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置黎民百姓于不顾!”
“我若不是顾及天下苍生,我早就潜进皇宫取了他的人头。你当我要造反?不,我只会顺势而为。”
相爷怒道:“什么叫顺势而为?挑起皇子夺嫡之争,让殿下假装遇刺中箭,逼得皇上血洗朝廷,这就是顺势而为?你可想过,庙堂不稳,天下何安?”
“不然呢?苏相,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难道要像你这般,受了他的恩惠,却自欺欺人,任由他含冤而亡?”
相爷颓然,他没有想到,真相竟是这样鲜血淋漓,往日夜深人静之际,他也曾想过,到底是不是皇上和太后做的,可他不愿去相信。一旦相信了,他怕自己没有理由再立于朝堂之上,苏家世代为官拜相,守护百姓河山,不能断在他的手里。
可他最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他最敬重的兄弟被他一直效忠的君王给害死了!而他,非但不能报仇,还要劝旁人不要去报仇!
伊世鸣平复了心神:“我这次来,是为了宁昶和云儿的亲事,阴差阳错,竟叫你我成了亲家,许是大哥在天有灵,不愿你我为敌。”
“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我今日来,是希望你看在大哥昔日与你有救命之恩的份上,不要阻我报仇。”
相爷道:“我若帮宁昶坐稳太子之位,你能不能就此收手?”
回应他的,是伊世鸣果断离去的背影,相爷颓然坐回椅子,几乎可以预见将来会是何等混乱的局面。
……
六皇子苏静云一行人直到未时才回到锅底捞,刚一进门便得知六皇子的外公到了,同样带了十船的货物。
苏静云:“……”殿下挥金如土果真是家学渊源。
陆一言:“……”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
“要与我一道去见见外公么?”
第八十章
苏静云当然不会就这么跟六皇子去见外公, 太不合礼数。她正要拒绝,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六皇子, 果不其然,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戏谑,当即便明白自己又被逗弄了。
假装没听到刚刚那句话,苏静云道:“公子,时间不早了, 我去帮老师给您准备药浴的材料, 毕竟过两日就要用呢!”
六皇子:“……”
苏静云也不等六皇子回应,自顾便离开了。
六皇子看着她的背影, 唇边渐渐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陆一言和何柚青在后面偷笑,元宝也偷偷捂了嘴巴, 云姑娘被自家殿下惯得胆子越来越大啦!
送走苏静云,六皇子自顾去见了伊世鸣。
“外公。”
伊世鸣正坐在葡萄藤下, 手边的茶壶热气袅袅, 见到六皇子, 招了招手,道:“过来坐。”
六皇子坐到伊世鸣对面, 抬手给他面前的茶杯添满了:“给外公添麻烦了。”
伊世鸣看着他,笑道:“有了婚约到底是不一样了, 竟也懂得与我客套。”
六皇子自顾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只当没听到伊世鸣的调侃。
一杯茶过后,六皇子才道:“之前是我太鲁莽, 让外公担忧了。”
“明明已经部署好了, 为何突然这么心急, 拿自己做饵?”
六皇子坦言:“我担心娘亲。”
伊世鸣抬眼:“瑶儿怎么了?”
六皇子缓缓摇头:“我说不出,只是觉得娘亲如今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所以……”
“所以不与我商量,私自做主,拿自己的命当赌注?”
六皇子抿了抿唇,微微垂头,没有应声。
这样一副乖巧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伊瑶,伊世鸣心下叹了口气:“每次做错了事就卖乖,转眼却又是我行我素,你们母子两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六皇子道:“不是随了您吗?”
“讨打!”伊世鸣气笑了:“言小友这是先把你闷葫芦的毛病治好了?”
本以为六皇子会不搭理,却没想到,他认真想了想,道:“大约是心境变了,所以愿意多说些话。”有些话,说出来确实比闷在心里更有趣,至少可以看看旁人的反应。可能是被言明噎多了,便也想噎噎别人。
伊世鸣道:“看来,给你定下婚约倒确实是件好事。”
六皇子垂眸,暗想,这婚约还是他自个儿求来的。
“我今天去见了苏相。”
六皇子敛了心神:“他都知道了?”
