灯,案头的小香炉内轻烟袅袅,屋内流淌着淡淡的香。
正中的美人靠上,玄红赤金暗面水袖的华贵君袍下缠着藕粉色的燕脂薄云烟裙,勉强看清大魔王占有欲极强地在亲吻谁。
昭萱看见自己的小香囊就在小案的底下,可是这会儿子,她也不方便过去拿,只能烫着耳尖,无聊地等着。
虽未看清女子的脸,昭萱认得,那件衣服,是朝贡贵品,价值连城,极其珍贵,望遍九州,只此一件,唯阿姐一人有…
那岂不是说……
“怎么回来这样早,方才差点被萱萱碰上……”
“对不起,昭昭,我想你了…”有点委屈的声音,这,这是大魔王的声音?!
昭萱下巴都要掉了。
“你是不是听见我刚刚说的话了?”
“嗯……我今晚不想走,想留下睡,可以吗昭昭……”容樾无赖地拿额头蹭昭歌的鼻尖。
昭歌面无表情地搬开胸口不老实的狗爪子,“不行,今天萱萱不开心,今天我陪萱萱睡。”
“她不开心随她好了,她很重要吗?比我都重要?”委屈巴巴的声音,像只蹭腿求贴贴的大猫儿一样。
“不行。”昭歌冷漠地拒绝。
之后不知怎么,昭歌倒吸了一口气,“你混蛋容樾!”
昭萱羞红了脸,大抵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如今她卡在这里,不敢弄出声响,正是尴尬时刻,但是不过片刻间,便有脚步声传来,昭萱屏住气,心想着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的时候,恰好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不过他只是冷漠看她一眼便走了。
昭萱想起方才那一眼,冷冰冰大魔王嘴角的血印子,多少有点狼狈,那是她死一次见他吃瘪的样子,余惊过后笑出声音。
看吧,在阿姐心里,还是她最重要。
不过今晚,她还是先回昭阳殿避一避吧,不跟阿姐挤一处了,方才那个眼神就差没有生吃了她。
翌日晨起,魏嬷嬷醒的早,内务打理得当后便见荣国公谢随风负身于门外,看来已经等候多时,见到魏嬷嬷,他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魏嬷嬷忙道,“小殿下贪睡,奴去唤她。”
谢随风道,“有劳了。”
魏嬷嬷连忙去昭歌的偏殿,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小殿下,快快起身,有人找,是谢小国公!”
“嗯。”懒洋洋一声自床帐内传来,紧接着一只修长白皙的胳膊慵懒却又有气无力地伸出来,指着案,“嬷嬷衣物放那里,我马上起。”
魏嬷嬷察觉异样,但并未深想,将衣物放在案上时,瞧见一条漆黑滚金的绶带,这分明是男子的衣物,思及此,不好的想法冒出来,魏嬷嬷旋即敛眼,吩咐关上殿门,质问殿内众人,“这里怎么会有男子的绶带?谁私通外男,自己站出来!莫要脏了公主的殿!”
殿内无人敢吱声。
魏嬷嬷一手举着绶带,另一手掏出戒鞭狠狠甩了一下,“没人说,是吗!”
“小点声。”低沉的嗓音。
魏嬷嬷回头,恰见一高大的男人整理着腰封,自屏风后出来,顺手接过魏嬷嬷手中的绶带,眼尾朝榻边一睨,“让她多睡一会儿。”
魏嬷嬷目送着君主远去,瞠目结舌,还没有回过神来,昭歌掀开了床帐,鸦发披散,遮掩大片春光,她懒散打了个哈欠,“嬷嬷,方才说是谁来了?”
魏嬷嬷看着自家小殿下肩上隐约露出的暧昧痕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她好像漏了什么东西。
她跟李德祥目光交流: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德祥微笑。
魏嬷嬷:不早说,我刚刚命差点没了。
想到谢小国公还在外面,莫让两人撞着,魏嬷嬷赶忙出去,恰见两人擦肩而过,便是那一瞬间,两人余光撞上,刀枪鏖战间,容樾淡淡一睨,压了谢随风的挑衅。
见魏嬷嬷来,谢随风道,“嬷嬷,我该去上朝了,至于陈昭歌,生辰贴还她,她不愿意,我不勉强,我会追求到她愿意为止,麻烦转告。”
他将生辰贴送还给魏嬷嬷,转身便离开,十分率性有少年气概,魏嬷嬷惋惜地看着沉稳离去的背影,若不是君上……其实她虽看好谢小国公,事情到底还要看小殿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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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昭歌迷迷糊糊又将陷入沉睡之中,容樾抚摸着昭歌的脸,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解决她沉睡的法子很简单,只是,他一直逃避带她回辉夜岛这件事情。
不过算算日子,近一月,算是安全时间,他跟昭歌商量,“不若去一趟辉夜岛?”
昭歌恹恹地拒绝,“不要。”她一直都有点晕船,很不舒服。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在那里的房间吗?我们不若在那里成婚,昭昭?”容樾愈发了解昭歌的喜好,脱口让昭歌犹犹豫豫动了心,“那也好。”
容樾动作很迅速,趁着元春年假,不出几日便到达辉夜岛。
昭歌嗜睡,容樾着人守着,带上假面,便去了药司,每逢元春,岛主便会闭关,不知去往何处,今年忽地回来早了,天玑虽有疑惑,却并未多问。
容樾嗓音低哑,话甚少,屏退所有人,独自一人去往辉夜岛只有岛主有权限打开的密室,在密室的最深处,他打开了机关,看见浸泡在冰浴内的人,冷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在这里。”
“已经八年了,你还没有放弃。”
池子里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淬了浓郁的恨意,如鬼如蜮,丧尽天良。
“我之前做好了准备,离开辉夜岛以及逆转时空所有有关的秘籍禁术尽数被我销毁,我猜猜,如今你能做的,唯有是不断淬炼自己的身体,值每年元春一月冰浴于此,不得间断……你还妄图有朝一日能离开,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笑,恶意满满,眸子冰冷至极,“风水轮流转,现在是我在昭昭身边,昭昭如今就在辉夜岛上,我们择日便在此处成婚,我今日来,便是来杀你!”
