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了。
“妙意,暮川现在自顾不暇,你还是离他远些好。”尽管心里不爽,表面上还得逼出一副云淡风轻,“东番国师恐怕容不下他了。”
沈妙意甚少知道小川的事情,却也觉察到他的本事越来越大。
“为何?”毕竟是父子,国师会下手对付小川?
殷铮倚在窗边,手里一把小刀,正在削着一个水蜜桃:“人的本事大了,就会变得扎眼。最初,两人之间也不过是利用罢了,要是棋子控制不了,那就毁掉。”
听这话有些心惊,却也是事实,盛朝的贺家皇室不也如此?
“你方才问沈奉?上次我有他的消息,他是在阅州,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殷铮道,手里的果皮削了长长的一条,“你想好,要留在这儿,还是回大盛。”
沈妙意陷入沉思,眼下的境况很不好,她回不了青山镇,可是又担心那些女工和伙计,以及韩逸之的恶毒手段。目前,韩逸之还用得上那些人,可有一日,他不用了,那些人还能活?
“那你们要怎么做?太子可知道韩逸之的事?”沈妙意问,又想起刚才在沐浴的事,“就连这船上都有凝云兰。”
殷铮放在小刀在窗台上,着身走回来:“不必在意,我会为咱俩报仇的。”
他拉起沈妙意的手,把削好的桃子放进她掌心,细长的手指上沾了果子汁液,带着果香。
“东陵的水蜜桃,你以前爱吃的。可是你皮肤敏感,沾了桃毛会痒,我帮你把皮削了。”
沈妙意低头看着,削好的桃肉被划了一道道的,手指一捏就会取下一片桃肉。
“你想怎么做?那里的人都是无辜的……”
她知道殷铮的性情,不吃亏。所以必定回去对付韩逸之,可是那些女工伙计怎么办?
殷铮从桌上拿起帕子,一下下把汁液擦干净:“你有什么办法?”
“我?”沈妙意没想到殷铮会问她,他一向我行我事的。
“对,”殷铮颔首,“青山镇你最熟悉,你想怎么做?”
沈妙意垂下眼帘,抿了下唇角:“倒是有个办法,也可以避免伤到别人。只是,你有带人过来吗?”
闻言,殷铮直接摇头:“没有,我来东番其实就是……是无事可做,出来看看。”
他能说,是皇太后又要逼婚?
“我虽然没有人,但是太子他有啊。”殷铮把贺温昌推了出来,而且毫无负担的说,“这本来就是他一国储君该做的,帮他立功,他肯定乐意!”
沈妙意瞅了殷铮一眼,问:“你是偷着出来的?”
殷铮咳了两声,面色如常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送到唇边吮了一口:“说说你想怎么做?”
沈妙意不再纠结别的,反正青山镇以后是呆不得了,留下来总是有麻烦。
。
沈妙意知道殷铮会去收拾韩逸之,可她没想到会那么快,三天都没过。
雨季还未过半,青山镇发生了一件大事,香料作坊在一夜之间烧成灰烬,听说住在里面的几个女工也一起葬身火海。
沈妙意哄着穆崈睡下,自己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作坊里有一个地窖,里面有一口大瓷缸装满了灯油,因为怕火,冯叔向来看管的严实。这样正好可以用来烧掉作坊,还有那些已经成型的凝云兰。
想到那些毁掉的香料和册子配方,沈妙意心里一阵肉疼,三年的心血没了。但是也值得,希望韩逸之这次葬身火海!
“哒哒”,房门敲响,一个女婢躬身走进来。
“姑娘,殿下有请。”女婢双手交叠,做了一礼。
雨难得歇下了,厚重云彩没有散去,随着海风往北方飘摇。
沈妙意走出船舱,踏上广阔的甲板,船头雕着一棵巨大的龙头,一柄旗杆高高竖起,湿透的幡旗上是大大的“盛”字。
旗杆下,太子贺温昌一身红色蟒袍,金蟒四爪尖利,蜿蜒着像要腾空而起。
闻听见脚步声,贺温昌先是转了身,俊脸和煦,看着款款而来之人。
“民女参见殿下。”沈妙意走到离贺温昌两丈远的地方,双手拱起准备行大礼。
贺温昌先一步抬了手,道了声:“沈家表妹免礼。”
沈妙意嘴角一抿,对这声“表妹”寻思着,实在这样叫,虽说并不牵强,可又有说不出的别扭。
“殿下叫我过来,有何事?”