“他既然亲自来了樊城,便是心中起了疑心,迟早也会查到。”
“那我们的安排?”
“他猜到了几分,我与他又说了几分。”伊世鸣缓缓道:“我离开前,他道,只要我们不再插手,他愿意帮你坐稳太子之位。”
六皇子轻笑了一声,并未言语。
伊世鸣道:“暂且不必管他,如今京中局势已经乱成一团,那人的疑心病更胜从前,便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也迟早会众叛亲离。”
言罢,伊世鸣看向六皇子:“你如今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养好身体,他日才能一展宏图。”
六皇子道:“好。”
“瑶儿那边,我会安排,你不必担忧,她比你想的更坚韧。”
六皇子垂眸,应道:“好。”
“明儿我亲自去拜访你岳丈,给你提亲。”
“辛苦外公了。”
伊世鸣道:“若你娶的是旁人,我便也算了,既是大哥的孙女,自是不能太随意了。”
……
“都有圣旨指婚了,还叫随意?”言明啧啧道:“大约古往今来,都没有你们家这样儿脸大的,嫌弃圣旨太干脆利落,还得费心费力走一遍成亲的流程。”
六皇子一派淡定,随他吐槽。
言明将他肩膀上的膏药刮下来,仔细看了看,道:“你这箭痕再贴半个月的膏药估计就能消了。”
六皇子侧头看了一眼,只见肩膀上的疤痕只剩下浅浅一片,已经不见当初的触目惊心:“言大夫医术高明。”
“这夸得也太不走心了。”言明说着,又取了新的膏药,仔细抹上去。
六皇子道:“我同外公说了,媒人让你来做。”
言明动作一顿:“当真要我做媒人啊?”
“你不是要谢媒礼?”
言明哈哈笑道:“我那是玩笑话,不过既然你愿意给,我给你破例当次媒人也行的!”
六皇子看了他一眼:“我的药浴当真不能换人煎药?”
“原来你还惦记着这茬儿!”言明道:“云儿于药理一道,有远超常人的天赋,你时常陪她读医书,应当也能看出来。她煎的药药效比我煎出来的都好,你若非要让其他人来,不说多泡半年,起码也要多泡三个月。你愿意等?”
六皇子:“……”他并不想等。
“你都被她看了一个月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更何况,她也只看了你肩膀以上。”
六皇子道:“外公明日上门商议提亲事宜。”
言明啧了一声:“你还害羞?”
“她会害羞。”
……
苏大海对于伊世鸣的到来,简直就是受宠若惊,虽然一早就听伊泽提起,但亲眼见到本人,还是叫他分外激动,若非言明在一旁作陪,他怕是要绷不住失礼了。
伊世鸣见到苏大海的那一刻,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道听途说到底不如亲眼所见,那与结拜大哥如出一辙的样貌,让他几乎快要忍不住落泪。
“宁昶与云儿两情相悦,我们做长辈的也是高兴,虽说皇上指了婚,但该走的礼节咱们还是要走一遍,不能亏待了云儿不是?这也是我们伊家的一番心意。”
苏大海已经说不出什么了,纵然将来六皇子三妻四妾,自家闺女也不算委屈了!