池子里的人垂下眸子,启唇微微笑,但似乎另一波痛苦来袭,将他的意识撞入昏迷,仿佛未醒似的,水波因为身体的颤动而微微起伏,困住其躯体的锁链不断撞击出声。
容樾没有感情地看着他,袖间祭出莲降,正欲出手时,身边忽然传来疑惑的声音,“容樾,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里面那人是谁啊?”
容樾猛地一僵,挡住昭歌的视线,昭歌只是远远瞧了一瞥,瞧见水中垂头披发的高大男子,宽松的衣袍漂浮在水面,大片大片黑色展开,如黑色曼陀罗花一样神秘冰冷,男子双臂由着锁链高高囚吊着,在阴暗的角落里,忽地开出奢靡的花来。
与其说是囚禁,但在昭歌看来,更像是为了忍受痛苦而不得不做出的举措,她问,“这是?”
“罪人而已。”容樾合上机关门,镇静中带着仓惶,昭歌回头看的最后一眼,忽然就有些心痛,她擦掉脸上的清泪,喃喃着,“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容樾检查了暗门,发现再不能打开时,拉着昭歌往外走,“怎么找来的?”
昭歌晃了晃手腕上的蔷薇花,“用它找的…不过,它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红?”
“下次不要乱跑,我会担心。”
“知道啦。”
于此同时,密室内的冰浴里,男人修长指尖缠绕着花瓣与星子,一字一句,皆是他撑过这漫长岁月的支柱。
是昭昭来了啊。
昭昭,昭昭,昭昭……
眸子缓缓睁开,露出如鬼蜮般的瞳孔。
是吧,做事如果做不绝,就是这个下场,后患无穷,如果他是对方,一定第一时间杀了对方,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惨白的脸上,鲜红的唇,忽然就勾出一个诡谲森然的笑来。
昭歌在药司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便恢复了正常,恢复生机的模样。本想回大越,可是当初说好的在这里成婚,昭歌想,昭萱和魏嬷嬷他们都不在,也热闹不起来,容樾便说,“那回去再办一次,你不是喜欢这里吗,昭昭?”
办两场?
昭歌“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吧。”
“想笑就不要忍着。”他轻叩昭歌额头。
昭歌抱着他的腰,抬头看他,眼里亮着光,“拉钩钩哦,谁反悔谁小狗!”
“好。”他伸手。
婚礼极为盛大,全岛艳艳烈烈,淹没于喜庆之中,而此时此刻的容樾,再次来到了暗门之后,可暗门缓缓打开的一瞬间,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浴汤,皱眉。
不时时间未到吗?
人呢。
“你来了?”
冰冷阴森的声音自身后想起,紧接着一个狠砸的力道将容樾狠狠摔入浴汤内,“你个西贝货,不是说风水轮流转吗,好啊,我他妈转死你!”
“那就来啊!”
接下来的搏斗间,是粗重的呼吸声和□□拳头的撞击声,难分伯仲,十分血性!
到最后,略占下风的人,被人以膝盖狠狠压住胸骨,一下一下近乎泄愤似的击打着头面部,画面极其血腥,到最后,修长的手指径直插入奄奄一息男子的胸口,血淋淋地掏出一颗心脏来,强制被扯断的大血管还在射血,喷满了男子妖惑又狠毒的侧脸与脖颈,而后他从背后掏出匕首,径直将那颗心钉在地上,只露出黑色的刀柄。
如今辉夜岛是他的地盘,他最了解,想在这里杀他,休想!
“谢谢你,知道我走不了,还专门把昭歌带给我。”他轻嗤着留下一句,随手扔下一枚火器,负着滔天火海,步伐间加快了速度。
安静坐在榻上等待的昭歌,听见轰天的声响,有些担心,方想出去看看,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踏着悠长的走廊,明明很短的走廊,却被他走出那样长的感觉,缓慢却又沉重,紧接着是门打开的声音,一步,两步……
是他靠近的声音,当黑金步履出现在昭歌垂下的视线,盖头被玉如意揭开,眼前陡地见光明。
暧暧红烛衬着屋内影影绰绰的红,灯影落在屏风上是暖色,四目相对,在这光与影错乱的空间里,就像是携手相望,走过了岁月的洪荒。
“怎么这么晚……”
昭歌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压了下去,滚烫的唇辗转在她的唇上,不间断的啄吻落下,他紧紧裹着她的腰,啃咬自白皙的脖颈向下,昭歌摊开手也随他去,只当他忽然这么热情是因为洞房花烛……
到后来昭歌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觉得一切都是混乱的,急匆匆地拥抱和拥有对方,嘴唇几乎都咬出了血,珠钗散了一地。
可到底想到那天他一声一声几乎泣了血的“昭昭”,她忽然就软下了脸,不再同他冷着。
那夜大雨滂沱,全世界被大雨冲刷干净。
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完门前那道悠长悠长的长廊,他背负着多少沉重的思念与悲伤,好不容易走完那段孤寂的岁月,终于回到她的身边。
他真的已经离开她太久太久了,远远超过了,他所拥有她的那些时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