“你过来看看下边。”贺温昌指着船头下。
沈妙意点头,随即往前走了几步,便看着忙碌的码头。
天气虽然不好,可是很多人都在忙活着,东番的官员也来了。贺温昌毕竟是大盛的太子,前来东番,对方也是拿出了一番规格来迎接。
贺温昌负手而立,俯视着东番土地:“本宫晌午之后便会下船,然后启程去东番都城。”
沈妙意在一旁点头,这些她听女婢说过,还说为表隆重,这座城特意按照大盛的传统,举办了的灯会。是了,今日正是七七乞巧节。
“沈家表妹以后有何打算?”贺温昌问。
“谢殿下挂记,民女想带着孩子留在东番。”沈妙意道,神情恬淡。
贺温昌微微颔首,突然笑了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本宫其实是站在表妹你这一边的。”
这突来的一语让沈妙意略感惊诧,轻声问:“殿下的意思?”
贺温昌伸手搭上船头湿漉漉的龙头,眼帘微掀:“沈家,大概分成两支,一支是沈侍郎这些走仕途的;另一支是只专心做学术学问的,就是你的父亲沈奉这一些。后一支,沈家子弟各有本事,天文、气象、地理、玄术、医药……”
沈妙意微微抬头,只能看见贺温昌的一边侧脸。他说的没错,沈家是这样的情况,但是私底下从不分裂,依旧紧紧联系。沈氏一族屹立不倒,与人才济济有很大关系。
“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对沈家已不太了解。”
“无妨,”贺温昌并不介意,就像是谈天一般,“我觉得表妹你可以做一番事情出来,别跟着殷铮回去,他太坏了。”
沈妙意越发不明白,贺温昌和殷铮两人不是串在一起的吗?
“这么说吧,”贺温昌回过身来,走到沈妙意面前,“表妹你在香料、药草这一块儿很有研究,你不想做出点什么?”
沈妙意眼中闪烁着什么:“香料?”
“对呀!”贺温昌双手一拍,大哥哥一样的口气开导着,“你养花养草的,不比跟着殷铮那混蛋好?”
“我没要跟着他!”沈妙意赶紧道。
贺温昌点头,眼神中全是赞同:“成,作为你的表哥,见不得你掉进殷铮那个火坑。苍天可鉴,本宫帮你离开。”
“离开?”沈妙意是这样想。
见沈妙意迟疑,贺温昌又道:“知道你顾虑什么,我让人送你去沈奉那里,让你们父女团聚。”
他正经了脸色,有了一国太子该有的稳重:“沈奉于国有功,宁死不屈,这是本宫应该做的。”
面对这些,沈妙意反倒不知该如何回应。
贺温昌也没再多说,眼睛看去海面上:“瞧,他回来了。你说本宫这样一个蔼然可亲的人,怎么有这么个人面兽心的表弟?本宫太难了!”
沈妙意跟着看过去,见了一艘船往这边靠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殷铮回来了。
第65章
码头上, 大盛的仗队正在准备,长长的队伍蔓延了很远。
一辆巨大的圆顶车舆停在下面,前方套了四匹骏马, 鬃毛鲜亮。
贺温昌站在船板前, 身后两名内侍半弯腰身,臂间搭了拂尘。
“阿铮, 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东陵,别到时候让人把咱俩全一窝端。”
殷铮刚从青山镇回来, 站在贺温昌身旁:“当然,臣惜命,可不想陪着殿下送死。”
“大逆不道,”贺温昌送出四个字, 语气却没有责备之意,“你也觉得我这一趟东番之行是送死?”
“殿下向来洪福齐天, ”殷铮抬抬肩膀, 疼痛让他皱了眉,“不过, 我觉得暮川这人不可信。”
贺温昌手扶着船栏,笑了声:“你不准动他。我说阿铮, 你这些日子装的不累吗?明明是一只狼,还偏佯装成一只羊, 我看着都替你憋屈。瞧瞧,这还是我们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阿铮吗?”
“跟殿下说一件事,仇浮我撤回来了。”殷铮慢条斯理的理着自己的袖子。
“成成成,本宫错了。”贺温昌抬手拍拍殷铮的肩,妥协道,“你把仇浮先留下来。”
殷铮挑着眉, 不置可否:“殿下跟妙意说什么了?你这么忙就别添乱了。”
“苍天可鉴,”贺温昌干脆搭上殷铮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你我是兄弟,我能给你添乱?要做那也是为你两肋插刀。”
殷铮不客气的抬手扫掉肩上的爪子,嘴角懒懒一扯:“别,殿下的刀还真指不定就插着我两肋了。”
贺温昌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副痛心疾首:“吾心甚痛!”