因着两家都诚意满满,定亲的事宜有商有量,众人很快便商量妥当,一连定下了纳采、问名、纳吉的吉日,至于过大礼的吉日,则等到纳吉过后再来商定,总归会在年内把聘书换了。
这头众人刚把事儿定下了,相爷却突然带了厚礼来访,让苏大海又是好一通手忙脚乱。
苏大海发觉,不过几日不见,相爷的眉眼间竟多了几分沧桑,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不复往常,好似病了一回。
言明自是也察觉到了,他初步观望,暗想京城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叫素来豁达的相爷都郁积于心。
见到苏大海,相爷的神色温和更胜从前,言语间竟带了几分亲厚。
苏大海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对相爷更为客气,毕竟他是苏静云最敬重的祖父。
彼时,伊世鸣尚未离去,与相爷相见,两人均是一脸微笑,好似前几日的针锋相对并不存在,只有两人心知,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得知两家已经商定了好了吉日,相爷笑道:“你是云儿嫡亲的爹,自是能做这个主。”
苏大海的笑容顿时更真切了几分:“您是云儿的祖父,若您愿意,还请您也到场。”
“云儿的亲事,我当然是要来的。”
苏大海这才放下心来。
伊世鸣同相爷对视,均是一笑。
……
长辈们忙着,苏静云也没闲着,这次药浴用到的药比上一次要复杂得多,她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琢磨才能记住,自然也没功夫理会旁的,除了每日帮六皇子煎好药让青柠送过去,其他时候都在捧着那些方子研读尝试。
到药浴那日,苏静云才再次见到六皇子,继而后知后觉想起长辈们似乎在忙他们的亲事。
六皇子也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等她转到屏风外,才褪了衣衫,进了浴桶。
苏静云抿着唇,垂了眼,一本正经准备药浴的药材,对近在咫尺的六皇子全然不顾。
六皇子的目光飘到她面上,突然道:“过大礼后,便要商量大婚的日子了。”
苏静云动作一顿,红云刹那间遍布脸庞。
见她如此,六皇子只觉得满身的疼痛都好似轻了,他微微倾身,凑了过去:“我听闻,苏婉若把你的嫁衣带过来了,你准备何时再绣?”
苏静云心尖儿一颤,差点儿拿不稳手里的药罐,她恼羞成怒:“您身子都还没好,竟惦记着大婚!”
六皇子:“……”
作者有话说:
苏静云:老师说了,您身子未痊愈,不能大婚。
言 明:就是你暂时还不行!
六皇子:……
各个都说六皇子不行,这口怨气~~~·
第八十一章
十一月十六, 宜纳采、问名。伊世鸣和伊泽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在言明的陪同下敲开了苏家大门。
一担担礼物铺满了不大的院落,活物有大雁、羔羊;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绸缎十数匹、裘衣数套、首饰亦是足足八套;还有果盒等各种杂物, 凡此种种,不知几何。
饶是早有心里准备,柳氏还是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只是纳采而已,竟带了这许多的礼物!所幸有太夫人亲自坐镇, 倒也没叫她失了礼数。
许是有相爷陪着, 苏大海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面上却很镇定, 腰杆挺得很直。苏立夏陪同在一旁,言行举止, 有礼有节,倒叫相爷有些意外。不过短短几月, 竟然能被陈河教导至此, 此子可教也。
后院闺房里, 苏婉若笑问:“现在是何心情呀?”
苏静云捧着药方,故作不解:“什么心情?”
苏婉若一把拿走她手里的药方:“我们十几年的姐妹, 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苏静云面色微红,娇嗔:“好姐姐!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过, 何必来问我!”
苏婉若道:“那不一样呀,我跟一言是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太相熟了, 便没了那份心境。你和殿下可不一样!”
苏静云问:“哪里不一样?”
“你与殿下是在上溪村相识相知, 不用顾及身世背景, 不用考虑门当户对,比我们纯粹得多。”
苏静云微微一愣,她与六皇子,一个是被掉包的农家女,一个是重伤不治的皇子,能在上溪村相遇,确实是意外的缘分。
“所以啊,你的心境自是与我不同的。”
苏静云回过神,笑道:“这话我要说与一言哥哥听,他怕是要伤心了。”
苏婉若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实在不想说,便也不强求,转而说起旁的。
白日里纳采问名,傍晚的药浴依旧要继续。
苏静云低着头,一心一意地往浴桶里倒药汁。
熬过最初的那番疼痛,六皇子平复下呼吸,睁开眼,看向苏静云,难得见她穿了件石榴红的襦袄,领子袖口嵌了雪白的狐狸毛,更衬得她唇红齿白,肤白如玉,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
苏静云挽起衣袖,白细的手指在乌黑的药浴里摆动,想要试探下水温是否合适,却不料突然被抓住了手,她一愣,下意识抬眼,撞进了六皇子漆黑的眼眸里。
“公子!”
“嗯?”
苏静云不敢挣扎,扭头看向屏风外,见言明正背对着他们捣鼓药材,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低声问道:“怎么了?”
“今儿纳采。”
苏静云咬了咬唇,用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声音细如蚊蝇:“然后呢?”
“烟花我不能陪你看了,先欠着。”
苏静云愣了愣,才轻声道:“您不必如此。”
“你不是喜欢看烟花?”