殷铮微欠腰身,做了一礼:“恭送殿下,此行顺利!”
贺温昌正经了脸色,望去东番的国土:“阿铮,城里有灯会,今日乞巧节。”
“七七?”殷铮扫去雾色笼罩下的城镇,“你也觉得我该带她去看灯?”
“看灯?你怎会这么想?”贺温昌回头来看着殷铮,露出苦笑,“本宫是在想,咱俩年纪差不大,你孩子都三岁了,可我的东宫还是空的……”
他长叹一声,迈步踩上连接岸边的船班:“凄凄惨惨戚戚!”
两名跟在身后的内侍赶紧跟上,虽然他们的主子说话和气,可他们跟的久了,自是知道贺温昌的温和也只是表面而已。
贺温昌上了马车,仗队开始前行,正式踏上去都城的道路。
。
沈妙意的房间里,被送进两口大箱子。
打开来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一本本的书册,那是这些年来她收集的关于药草、香料的书,还有她亲手撰写的笔录。
箱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布袋,不算大,完完整整、鼓鼓囊囊。
沈妙意把口袋打开,里面又是许多的小袋子,每一个上面都写了字标记。
殷铮走进来,蹲在箱子前,顺手抓起一个小口袋:“凝云兰?”
指尖试着袋子里的事一个个小小的颗粒,像是大米。
“对,凝云兰的种子。”沈妙意把口袋扎好,重新塞回箱子的角落。
袋子里装的就是她收集的花种。比如像凝云兰这样的花,只在雨季开放,且日子就那么几天,还要涉险去山中采摘,地形危险,又要注意蛇虫鼠蚁的。
殷铮明白了,手指搭在箱子边上:“你是想自己种?”
“是去年才得的种子,这还没来得及种下,差点就毁了……”沈妙意伸手盖上箱盖。
她看着两口箱子,原以为是在那场大火中成了灰烬,没想到殷铮会给她带回来。
“谢谢你。”沈妙意道谢,“这些种子真能种活,以后开展花田,人就不用往深山里跑了。就像每年,人们春耕一样。”
沈妙意眼里盛满碎光,镜湖的鳞波一样。
殷铮想伸手抚上她的双眼,可是又觉得这样看着已然很美好,强行去碰,又会像以前一样碎掉。
“妙意,带着孩子去岸上看灯吧?他出生在东番,应该还没见过灯节吧?”
“我要去!”穆崈正好走到门边,从外面探进一个小脑袋。
说着,小家伙儿跑过去抱上沈妙意的腿,仰着小脸儿:“娘,你说大盛有灯节,我都没见过。”
“对啊,”殷铮伸手摸着穆崈的脑袋,“崈儿是盛人,该知道些自己种族的习俗。”
说完,殷铮对着孩子挤了下眼:“崈儿说,是不是?”
“是,”穆崈认真的点头,模样乖巧,“往年都是暮先生给我扎灯,我想看看别的。”
后面一句话,让殷铮脸上的笑僵住了。
齿缝中咬牙切齿的磨出两个字:“暮川!”
再看看沈妙意和孩子,心里居然有些后怕,这要是他不被逼婚躲来东番,他的妻儿都要被别人抢去了。
殷铮咬咬牙,贺温昌的话还在耳边。说他是狼装成羊,只要把人能追回去,别说羊,就是兔子,他也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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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番人没有乞巧节的习俗,今日挂上各种灯,不过就是为了迎接盛朝太子贺温昌。
有灯的地方也就只一条街而已,却也算是用心,花样儿不少。路上有觉得热闹的东番人,也有住在这边的盛人。
殷铮牵着穆崈走在前面,为孩子讲着各种灯,以及乞巧节的传说。
“牛郎和织女在今晚见面吗?”穆崈显然被故事吸引住了,抬头盯着乌沉沉的夜空,“我看不见。”
“七七这天晚上,会下雨,就是他们见面流下的眼泪。”殷铮手里提着一盏灯,回头看了眼跟着的沈妙意。
穆崈点点头,小胖手抬到半空接着:“是有雨星,看来他们一家团聚了。只是一年就一天能见,太少了。”
小孩子总是好奇,没一会儿就跑到路边,蹲在摊子前看着,几个侍从赶紧跟上。
“妙意,你看,没想到这里也有这玩意儿?”殷铮指着前面,那边围了一圈人很是热闹。
沈妙意顺着看过去,见那是有人在投壶,倒是有些灯节的气氛了。
“走,过去看看。”殷铮说着,伸手拉上沈妙意的手腕,拽着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